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好看,身处在险恶的商场,看起来却总是清清爽爽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贺如琴开始注意他身上那股清清爽爽的味道,注意着注意着就喜欢上了,喜欢着喜欢着就爱上了,那时才明白过来,爱的哪里是味道,分明他的人。她忍不住想要占有,他却跑了,净身出户,什么都不带走。
那个时候她是挽留过他的,只可惜她不擅长表达爱,用了极端的方式:除非你放弃恒信,并且让孩子跟我姓。
原以为他会舍不得,谁知他竟毫无留恋,头也不回。
“这个烂货到底有什么好的啊!竟然值得你为她去死……”她重重地跪在他床前,声泪俱下,甚至伸出手去捶打他,试图把他捶醒,“莫少卿,你给我起来啊!懦夫,你这个懦夫,竟然为了个女人去死!起来……”
一声又一声,一拳又一拳,可哪怕声音再凄厉,拳头再用力,他也依旧一动不动的,贺如琴只觉得心痛到生生裂开了,那么痛的原因,只不过因为我爱你你却不爱我而已。现实里她没有说过那三个字,梦里却喊了无数遍,少卿,我爱你,回来好不好?其实我真的很爱你……
贺祺匆匆赶到了门口,还未进去,就听见贺如琴在哭,心急之余,他还感到了错愕,在他的印象里,贺如琴不曾落过泪,如今却哭成了这样。
他大步走了进去,待看清眼前的场景时,喉间不禁哽咽了下,“我爸怎么了?”明知故问。
“死了啊!他死了!真的死了!这个没良心的懦夫,真的为一个女人去死了!贺祺,你说我到底哪里比不过他啊!一个烂货竟然比我们母子俩还要重要!你告诉我,贺祺,儿子……你爸怎么那么狠,竟然舍得抛弃我们……”
贺如琴一直在哭,贺祺一直站在原地,月光拉长了他颤抖的身影。
过了几天,向晴阳接到了贺祺的电话,她当着祁明熠的面开了扬声器,两个人一起听完,电话便挂断。
祁明熠褪去了穿了半年的睡衣,穿上了合身的西装,向晴阳给他打好了领带,便手牵手去到了莫家的墓园。
天空暗沉沉的,还下起了小雨,气氛有些压抑,来的人都是亲朋好友,或是商业上的伙伴。
向晴阳望见了一张黑白合照,他们笑得那么好看,看起来那么般配,生要住在一块儿,死也葬在了一起。
贺祺举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站在坟前,依旧浓眉冷眼,看似冷漠,眼底却有悲伤在蔓延。高雨桢站在他旁边,时不时用手帕抹眼泪,看似很悲痛的样子,也不知是真还是假。
听说贺如琴生病了,那天醒来后就有些浑浑噩噩的,在床上坐了好久好久,突然就吐血了。也有人说她是装的,前夫和情敌的葬礼,她要肯来才有鬼,那个女人眼里只看得到金钱和地位。
不管真实的是什么,反正向晴阳就是没看到她的人。有人上来打招呼,知情的安慰安慰两句,不知情的就和祁明熠勾搭,祁董,听说您生病了,在家养了半年,这是假的吧,我看您好好的呀。
祁明熠牵了牵嘴角算是回答,那人不再自讨没趣,转身走了。
贺祺冷不丁转过头来,视线与向晴阳的对上,祁明熠瞬间醋意大发,急忙拉着她上去祭拜送花,然后走人。
回到车上,向晴阳压抑着的泪水才夺眶而出,哭倒在祁明熠怀里,“这辈子你都不许抛弃我,也不许抛弃孩子,要爱我和孩子一辈子,否则我永远都恨你!!”
