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湘东王殿下,陛下此刻何在?”仪仗队的中心那一乘装饰有龙旗鸾铃,华贵无匹的御车,坐的便是当今天子的第一宠妃,谢贵嫔,马车旁边,还围着几个一看便气势汹汹的骑手。谢贵嫔的这句问话,便是对众骑手中最为肥硕的那一个而说的。
自然,这个浑身肥肉,几乎要压垮胯下骏马的家伙,就是湘东王刘彧了。
刘彧的长相倒不算难看,毕竟是刘宋皇家的嫡系血脉,基因是绝对不差的。若是削去满身肥膘,倒也不失为一个美男子,史书都盛赞他“少而和令,风姿端雅”,只可惜,岁月果然是一把无情的杀猪刀。
今日谋反一事刘彧已经谋划了数月之久,原以为万无一失,可如今胜败却是依旧未卜。
刘子业没死,那刘彧准备已久的登基诏书也就无从用起,虽然他掌握了禁宫中六成的兵马,建康城的守军中也大多是他在先帝在位时的手下,但没有大义的名分,硬要起兵造反实在是下下之策。
不过面对谢贵嫔的质问,刘彧却是丝毫看不出一丝心虚,脸上的和气之色几乎要让人以为他是一个正在招揽客人的商贩,“连娘娘也不知晓,孤又从何得知呢?想来陛下自然是吉人天象,娘娘又何必急于出城招回宗将军呢?”
言语之间平平淡淡,却暗含威胁,至少在局势未明之前,刘彧是绝不会让宗越这些刘子业一党的家伙掺和进来的,若是谢贵嫔依旧一意孤行,血溅五步也是无奈之举了。
虽然刘彧的心思眼下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谢贵嫔却不得不虚与委蛇,只温言软语道:“陛下年少,朝中大事还需仰赖诸位皇叔,但今夜禁宫动乱,刺客横行,陛下不知所踪,若不与宗将军商议,恐怕多有不便。”
“禁宫中尚有队主樊僧整可担大局,宗将军为国事操劳,陛下怜惜,赐一日之休暇,怎能在此时扰人清梦呢?”刘彧不急不缓,仿佛胜券在握一般悠哉地答道,“宫门禁令本依祖制而定,不可轻违,何况贼人尚在宫中,大夏门一开,也容易令贼人乘乱逃离。还请娘娘三思啊。”
“湘东王所言极是,此乃老成谋国之论,臣等皆附议。”谢贵嫔还待说些什么,建安王刘休仁却是抢先开口,一下便消去了她继续说下去的念头。
“那便按诸位皇叔所说的办吧,在各处宫中多派人手,搜救皇上便是了。”谢贵嫔心知多说无益,自己此刻也不过是瓮中之鳖罢了,只能听之任之,只愿皇上先被自己宫中侍从寻到,如此尚有一线生机。
如此困局,也只能先尽人事了,只是天意如何,却是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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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子业此刻又在逃亡,在他的身后追赶的是两个披坚执锐的士兵。
看到队伍到了大夏门前便停止不前,刘子业便是一阵心惊肉跳,待到大队分出许多小队四散开来时,他再想离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谢贵嫔的应对并无错处,但毕竟敌不过绝对的力量,这是刘子业第一次尝到被强者碾压的滋味,他不由得想到被自己闯入府邸击杀的叔祖刘义恭和姑丈何迈,想必他们死前的感想和自己现在是差不多的吧。
刘子业虽然尽力地跑远了些,但终究还是被发现了。独臂以及染血的衣衫实在太过显眼,让他逃遁无门。
他的体力已经要流失殆尽了,追兵们的身影也越发接近,近到仿佛下一瞬便会扑上来一剑将他刺个对穿。这时,细微的利刃入肉声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两道轻轻的闷哼声,追兵们一瞬间便全灭了,甚至没有机会发出任何信号。
“你是谁?”刘子业当即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问道。
“禁宫侍卫,林木。”杀人者提着剑向刘子业行了一礼,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林木是刘子业赏赐给谢贵嫔的“礼物”之一,乃是宫中收留培养的孤儿,武技颇为高明。
刚刚的情况确实危急,若是林木再晚来一刻,刘子业就只有先向仪仗方向跑去,险中求活,死马当活马医了。
不过就算林木先找到了刘子业,现在的情况还是没有半分改变,刚才的一番追逐已经引起了大部队的注意,就算继续躲藏,也不过苟延残喘罢了。
