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浓雾伴随日头的升起，毫无消散的样子。在升腾的浓雾之下，众人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行军的马蹄声渐渐凌乱了……
“鸣金！快，鸣金收兵！”左元叔端坐马上，强忍着一阵阵古怪的眩晕，高声喝到
“仆兵生火，把火油都拿出来。诸部向我靠拢，全军下马，列车阵！就地驻防！就地驻防！！”
大雾之中以唐军本部大旗为中心，各部人马渐渐举着火把打马聚拢而来，辎重大车呈环形排列成圈，龟兹仆兵持长矛在外，从骑持弓在内，黄得功手持陌刀带着一队唐军老卒以十人一组散布在阵列当中，刀剑出鞘！李俞手持臂张重弩带着人马保护着最内的马匹牲畜，随军工匠就地取材在圈内搭起了简易的望楼。随着全营人马阵列整肃，人喊马嘶之声渐渐消散，只剩着大旗之下的整军鼓点与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在茫茫雾海之间。
“咚咚咚咚，咚，咚，咚……”雾中的鼓声悄然停止。
浓郁的灰雾四溢在大地之上，时间似乎停滞了，四周静悄悄的
………………
“嘶～！”
一道金色的阳光穿破了云层，直刺在了左元叔的眼皮之上。他骤然绷坐而起用手遮着阳光，随即踉跄地立起了身子。
“唰～！”站立未稳的武士猛一晃右臂，抽出了腰间的横刀。
还好，刀在。
老左眯睁开眼睛，打量起身旁。
“那……那是海？”
老左惊疑地打望着远方那直抵天际的蔚蓝水域，还有那不时俯冲入水的盘旋海鸟，他喃喃自语着。
此地是一座海岸边的小山坡，有些低矮的灌木，武士们横七竖八的躺在一起抓着刀枪，鼾声如雷，连牲口都是如此……左元叔用力晃了晃脑袋，踹了脚正在身边昏睡的小阿奇兹，彼其娘之，全无反应！
收起横刀，老左站在原地伸展了一会儿，感受着脑仁里的眩晕与体内好似源源不断的力量，微微叹了口气。随即一把抄起了脚下的长弓，背上箭囊向外走去，总得先去旁边探探路。
白发的武士在小山上转悠了一周，寻了颗最高的花梨树，手脚并用地三两下爬上了树冠，从怀中掏出了自制的水晶千里镜向着远方望去，此地为一片海岸的最高之处，是大陆线向外伸出的一个小型半岛，地势较平，西北极远处有一片山脉，看着有些模糊……远方东北处好像有些啥……人烟？
该死的！祸事来了！
只见远处东北方向开来了一队生番，二十来人的样子，看着像是巡察的哨队，人数不多但绝非善类！高矮胖瘦皆有，发色杂乱，打头一个壮实的灰皮矮子高不过四尺居然身穿重甲，武士缩在树梢，瞪大了双眼仔细的打望着
“这四五里地的间隔，最多两刻就得撞上后面的弟兄！”
老左当下也不犹豫，翻身虚握着树干轻滑而下，压低着身子向那队人马偷摸了过去。这山下植被较矮，最高也不过三丈，只能试着把人引开了再做打算
一路潜行靠近了番人队伍的老左侧着身子躲在了树后，静静地等着对手的到来，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缓缓地抽出了一支轻箭搭在弦上，四周静悄悄的……那群贼人于八十步外停下了脚步，互相说着些昏话，似乎是要歇息一阵。藏在百米开外的武士将他们的闲聊听的清晰，语言不通但听懂字意却并无障碍……我还是人吗？老左挑着眉毛胡乱的想着。
这眼前的贼人呈横队而四散，手里却只拿着些弯刀投矛，除了居中五六个壮汉穿着皮甲，也只有那领头的灰矮子，头戴牛角铁盔还套着一身锁甲，右手一柄短斧，左手一面圆盾，到像是个硬岔子。那其余众人大多都是衣衫粗陋，甚至还有几个打着赤脚的，颇有些寒酸。
“灰石，你有最漂亮的胡子！你一定知道那群尖耳朵什么时候会来找我们麻烦，灰毛老爹最近好像有点烦燥，问什么也都不说”一个套着皮甲的壮汉舞动着手里的弯刀一脸焦虑的问着走在当前的灰矮子。
“闭嘴”灰矮人眯着红色的小眼睛，慢慢停下脚步。
“太安静了…这里有陌生的味道。”
开满弓～打眼轻瞄，一箭放出！也不再看，扭头便跑。老左毕竟业务熟练无比，动作一气呵成！双耳生风之间，只听得身后一声惨叫，接着又是那矮子的一声怒吼
“给我追！”
风声贯耳而过，老左毫不理会四周拍打着身体的灌木，紧跑了许久，驻足听闻呼喊声渐近，随即一个扭身躲在一根枯木之后，搭上轻箭，瞄着一个冲得最前的褐发壮汉就是当胸一箭！
“咻，啪！”