祁明熠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她,下巴抵在她肩处,语气像是在宣誓般,“我爱了你,就会爱你一辈子,还有我们的孩子,晴阳,我在家就在,家在爱便在。”
她这才破涕为笑,仰起头重重吻住了他。
贺如琴这一病,就很难再起得来。从前意气风发的贺董,如今已经变成了人老珠黄的中年妇女,狼狈的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
贺祺站在她的病床前,把手里的文件递给她,贺如琴连看都没看,就直接签了,大概是因为没力气,手竟然在发抖,写出来的字也歪歪扭扭的。
签完之后,贺祺便接过,转身要走人。
“贺祺。”贺如琴出声喊住了他。
“怎么了?”他这才顿住脚步,回头望了她一眼,眼中不带任何波澜。
半晌,贺如琴才应道,“没事,你去吧。”她的儿子变得比以前更冷了,只要不找他说话,他就像个哑巴一样,来签个文件,也不会开口喊她。
以前至少会喊她贺董,来和去都会打个招呼,可是如今,他竟然像个哑巴一样。
闻言,贺祺便转身离开。
大概是感觉到孤单了,贺祺离开之后,贺如琴泪如雨下,这到底做的什么孽呀。
那天从墓园回去之后,祁明熠在第二天就和向晴阳互换了工作,她留在家里带孩子,他则是回了云舟。会议室里那神采奕奕的模样,哪像之前传的快要死了的人,面对他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泼猴儿们吞了吞口水,面面相觑,之前得罪过向晴阳的,都要完了。
中午约了向宇航出来吃饭,面对这个曾经想“拐走”他老婆和儿子的男人,祁明熠本不想给他好脸色看的,可听李桂说,他帮了向晴阳很大的忙,在他沉睡的这段时间里,云舟因为内部有高层在作祟,出现了几次股市危机,都是眼前这个操盘手解决的。
华尔街名噪一时的幕后操盘手,祁明熠也略有耳闻,只是万万想不到竟然是眼前的男人。听说他已经不做操盘手很久了,靠着父辈,将魔爪探向了更领域的市场。
听向晴阳说他母亲因病逝世,父亲是外国人,那次出国,就是去找父亲的。大概是运气好,不仅巩固了事业,而且还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向晴阳真心为向宇航感到高兴,人生在世,家人最为重要。
两个男人喝过了酒,便握手言和,当然这“和”只有祁明熠一个人,向宇航虽然看他有些不顺眼,可从未想着与他为敌,既然不是敌人,那就做朋友吧,多一个实力强大的朋友总比多一个实力强大的敌人要好。
下午下班回到家,一进门就见到向晴阳在安排开饭,两个孩子乖巧的坐着,祁明熠一进门就齐齐地喊爸爸,他不禁满足一笑,这样的感觉真的好极了。
他们变得好爱抱在一起说话,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说,怎么说都说不完,一直到困了,才相拥而眠。
但困了的只有向晴阳,祁明熠精神依旧好,忍不住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借着昏黄的灯光,却见到婴儿床的恒悦正盯着他们看。祁明熠道了声,“睡觉。”
那语气要多认真就有多认真,恒悦却不当一回事,打了个滚之后发出嘹亮的笑声,祁明熠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你妈在睡觉,别吵。”
他又笑了两声,然后开始喊爸爸,不停地喊爸爸,祁明熠只得掀开被子,把他抱到床上来,放在两人中间,他这才肯乖乖的,转身趴在向晴阳胸口处睡着了。
祁明熠一脸无奈,轻轻叹了口气,跟着闭上眼。
祁明熠一早就去上班,祁珞也一早就去上学,向晴阳在被窝里躺到了八点钟才睁开眼,赫然发现恒悦就躺在她身边,小腿还伸到她眼前来了,他不是睡婴儿床么?她轻轻拉开,心想着这孩子跟他爸一个样,睡个觉也老实不了。
本想着自己下床去洗漱,谁知一拉恒悦他就醒了,向晴阳只得抱着他一起下去,自己洗漱完,给他擦了擦脸,便抱下楼,吃过早餐,看着天气挺好,便去施珄榭家里看艾妮。
才七个多月,她的肚子就好大好大,因为里边的是双胞胎。她还是很瘦,肚子那么大,看她走路向晴阳都暗自为她捏把汗,就怕她承受不住重量会不小心摔倒。
她跟向晴阳说了施珄榭要她破腹产,而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还是坚持要顺产,只要宝宝健健康康的,再痛也没关系。
向晴阳生恒悦的时候,是剖腹产,所以也无法体会到传说中那种十二级痛,但仍软声安慰艾妮,别怕,生孩子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中午给艾妮做了顿饭,带着恒悦留在吃完之后,向晴阳才离开了施珄榭的家。让司机把车开到阑霓路,给恒悦买了几套衣服,刚想上车时,突然接到了祁明熠的电话,向晴阳急忙接通,“吃饭没?”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惬意。
“吃了。”
“你给我的宝贝儿子买什么了?”
向晴阳心里好奇他怎么知道她出门了,刚想问出口,就听见恒悦看着不远处喊爸爸,向晴阳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才发现祁明熠就站在马路对面的饭店门口,相视一笑后,她便挂了电话,叫司机不用跟着便抱着恒悦要过去。
视线里不经意撞进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贺祺衣冠楚楚的站在十字路口处,俊脸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半明半昧,两道视线紧紧的盯着某个点。向晴阳一愣,反应过来时便恢复淡然,抱着恒悦穿过人行道。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成了点缀,从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一拨拨,一幕幕,向晴阳看到了白马王子的身影,却再也看不到贺祺的脸,心神俱伤后,祁明熠的模样慢慢浮现,他站在阳光底下,笑得如沐春风,对她说,晴阳,我给你一个幸福的家。
她最需要的,不就是一个幸福的家么?
