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陵县衙。
县令司闻仁在县衙里来回踱步,脸上忧心忡忡的模样看上去颇为憔悴。
如今县里的尸灾愈演愈烈,他已渐渐感到束手无策。
“难道本官真要上报,让朝廷大军来平僵尸?可这一上报,本官丢官去职不说,坏了大家的规矩,只怕全家不保。”
地方上的“那些”事,大家都有默契,能瞒一天是一天,需知圣天子在位,天下太平,不太平也得太平。
他一旦上报,就像平静的湖面上突然蹦出一只鱼儿,搅起波澜,那鱼儿的下场自然是被架在火堆上变成死鱼。
“大人,黄貂集差人送来一封信,说是您的同窗好友马大人写的。”
忽然,一个兵丁拿着一封信跑了进来,对他说道。
“马诞写的?他莫不是写信看本官笑话来了,他真以为本官不知?他那断蛇山也不是什么善地,自己的屁股都没擦干净,倒还有心思来看本官的笑话。”
司闻仁骂骂咧咧地接过信,刮去火漆,从信封里拿出一张纸来。
“闻仁兄,见字如面,三年前一别,弟每念兄,常涕泣不能自已,今闻兄处境艰难,县中常有祸乱,弟心若刀绞,昔年同窗之时,先生常言,若有一日身入官海,我等弟子皆应相扶相持,弟辖下灾祸已平,书与兄告之,盖因弟为官勤恳,深得天眷,得高人相助,弟已与高人说及兄之治下灾祸未平,高人面露悯色,想必不日便可到怀陵,解兄之难处,兄可好生待之,勿要怠慢。高人道号元始,骑虎而来,望兄鉴之。”
“哈哈!好!却是吾之好贤弟也!”司闻仁看过信后,一扫颓色,对自己左右笑道。
“当年读书时,吾便知道,吾这贤弟是个念旧的,不想今日应验了!”司闻仁把信纸拿给一旁的师爷和县里的几个佐官传阅。
众人争相看过信,脸上也露出欢喜之意,断蛇山闹僵尸他们是知道的,如今断蛇山的僵尸已除,那元始道长定然是有真本事的得道高人。
“传令下去,县中若是见到……”
“报!县尊大老爷,苍峡山关口急报!”
司闻仁话还没说完,便听得一声大吼,又一个兵丁跑了进来。
“何事?”
“有一高人骑虎而来,自号元始,如今正往县城行来!”
“当真?!”
司闻仁激动的握住他的手臂,问道。
“千真万确,小人亦看过那巨虎,体长三丈,通体金光,乃是异兽。”
“快!快开城门!”
“诸位,随我一同去迎接高人。”
县衙众人听到高人这么快便到了,亦是喜不自胜,连忙往城门赶去。
路齐坐在大黄背上,一路行,一路听,一路看,沿途不少村庄里挂着白帆白布,哀乐连天,连忙唤来身旁随行引路的兵丁,说道:“那些村子可是都遭了僵尸?”
“正是,这几日尸灾俞闹俞烈,不少人家都遭了僵尸,死伤数十人。”
“唉,人间苦啊。”路齐叹了口气。
半个时辰后,路齐来到了怀陵城外,只见城门大开,几道身穿官服的身影正在城外恭候。
“下官司闻仁见过道长。”
高人当面,司闻仁也顾不着端官架子了,高人若是心中不快,拂袖而去,他跳河的心都有。
“无量天尊!司大人多礼了,贫道不过区区一山野散人。”
“道长何出此言,道长乃是世外高人,道门神仙,下官这是敬神,不是拜人。”
卧槽,又是一个会说话的,而且比那姓马的还要会说,路齐忽然想起了“老家”的一个词——舔狗。
不过,虽然知道他是舔狗,可为什么我还是这么开心呢,路齐心道。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道长,城内请!”
路齐笑呵呵的点点头,跟在他身后,骑在大黄背上,晃悠悠的进了怀陵城。
进了县衙,来到内间的会客堂中,路齐和司闻仁并肩而坐。
“来人,奉茶,奉最好的茶来!”
