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之后,无咎便经常接到从灵山上而来,计都的信。
最开始的信,是详细的告诉她,通过星相,国里哪出恐怕要有水灾,某处可能饥荒,无咎撇嘴,回信道,这些星相结果每半个月便要从灵山上下来,何必单独写信给她。
信发出去了,无咎忽而后悔起来,觉得如果从此之后计都不再写信给她了怎么办?但是发已经发出了,她又不愿丢了面子追回去,就提心吊胆的干等,不知道计都还会不会写信给她。
那段日子里,她的性子越发乖戾无常,恰好有个官员上书提议要招回她同母异父的姐姐,当堂之上,她看了奏折,大笑三声,掷在地上,就要将之满门抄斩,被诸多重臣死死拦住,才该判了合家流放。
这股变本加厉的乖戾并没有持续很久,十天之后,灵山上来的一封信,抚平了小小女帝所有的怒气。
从此之后,计都写给她的信里,只和她闲聊,问她最近看了什么书,功课还好?然后告诉她自己最近看了什么书,学习到了什么东西,和她探讨为君之道,偶尔还会寄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比如有次,他寄了一对雪白的兔子给无咎,说是自己在灵山上偶然拣的。
她看着那红眼睛的小家伙嗤笑,说这么肥不如炖来吃了。话虽这么说,却自己亲手在寝殿的廊下给它们搭了个窝,任它们叼着胡萝卜跳上她的膝盖撒娇。
计都还送过她一瓶药,说是夜观她的星位,发现她最近可能伤风,这瓶药要用的时候碾碎了煎服,效果最好。接到信的时候,无咎当真在伤风,喷嚏打得话都说出来,把药倒在银盘里一看,全是不知道什么植物的种子,大颗大颗的,圆润得像是莲子。
御医说陛下如要服食,需先经御医院审了才行,她冷笑一声,说谁说我要吃了?便命人把御医赶了出去,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小心翼翼拿针线把它们串成一串。
她养尊处优,从未动过针线,这一次,十指鲜血淋漓,才换得一挂珠串,她心满意足拿在手里,于两只好奇的兔子面前晃了一晃,挂在颈上,藏在衣里。
——这是计都送她的,不让别人看了去。
十四岁生日那天,她收到了灵山上送来的一对木刻的镯子,送来的人说,这是计都亲自去灵山极险的地方,从千年灵树上取来的树枝,于灵泉之中浸润千夜之后,由计都亲手制作而成,可祛邪辟毒。
无咎楞了愣,追问使者,说浸泡千夜,岂不是她还没登基的时候就开始做了?
使者笑起来,恭敬对她说,从您出生那天起,祭使大人便开始为您祈祷,希望您福寿绵长,这对镯子,不过是大人为您制作的其中一个罢了。他顿了顿:祭使大人还在修行的时候,就开始准备日后送给您的东西,还苦恼的嘀咕,说他一个从不下山的男人,靠着书本里的知识做出来的东西,不知道您会不会喜欢呢,但是,这么小小的烦恼着,大人依旧很开心的做着。
那一瞬间,十四岁的孩子险些潸然泪下。
父亲也好,兄长也好,不过如此了吧。
她这样想着,小心翼翼的戴上那对于她一身璎珞严妆而言,过于朴素的手镯。
十五岁那年的生日,她收到的礼物是一坛用灵山之雪并雪莲花酿成,计都亲手所制的酒,十年陈酿,靠近红绸的泥封,就隐隐约约能闻到清澈绵长的酒香。
这回,无咎没有再问使者什么,她只是小心翼翼的把酒坛抱到了膝上,轻轻的抚摸,不知怎的,就觉得自己看到了十年前计都把这坛酒埋下的样子。
那时候他比现在的自己应该还小些罢,笨手笨脚,小心翼翼的在清澈的雪泉旁挖好小小的酒窖,埋了下去。
他埋下去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自己要为之祈祷的君主是什么样子?
想着想着,慢慢的,面孔贴上酒坛,触感冰凉而粗粝,却让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心。
哪,从我出生开始,就你只想着我,只为我祈祷吧?
她低低喃语,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那远在灵山之巅的男人说,慢慢的闭上了眼镜。
请,只想着我一个人,只属于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