贺祺已经给不起了,祁明熠代替了他的所有,从前的一切,都化作空气,随风淡去,这是一个新的开始,她再也不会回头。
看尽尘世冷暖,度过浮华沧桑,为了眼前这个男人,她卑微过,幻想过,也仅仅是,爱过。
贺祺点了一支烟,站在路边抽了起来,他变得爱抽烟了,只不过觉得有些麻木,这烟的味道,他尝到的只有酸涩。而那些酸涩,像是一只手,如藤蔓般紧紧纠着他的心,呼吸开始困难,他难受到忍不住咳嗽起来。
一声又一声,声声入耳,向晴阳听到了,却仍然没有回头,抱着恒悦的手渐渐收紧,恒悦似乎是感觉到了向晴阳的反常,很少哭泣的他竟然呜呜了两声,她连忙安慰道,“不哭,妈妈带你去找爸爸。”
祁明熠就站在不远处,笑脸相迎,待向晴阳走近时,他从她怀里接过了恒悦,并用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一起往停车场走。他和几个伙伴在这边吃饭,刚出来就一眼望见了对面的老婆和儿子,便打了个电话,随后带着他们一起去了云舟。
贺祺醒来的时候是在白色的病房里,高雨桢神色焦急的坐在他床前,见他睁开眼睛,她的表情才从焦急转为欣喜,抓着贺祺的手道,“老公,你晕倒在马路边了,是路人送你来医院的。最近你到底是怎么了?别吓我好不好,你身体明明没什么问题,怎么会晕倒在路口?”
贺祺神色厌倦的瞥了高雨桢一眼,随即便抽开自己的手,对她的担心置之不理,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了。
“贺祺,”高雨桢不甘心的又再上前,重新抓着他的手,却又被抽开,她只好抓着床边的被单,一脸无奈地说道,“别这样了好不好?我们好好过日子,人家的儿子都会叫爸爸了。你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她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为什么你就不试试放下一切,和我好好在一起?”
“离我远点。”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神色疏离,面色苍白。
高雨桢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年轻的脸庞瞬间布满了无尽的哀伤,尽管很难过,她还是不得不接受,稍顿了一会儿调解心情,才接着开口道,“我不走,我也不离开,你去死我就去死,你活着我就活着。要难受一起难受,要开心一起开心,从小到大,我就没有真正的家人,你现在就是我唯一的真正的家人,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你。”
“我这辈子就爱向晴阳一个。”他的爱独一无二,他所爱的人也是独一无二的,贺祺这样的人,就爱一次,就爱一个,哪怕万物都变了,他对向晴阳的那份情感,也永远不会变。
一失足,千古恨。
贺祺走错了一步,终生悔恨,坠落在无尽的黑暗里,只有向晴阳能够救他。
只可惜,向晴阳再也不会爱他。
“我这辈子也只爱你一个,哪怕你永远都不爱我,我也会永远爱你。”高雨桢何尝不是一样,长期冷血的人,一旦爆发,便再也不能收拾。
为了钱出卖灵魂,出卖着出卖着,把自己的心也卖出去了。
“滚。”他对她也就只有这么一句话了,不,是一个字。
高雨桢还想说什么,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她调整了下情绪,以高傲的姿态去面对不是跟她一个世界的人。
这是跟贺如琴学来的,站在最高处,就没有必要再看人脸色,而是以脸色睥睨别人。
医生的表情很严重,高雨桢望了眼贺祺,便朝医生使了个颜色示意他出去说,轻轻带上门,才开口肃然问道,“我老公到底怎么样了?”
“贺太太,贺先生失去味觉了。”
“什么!!”高雨桢被吓了一大跳,瞳孔猛地收缩了下,仿佛遇见了最可怕的事情般,神色变得恐慌起来,哪里还有方才高傲的模样,说到底,她还是不能和老狐狸贺如琴比的。
“已经有些日子了,根据检查出来的结果,应该上次身体还没有恢复就出院造成的。”
“你骗人。”她不由得出声反驳,贺祺在家里吃东西很正常,也从来没有对他说过。
医生望着眼前情绪激动的女人,深知解释没有用,便只好把检查报告单给她看,高雨桢连忙接过,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一个字都不肯放过。
看到最后,她的手在开始颤抖,眼眶又开始红了,连连后退两步,单薄的身子倚着门板渐渐滑落,随后把头埋在膝盖里,压抑的哭着。
她不敢被贺祺听到,怕他会担心。
只是贺祺听到了,可惜他不会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