罗修将手中的一书一印随意地放在身旁,伸手在怜儿面前一晃。
“把蜃珠给我。”
怜儿不敢不听,张开嘴巴,吐出一颗粉雾缭绕的珠子,静静地浮在空中。
这珠子初时只有蚕豆大小,只是渐渐增大,一点点化作鸡蛋大小,还要再长,却被罗修握在手里,隐隐闪了几下光芒,便没了动静。
珠子一离体,怜儿的身形顿时消散,恢复了蛇身,一直耸立在废墟上的正房此时也化作瓦砾。
“还是颗蜃龙珠。”罗修掂量着手中的蜃珠,突然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
“哼!”
这口气在体内狠狠一震,一声如闷雷般的“哼”声便由口鼻而出。
蜃珠上的粉雾顿时消散,显出皎皎的白光,时不时有朦胧的珍珠色雾气从上升起,雾气中则是隐隐有色彩流转,光怪陆离。
罗修静静地看着蜃珠散出的光芒,薄雾升起,缓缓缭绕在珠子四周。
眼前场景已变成了广阔的庭苑。
围墙高大,皆是青石垒砌而成。
正中间地上,巨大的白蟒正对月吞吐精气。月华凝实如匹练,冲刷着白蟒的身躯,片片鳞甲都散着柔光。
白蟒四周有纤纤舞女,翩翩婀娜。另有管弦丝竹相和,其声清雅悠扬。
自己则是在丈高的白玉圆台上观望,身前是层层宽阔的玉阶,斜斜地铺出去,台下景色尽入眼底。
他回身望向圆台正中,大圆的玉台上摆着一张四方条案。条案上摆着一只温着酒的青铜爵,两只白玉杯。除此外别无他物。
案后蒲团上静坐一人,一身素白道服,峨冠博带,面如冠玉。虽然年少,但颇有几分超脱散淡之感。
月光映下,玉台散着温润的柔光。
天上圆月,人间圆台,少年静坐,宛若仙人。
他见罗修转过身来,取过青铜爵,缓缓斟满了两杯酒。一杯置于案头,一杯则是自己端起。
他一脸笑意,握杯身,托杯底,向罗修做了个敬酒的姿势,随即一饮而尽。
罗修面无表情,眼睛轻轻一闭一睁。
眼前依旧是一颗光华流转的蜃珠,只是微微有些黯淡。
蜃珠微微颤抖,四周似乎有风声出现,丝丝气流混着水汽,向着蜃珠汇聚。
罗修微一攥手,便再无半分异象。
他看向地上的“怜儿”,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佘山君”。
“于情而言,你二人,二蛇事出有因,夺印之事,我不与你们为难。但扣留乡人,险些饿出人命,罪在其一;任由蜃珠吸取周遭山中灵气,致使山中贫瘠,野兽奔逃,罪在其二。”
怜儿在地上不住地游走,吐着芯子,颤动着地面,似乎很是焦急。
佘山君却一语不发。
罗修看着小蛇。
“我不通蛇语,但并非不通情理。‘佘山君’不愿替你说话,应该是你要把罪名都一力担下。”
红蛇闻言抬头,不住地点头。
佘山君慌忙张口:“不,她不是这个意思。此事本就是因我而起,怜儿从来没想过什么得道。所有罪责应该由我承担。”
罗修不再理它,缓步走到“怜儿”身前。
“这宅院外墙是佘山君所幻,可正房却是由你借蜃珠衍化。”
“他虽修为远高于你,但心思澄澈,并无多少杂念。所以外院虽富丽,其实不过是拼拼凑凑,破绽百出。”
“但你心思不同,你比他精明细致,若他只身到此,这两条罪状也许不会出现。”
佘山君将怜儿捧起,飞快地藏在身后,还想开口,却被怜儿咬了一口小指,疼的叫了一声。
怜儿则再次挡在他面前。
罗修不再多言。
右手攥着蜃珠,左手将怜儿提在手中。
佘山君目眦欲裂,几乎要再度化成蛇形。
突然,他看到罗修身旁的玉印与黑色书本,下意识地身子如箭般窜出,将两物抱在怀中。
他手里紧紧攥着玉印,把印对准罗修,“放了怜儿,我把东西还给你。”
罗修不气反笑,边摇头边说:
“你可知想要对付敌人,最下乘的办法就是把武器还给敌人。”
“你把印还给我,你和她还跑得掉嘛?”
