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丽中转身,最终在青春的叛逆中选择了回归。我得感谢这把吉他,让我在一片荒芜和迷茫中内心没有长出荒草。
如今,这把吉他放在我的书架的顶上,偶尔用手随意划弄一下琴弦,听到一声岁月的叹息,逝去的时光中的一切美好重回心间。儿子走过来说,呀,看不出你还能弹吉他。老婆走来说,嗨,我之所以看上你爸,就因为他当初是“吉他王子”,你是吉他结出的果啊。
我想告诉那些孩子,乐器不是背上的石头,也不是用来考级的,不应该让人那么痛苦,它是世间美好的东西,要用心去爱它。多少年后,你会发现,它是一位从不背叛、最懂你的朋友,是你红尘中的唯一安慰。
秋叶的叙述
查一路
我坐在阳台上读书,一枚树叶飘进来,给我一份惊喜。我急忙朝着厨房里妻子喊,秋天到了!她走过来,你傻不傻啊,早就立秋了。哦,是的,而我想说的是,只有秋天走到我的心里,我才悟到季节的更替。
躲在自己的心事里,我很少去翻看日历。
然而,我喜欢听细雨在秋叶上行走的声音。我曾经反复聆听《秋日的私语》,旋律忧伤而甜蜜,心境因之空旷而悠远。那是一种温情而委婉的叙述,为秋叶壮美地告别枝头埋下伏笔,给离别送去慰藉。当我走到秋天的郊外,苍茫的的天空无尽地高远,白云匆匆赶路,落日的余晖,在落叶的金黄之上铺陈,视野因之辽阔。
风吹过来,像蛇一样在衣袖间游走。风的提示,让我回忆起某些场景。我在一所山村小学度过童年。小学的门前有块空地。每年,母亲都要在夏天种上向日葵。籽粒成熟,要等到秋天。母亲说,叶子枯了,葵花籽就熟了。因为籽粒的成熟,需要从叶脉上汲取养分。秋天的到来,树叶泛黄,一点点地在凝望的眼神中渐近。
有一年秋天,父亲病故了。卵翼雏子,父亲太过劳累。他走得突然,那时我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只是感觉到这个人走了。一夜风大,屋外沙沙作响,妹妹说,父亲回来了,是父亲的脚步声。早起开门,门边是风吹聚的一堆向日葵的落叶。
也是那个秋天,我不再逃学,不再将石子摔到邻家的屋顶,不再与人打架争斗。我将头埋得很低,放学拢一筐落叶回家,给妈妈烧火做饭。人们说,这孩子突然懂事了。是的,那个秋天,我仿佛一夜长大,常常看着树叶发呆。那个秋天,我知道了,其实生活是脆弱的,易碎而难复原。就像一片黄叶,风过而逝,辽远无痕。
秋天是一个让人懂得人生的季节。秋风潜襟入怀,落叶萧萧而下,秋叶的叙述,揭示了事物运行的秘密:在人生行进的路上,繁复与缤纷,最终只有一个简单的结局。生命的走向,惟当在苦涩中成熟,在悲怆中坚守。
我想过一种简单的生活。追随一片秋叶,去秋天的原野,去看一看农人如何给大地做出总结,看看飞鸟如何选择方向,看看行将遁形的秋虫如何安心睡眠……当一切岑寂下来,当浮华退尽之后,在一个秋天,我看到了构成这个世界的基本脉络和框架。
窗外,几个孩子,拢络了一堆枯黄的叶子,点起了一堆火,火光映照童稚的脸。——那是我不远的昨天,是我儿子的今天。摸摸下颌上浓密的胡须,我已人近中年,从没有一个时刻让我感到如此需要,需要摒弃虚伪和矫饰。我想像秋天一样,活得真实而裸露。
别动那张餐桌
查一路
早晨,老婆坐在餐桌边吃早餐,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她说,你可记得我们家原来那张餐桌?拉到旧货市场,起码要卖八百元。
一年前,我们家换了新房。旧房子租了出去,在租房这件事上,我们做了很大让步。租房的是一对进程打工夫妇,带着孩子,看样子条件很拮据。谈房租时,我说,你们就看着给吧,多少无所谓。餐桌底下,我的脚趾差点被老婆踩成骨折。老婆也是个好人,但她的意思是,吃亏要是吃在明处,否则,别人把你当孬子。
现在,老婆说,当时的合同上没有注明提供家具,餐桌可以拖回来卖了,资源不能闲置啊!