尖啸之后，又是一声撕心得惨叫，长箭正中胸口，箭头钻入皮甲，撕开胸口皮肉钉在肋骨之上，恩……这人算废了，但是一下也死不了。掐算着距离，老左又是引弓速射两箭贯胸射死一个无甲的盗贼，眼看着对面飞来几只投矛飞过空中砸落进土里，老左扭头继续向着西边跑去，不时得引箭射击，一路追追赶赶是射中了五个贼人。忍着微微眩晕，估算着体力，站定了身形望着着追来得贼人，抽出一支三棱重箭，微眯着双眼，猛的一咬牙关，大步迈开向着群盗反冲而去！
冲至贼人近前的老左撑起大弓，当头一箭！向着正狂奔嘶喊的灰矮子射去。
“咻，梆～”
沉重的箭头大力刺穿圆盾，掀翻了带头冲锋的矮子。群盗气势一滞！眼神飘忽起来……
左元叔随手扔掉长弓，抬起左手抵住刀鞘，右手虚握着刀柄埋头大步挤入了人群。
“嗖！滋啦~~”一支倾斜着射来得投矛，滑过了山文臂甲并发出一溜火星，老左冲势不止！对着刚刚翻身爬起的灰矮子低喝一声“死来！”右手顺着冲势，拧腰摆臂拔出了腰间横刀，林间的碎阳顺着冷冽的刀光闪过，这是让人绝望的一刀！
“噗通～！哗啦啦啦……”
只见锁甲破碎栽倒在地的灰矮人，腰间被整齐的切开了半扇，鲜血混着内脏流淌了一地……！
一刀过后，老左毫不停留，脚步腾挪而进，手臂自上而下顺势挥刀砍死一个有些吓得呆傻的贼兵，虎吼一声，借势冲入了人群之中！一个横挡在路上的金发披甲壮汉紧盯着眼前的武士踉跄地后退着，他大吼一声“杀！”只见他一把甩出了手中的弯刀，扭头便跑！那矫健的身姿好似草上的飞龙一般，蹦跳着，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便带着贼人掠草狂奔而去……
看着远去的群盗，左元叔不由得张大起了嘴巴
“……少侠，好轻功！这些金发蛮夷的身法倒是好生俊俏！”
老左轻轻摇了摇头，低身抓了件碎衣服擦干了横刀，收刀入鞘。找回了长弓背挂在了身后，迈步走到了灰矮子的尸身边上。
尸身高约四尺，膀阔腰圆，身子犹如树墩一般，肌肉结实。老左拿起牛角铁盔伸手弹了弹“铛～铛～”手艺材料都算不错。翻手按下眼皮，遮住赤红色的眼珠。狰狞张大的嘴角，口中牙齿粗大，皮肤泛灰，手掌上老茧粗砺…这矮子还是个练家子。若不是手法得当，今天当有一番恶战。
这是片什么地域？长着这类不似人形的奇怪人物。老左思索着从腰上摸出解首短刀对准尚且完整的半边身子，仔细查看起来…肺部比常人肥大，心脏也是如此，肌肉紧密，骨骼粗大，身矮体宽…有生殖器。抓了把沙土擦拭着双手，拖拽着把尸体堆放在一起标上记号，顺手捡起了牛角盔戴回在了矮子的头上。等安顿完弟兄们，有空回来把他埋了吧…想着这些，左元叔转身向着原路大步而去。
许久之后，身后一道轻灵的影子由林间一闪而过，悄无声息……
走在来时的林间小路上，发现当先射中的那个褐发壮汉正靠在树边哼吟着，胸口的箭杆已被他掰断了，还身上胡乱的捆裹着些布条，用力地喘着粗气。
左元叔走上前去站定在了他的身边，上下打量着，恩…还能活。转身抽出腰间横刀劈砍了几颗小树捆扎了起来，将其卸去武装，抬在树杈之上，拖拽着树干迈着大步，回到了来时的山丘上。
山顶的唐军车阵内，马匹牲畜已经陆续醒来，成群得低声嘶叫着，中气十足。老左看着心头一松，将俘虏放在阵外，回身拿着伤药干布重新包扎了一番，带着干粮水袋，持着大弓，嚼着干粮，爬回了树梢之上。
申时，夕阳低垂，倦鸟归巢。
背靠着树杈的老左怀抱着长弓，独自望着远方天边那片绚丽的火烧云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只是呐呐无言的开合着嘴巴，似乎沉醉在了其中……迷了归路。
渐渐落入群山的夕阳渐渐带走了身边的温暖，却也仿佛唤醒了什么。听着车队里响起了翻动的声音，老左欣喜得从树上一翻而下，快步回到了阵内，只见老卒们已三三两两的搀扶着翻坐起了身子，在远处靠海的那边，李俞黄得功二人正着站在大车顶上，借着初生的月光，安静的望向了天边奔腾的大海。
海风顺着泥土爬上山坡，带着湿润的味道~~
左元叔走到车前翻身而上，就这么静静陪着他们，兄弟三人，久久无话。
这是片陌生的大海，翻滚的浪花拍击着海岸，又散碎成了水珠落下，归于了沉寂的夜色~~半晌后，黄得功默默的问道：“哥哥，咱们是不是回不去了……”
左元叔回过头，看了眼身后印着日月星辰①的唐旗，缓缓地说道
“咱们……咱们得先活着，好好活着。走吧，招呼兄弟们动起来，晌午才杀散了一群贼人。这里，不止有我们。”
（①日月星辰旗：初始于周代的古典中国旗帜，历朝历代皆有使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