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萱打算了替二姊春华向孙褚要书,第二日却一日未见孙褚,因为他一大早就出门会亲戚去了,直到晚间才回来。
而原定于后日才回来的李厚才夫妇却提早回来了,李厚才在家中将家事稍微安排安排,便来杜家庄接春萱三人,兼拜亲家。
李厚才行色匆匆,因是从大女家来的,经过县城,买了些礼品,包扎的甚是妥帖,杜荀氏命厨下备饭,又让人去叫孙褚,李厚才都拦住了,说家中还有事,家里老母也挂着孙辈,急着回去。
说到这里,却又支开春萱三人,与杜荀氏在深堂低低的不知说了些什么,说了许久,这才告辞出门,唤齐春萱春朝三人回家,杜荀氏一直送到大门外,面上看起来甚有忧色。
回去的车上——因天色过午,李厚才是乘着车子来的,爷女四人就乘车回去,春萱问李厚才跟“二姊”的祖婆婆谈了些什么,祖婆婆为何看起来面色甚是忧虑。
李厚才却只摆摆手,又问在二姊家过的怎么样,都做了些什么,二姊如何等等。
这次春萱也有了许多见闻要说,只不过春朝春阳比她的嘴更快,将在孙家吃了什么玩儿了什么,争先恐后的告诉父亲,李厚才听了,面上却没有多少喜色,只有些怔忪出神。
春萱则想了想,对父亲说:“二姊夫……给二姊写信了!那信——二姊让我读来。”
一句话果然将李厚才引转,他眼中露出活泛的神色道:“哦?怎么,,咳,信上都说什么?”
春萱又想起中间那些夹生的字,微有脸红的说:“字我不能全认得,只说让二姊注意身体,问家里好。”
这话是春萱望文生义了,孙敏的信中,其实远没有这么热切,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几句平常问话。
但李厚才听了果然显得舒心的很,他长叹了一口气,拍拍春萱的手说:“好好学,好好学。”
春萱点点头,不知阿耶出门一趟,为何这般忧心仲仲。
却不知李厚才出门,到大女家一趟,反添了不少忧心。
大女春兰的亲事,本是李厚才之父在日定下的,那时节李家东门和西门还没有这么相差悬殊,东门虽然人丁不旺,略显的单弱了些,论田亩,两边却是不相上下的。
因此当春萱祖父给大姊姊春兰定下平碑县纪家的时候,两家可说是门当户对的,后来纪家子长成,在县里做了文书,和李家地位就有些高低了,不过好在大姊春兰容貌出众,两家也是旧交了,因此并没有悔婚,春兰十五出嫁,开怀晚,去年才怀上身孕,今岁生产,头胎却生了个丫头,李厚才夫妻去送满月礼,就看了许多眉高眼低,受了不少闲气。
李家已经败落下来,从李厚才的曾祖起,东门这支就人丁单薄,到了他祖父这一代,几乎就是单传了,而西门李家却是人丁兴旺,越生越多,慢慢就打上了东门李家的主意。
早在李厚才出生之前,因李老祖连生了两个女儿也没生出儿子来,西门的人就曾打上门来,要求分地,说东门有地没人口,而西门有人口缺地,这地都是从李家老祖手里一手传下来的,不能都被一家占了去,要求重分。
那时节李厚才之父文弱,争执不过西边偌多的人口,虽然这件事打官司是东边赢,但是抵不住西边今日犁你的地,明日收你的谷,费不了这许多精神,因此李厚才之父就将部分田地拿了出来,让西门代种,租课上比普通庄客少上接近一半。
可是慢慢的,这一半变成了三分,又变成了二分,又变成了几厘,最后就据为己有,一分不给了。那时李厚才还小,李家老祖生完他之后又生不出儿子来了,也争执不得,从此就丢了一半的地。
这种事在李厚才成长的过程中又发生过几次,春萱祖父为了维持局面,总是舍小救大,维持了多年。东西两门虽然私下里仇恨极深,却维持着表面的和气。
李厚才成家生女之后,春萱祖父给春兰定下这门亲事,就撒手西归了。
之后没几年又发生了几次兵乱,剩下的那些地,却渐渐的都被官府拿走了,而纪家因为在隔壁平碑县,没有太受到兵灾的糟践,因此日子要好许多。
再后来纪家儿又进了官府做文书,和李家的差距就渐渐显出来,并且很明显了。
李厚才自己受气倒不要紧,关键忧心着女儿。
大女春兰的性子和二女三女都不同,却是最忠厚本分,只知相夫教子的,这往后在纪家的日子得怎么过,他想起来心上就如同压上了大石。
而对于二女春华,虽然孙家从财产上论,比务农人家高了不知多少倍,可是大唐历来贵农贱商,从身份地位上论,孙家却是不高的,不然孙承业也不会想尽办法让两个儿子读书出仕。
钱可通神,这虽然孙承业办得到,到底不如清白人家出身的人,根正苗红。
并且孙承业的人品李厚才是比较了解的,这也是他放心让二女嫁到孙家的原因。
车到李家家门口的时候,李厚才长叹一声,人生不过百年,却有如此多的烦恼。
而左右这两儿一女,将来才更是他拼搏的一切希望。
春萱三人到了家,李杨氏又病着,李张氏离开这几天,托了邻人蓝氏每日过来两趟照料,春萱三人到家时蓝氏还没走,正坐在堂中与李张氏说话。
春萱见到李张氏就不由的掩一掩书匣,快快的进自己房间放下东西,寻摸着找点眼前的家务活儿干了。
进房间的时候,听到蓝氏在低声跟李张氏说:“这下绞缠到里头去了,在打官司呐!你想想那官儿是向着谁的?咱们银子也不如人家大,权也不如人家大,还挣扎什么!”
又听到阿娘说:“秦家……”
她们两人是头对着头说,声音压的很低,李张氏还回头瞅了春萱一眼。春萱就不敢做停留,连忙拿着木盆出去了。
她记起往日听家里谈论秦家时谈的:“秦家——有两根硬骨头呐!一门都是出了名的倔强脾气!”
心中不由的隐隐担心。
她拿着木盆,本是到溪边去,将李张氏堆置在桌上的,满是风尘的包袱之类的拿去洗刷,没想到刚来到溪边,却见陈胜挽着裤腿,嘴里叼着根草棍儿,正站在那溪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