中午,我就去了原来的房子。那户人家正在吃饭。餐桌上一碟萝卜,一碟白菜,还有一盆西红柿蛋汤。孩子很贪婪,把勺子里的汤喝出很大的响声。餐桌上的热气一圈圈环绕,升腾。最基本的物质条件,可是我能感受到,幸福就想接力棒,在这一家人的眼神中传递。
女人吃完了,习惯性地拿起抹布擦桌子,餐桌被擦得很光。她边擦边说,你们都是好人,留这么好的餐桌给我们用,你瞧,多好的桌子,大理石的桌面,柚木的料,还有四个抽屉……
我想了想,话真的说不出口。我不能让他们拆下一桌的饭菜,把桌子拖走。一家人的目光小心翼翼,或许是他们觉察到我不怀好意地盯了餐桌很久。我只好起身告辞,我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来看看。
或许换个时间更恰当一些。几天后的一天傍晚,估计晚饭吃过了,我觉得这是时机。
敲开门。餐桌上放置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勉强推开夜色。这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边,孩子咬着铅笔上的橡皮头,在做作业。女人就着灯光织毛衣。男人伸出骨节粗大的手,抽一只劣质香烟。他温情地看着妻儿。作为一个男人,我能读懂另一个男人的眼神:一种欣慰和满足,也是一种呵护。
女人示意我看抽屉,我看见了一条浅浅的划痕。她表示歉意,说,龟儿子用小刀划的,我心痛得一个晚上没睡觉,我把他痛打一顿,这龟儿子哭了一个下午。
我听了心酸。摸着孩子的头,我告诉女主人,就让他用小刀划吧,这是孩子的天性。同时,我想我得赶紧走,我担心一个眼神、一句话,会给他们的心里留下划痕。回家我发出警告,动什么,别动那张餐桌,原因我不想解释。我忽然间强硬起来了。
一张过时的餐桌,把它拖回来,只能在旧货市场为它找出路。而留在那里,就成了那家人的圣物。一天三次的幸福感,这家人都将在餐桌边体验。劳动之余,疲惫之余,餐桌召集他们围拢在一起,吃饭,做作业,织毛衣,说话,用眼神交流,短暂的快乐,片刻的愉悦,是他们辛劳之后应得的收获。动一下餐桌,或许,他们心里最后那点平衡会被撬动。
拿你当亲人
查一路
上班走过一处工地,总觉得身后有一份微笑追随着我。我以为这是幻觉。后来,看见了一位十八九岁的小民工,他的表情让我感到陌生,似乎又有点熟悉。见我在看他,他快乐地一闪。我想,这可能就是“微笑”的根源。
一天下午,我回家时,一只土筐放在路中心。他走过来,飞起一脚,把土筐踢出足有3丈开外。边踢边骂,有些人做事就这么差劲,像我从来不把土筐放在路中间。语气中,有些自豪感。我走过去,回头冲他笑笑,他快乐地一闪。
最近几天,一直阴雨连绵。工地边的路,积了一洼水。站在这洼水边,我有点为难,不知道怎么走过去。
小伙子走过来,怀抱一抱红砖头。一块一块放在积水中,用自己的脚步量一量,一共放了6块。砖头放好后,人走回来,从我这个位置出发,踏着红砖头走过去。然后扭过头,示意我过去。
走过去,鞋都未湿。我心存感激,递给他一支烟。他低头看看烟的牌子,咦,中华的,想抽未抽,顺手他把它夹到了耳后。我心里有个疑问,这次正好问他,你怎么对我这样……哦,客气?
他有些羞涩,又有些热切。嗫嚅了半晌,突兀一句——我拿你当亲人嘞!始料未及,我吃了一惊。这句话分量太重了,我不知道如何去承担。非亲非故,彼此又不认识,他怎么就拿我当亲人呢?
你忘啦?他提醒我,去年下半年有一天,我靠在脚手架前吃饭,你冲着我笑,而且还停下来冲着我笑,城里人从来都不对我笑。我努力地回忆,想起来了。是的,当时我看他用两个筷子,串起8个大馍,每个大馍足有2两。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有这么好的食欲和食量,估计我当时是停下脚步来欣赏的,更多的是把微笑献给了大馍。
我很惭愧。一个差池的微笑,竟赚得了他“亲人”的认同和图报。只好以后弥补了,我说,兄弟,以后有空去我家玩,我家书多。他顿时眼睛一亮,你家可有《天龙八部》?
在这个城市漂泊,我终于认下了一位真心的兄弟。
兄弟,兄弟,我们握着彼此的手,快乐地大笑着。整个工地的人,好奇地朝这边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