“你去告诉谢妃,收回外放的兵力,然后偷袭刘彧。”刘子业休息了一小会,心中便定下了计策,略带沉吟地对林木下令道。
林木默默无言,然后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接下来,就只有等了。
闲来无事,刘子业再度与地上的尸体换了衣服,由于林木的快剑伤口极小,这次的死者身上衣服都干净得很,而且穿上刘彧手下的衣服,也比较容易鱼目混珠。
不多时,便听见远处传来阵阵金铁交击之声。
刘彧急于寻找自己,必定会派出大量兵力,那么便有一搏的机会了,至少也可以将三王的军队逼退,获得强攻大夏门的机会。城墙的守卫设计都是为了防备外来入侵,由内而外且有局部兵力优势的话,想穿过大夏门应该不会有什么困难。
刘子业偷偷向战场靠近了几分,透过树丛便可以看见两方正在交战。谢贵嫔那华贵的马车已经被打成了破烂,她则骑着一匹骏马在阵后督战,而冲锋在最前面的,便是林木。
所谓的战场,实在不是什么可以用美好语言来形容的地方,就算只是小小建康城中不过千余人的一场杀戮,也实实在在的充满了罪恶的气息。
不过,刘子业并不讨厌这样的气息。
他原本便不认为人命是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灵魂融合后反而多了些嗜血的念头。
此刻,看着面前这些英勇的战士没有倒在对抗外侮的疆场上,而是卑微地死在故乡的土地上,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
之前制定的计划被他一下抛到脑后,在嗜血的愿望驱使下,他就那么毫无防备地冲出了树林。
三王军的一名骑兵正好冲到刘子业的前方,既不转向,也不拉缰绳,就那么让马匹践踏了下来,完全不顾及刘子业身上的友军服装。
上了战场,人就不完全是人了。
刘子业也这么觉得。
他的身体似乎发生了什么改变,之前还隐隐作痛的伤口似乎全都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力量。
拔刀,跃起,挥砍,连他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他的身前便已倒下了一具尸体。
第二次杀人,刘子业觉得轻松了许多,仿佛身体中有什么东西被释放了出来一样。
那骑兵已经被一刀两断了,借助着奔马的速度,刘子业的这一刀产生了巨大的力量,将对手拦腰切成了两段,而代价则是几乎骨折的右手。
马失去了主人,便慢慢地停了下来,一边像哭泣一般悲鸣着,一边缓缓地回头,走到了主人的尸体旁,轻轻地,一下一下地用头碰“他”。
刘子业的狂劲还没过,他一把拉住那匹马的缰绳,在马镫上一踩便坐上了马鞍。马微微挣扎了一下便不再抗拒了,转而顺从地被他驱策。
场中的战斗还在继续,两方的兵力相差无几,而三王一方还有援军,以至于谢贵嫔都不太看好这一战的结果,满脸都是焦急之色。林木倒是面色平淡,只顾杀敌。一直冲杀在前的他,早已不知杀了多少敌人,连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交战正酣,却见刘子业一骑绝尘突入战场中央,左手衣袖还在劲风中向后高高扬起。
“朕乃天命之子,尔等乱臣贼子何不早降。”马停在了战场中,马上的人如是说。
声音不大,却令周围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林木还在前方冲杀,口中却在大喊:“陛下驾到,贼子早降。”
然后便是这边的所有军士都开始呐喊:“贼子早降。”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皇帝这个词带给普通人的是无上的压力,现在的三王军士兵就是这个感觉。虽然他们并不打算投降,而且一个个都已经做好了谋反的准备,但直面皇帝的威严,他们的心中还是不由得升起一丝胆怯。
彼竭我盈,故克之。
刘子业所属尽皆士气大振,而敌方却是胆战心惊,弃甲曳兵而走,胜负之数,固已定矣。
看着慌忙退走的三王军队,刘子业一方的众人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首战告捷,接下来,就是攻打大夏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