佘山君一咬牙,催动了一丝灵气进入玉印。
玉印瞬间放出刺眼的光芒。
佘山君只觉得自己手中捧了个太阳,身子瞬间化作巨蟒,只是不再如同白玉,反而是焦黑一片。
一书一印离了他手,落在地上,再无动静。
怜儿见此场景拼命挣扎,想从罗修手中脱出。
“别急,他没事。”
“让他安静一会儿也好。”
罗修手腕一抖,红蛇再无反抗之力,软软地爬在他手上。
他缓步来到瓦砾中间,将红蛇放在地上。
“我今日命你于此地困守十年,待山岭尽复方可脱困,你可心服?”
红蛇似乎大为诧异,忙不迭地点头,只是担忧地望着佘山君。
罗修随手捡起一根枯枝,在她周围量了五步,画了一个圆。
怜儿心忧佘山君,在圈内不住地打转,只是稍一碰圈边,就是一道金光闪过,被打回圈内。
他转头看向无名氏,“先生且退后。”
无名氏退后几步,想了想又回身提上了红猪,这才远远跑开。
罗修举起手中蜃珠,五指用力。
“至于你,生了些许灵智就已然贪婪无度,留你不得。你既吃的痛快,还也还个痛快吧。”
任蜃珠千般挣扎,罗修只是继续加力,咔嚓一声,蜃珠应声而破,一股光华直冲天际,随即周围瓦砾纷纷飞起,向蜃珠聚来。
光华消散,砖头瓦砾消散不见,原地出现了一座石亭,所占之地与先前画出的圈大小相同,只是通体五彩萦绕。不多时,光芒渐渐消散,显出里面青色的本相。
罗修拍了拍手上蜃珠的碎渣。
“有你在这,山中灵气也恢复的快些。”
一旁佘山君似乎缓过劲来,吃力地游走起来,拖着焦黑的鳞皮,在地上留下道道黑印。
他经过罗修,也不理睬,只是径直地攀到青石亭上,磨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他将自己整个身子都缠在亭上,这才从亭顶上探出头来望向罗修,发出嘶哑的声音。
“早知今日落得如此下场,我便不该奢望求道,连累怜儿于此地枯守十年。她本就不是什么长命之种,十年之后又能余下多少寿命。”
“被人利用也罢,自作自受也好,万般种种皆由我而起。我岂能置身事外。左右不过十年,她在亭底,我就在这亭上。”
他几句话说完,焦黑的身体迅速地干瘪,最终竟是消散无踪。
只是青石亭上多出了道道黑痕,如云如雾,散乱异常。
罗修看着眼前这一幕,微微一笑,伸手一挥,黑皮书本与玉印立时出现在手上。
他扔出漆黑的书本,这书停在半空,摊开漆黑的不知什么材质的封皮,漏出里面雪白的纸张。书页无风自动,一页页翻过,皆是各式山水墨画。最终停在一页空白之上,这才徒然放大,几乎有半人之高。
罗修伸出右手,在这空页上勾勾画画,青色的气流从山林四方汇聚,不停地凝在他手上,落在纸上却是如同浓墨。不多时空白的书页上便显出一山一亭,氤氲流动,如真似幻。
“白蟒本是异种,吸取日精尚可,但受不得日光,于此处暴晒有损根基。我取此亭名为月华,于亭中可避烈阳。”
话音刚落,亭子飞檐之下瞬时多出一块牌匾,上刻月华亭三字。
“此地虽名为山,却是孤峰。看似山岭相连,实则因早年地动,根基已断。你虽自困肉身于此,仍可借灵体每日搬运山精碎石,此山与四周山峦,地脉相连之日,此亭当碎。”
“你虽自号佘山君,然佘山远在南方。待此山连脉相通之时,可名北佘山,你为北佘山君,庇护一方。”
一番话说完,罗修拿起玉印,轻轻盖在书页上。玉印抬起,书页上再无异色,只是普普通通一幅墨韵。
边角上则多了一上一下两个奇怪的契文,上一个看着像三峰相连,下一个则是两道水纹波动。
黑书缓缓合拢,再度化为正常大小,轻轻落在罗修的手上。
“哼哼,你倒是好心,凭白给出一桩大机缘,到时候一蛇得道鸡犬升天。”
原来是无名氏看的目瞪口呆,竟忘了踩住猪嘴,红猪摇晃着脑袋,一张嘴又是忍不住开口了。
罗修瞥了它一眼,“你倒是懂的不少。”
“那是,猪大爷不是跟你吹,我可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
“然后被这两个夯货抓住,差点儿下了锅?”罗修好笑地开口。
“那是,那是我一时不慎!”红猪被他拿话挤兑,气的语塞。
“山膏要是能管住自己那张嘴,山林宴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猪肉了。”罗修摇着头缓步走到无名氏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