不多时,茶上了,整个房间内顿时茶香四溢。
“条件简陋,还望道长海涵。”
“司大人多礼了,贫道此来是捉僵尸的,无甚简陋不简陋。时间紧迫,尸情如火,却是耽搁不得,大人若是知晓一些内情,不妨告诉贫道,贫道也好设法除之。”
“道长高义,却是下官孟浪了,安县尉,你可将内情告知道长,莫要隐瞒。”
路齐目光随即看向下首坐着那姓安的县尉。
“遵命!”
“元始道长,那尸灾起于杜公陵,爆发至今已有五六日了,亡者近百人,伤者亦有数百人。”
“安黑子,你可莫要胡言乱语!尸灾如何便是起自杜公陵了?杜陵公生前乃是朝廷栋梁,再世圣人,心怀天下苍生,是一等一的功德之人,他的陵墓,自是浩气涤荡,邪祟不侵,那尸灾分明便是起于杜家祠!”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站了出来,指着安县尉骂到。
“放屁!当夜众人异口同声,都说那僵尸咬人后便向着杜公陵跑去!杜陵公是圣人不假,可圣人亦是人,杜陵公如何死的天下皆知,说他死后有怨,化作僵尸有何不可?陵上的大洞你那双招子莫不是没见到?”安县尉亦不退让,大声说到。
“那僵尸是从杜家祠里跑出来的,定是杜陵公的后人,后人跑去拜见先祖有何不可?”
“嘿!我说你读书读傻了偏生不信!那可是僵尸!六亲不认吸人血的僵尸!你见过谁家僵尸还会拜祖先?”安县尉嘿笑一声,用看傻比一样的目光看着那中年文士。
“够了!道长当面,尔等这样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司闻仁面色黑起,呵斥道。
路齐倒没生气,此时的他听得是头晕不已,又是杜陵公又是杜公陵的,他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
“司大人,不知这杜陵公和杜公陵可有甚子说法?”
路齐此话一出,堂中的气氛忽然有些诡异,众人全都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他。
路齐见到众人的反应,有些懵了,都看着我作甚?
“道长不是本国人吧?”最后,司闻仁打了个哈哈,开口对路齐说道。
“贫道生于东海之滨,一降生便被贫道的师父带回观里,无有国,只有观。”
“那便难怪了。道长云游四方,不知我怀陵旧事,诸位莫要多心了。”司闻仁闻言对众人说到。
“元始道长,我怀陵县,早前唤作安远县,两百年前,仁宗孝康皇帝下旨改安远为怀陵,此事皆因一人,一位在我朝史书上青史留名的大圣人——杜陵。
杜陵公一生精忠报国,历武,光,灵三代天子而佐之,修水利,兴农业,办教育,强兵事,开商道,创科举,为我朝立下无数功勋。
杜陵公在时,治民必以亲,举贤必以用,可谓是泽被天下,惠及苍生,后灵帝无道,偏听偏信,竟因后宫一妒妇之言,下旨鸩杀杜陵公,圣旨一出,天下震动,万民请命,狱卒感杜陵公恩德大义,趁夜释之,不料杜陵公却言,君有命,臣旦有不从之理?吾若越狱,非君子所为,尔满门亦无活路也,以吾一人之命,换尔全家老幼,岂不快哉?最后饮下鸩酒,从容赴死。
杜陵公死后,我朝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后灵帝崩,仁宗继位,追封杜陵公为安远公,谥号圣宰,取圣人宰辅之意,改杜陵公乡梓安远县为怀陵县,及至今日,每年一月九杜陵公忌日,我县都会举办祭陵节,怀念杜陵公。
而杜公陵便是杜陵公的陵寝所在,那杜家祠,则是杜氏后人立下的祖坟,里面埋了两百年来的绝大多数杜氏后人。”
“司大人如此一说,贫道明白了。”路齐听完司闻仁的讲述,点头道。
“尸灾源头暂且勿要多言,贫道只问一句,那些僵尸可有甚子古怪之处?”
“最开始的那只,青面獠牙,一蹦丈高,力大无穷,杜家祠的大铁门在它面前如同豆腐做的一样,其余的倒是弱上一些,怕火畏光,亦怕鸡鸣,身上……身上长满了白毛。”安县尉想了想,对路齐说道。
“若是只有一只跳尸,我倒是不必担忧了,即便白毛再多也无妨。”路齐点点头,心中有了计较。
“司大人,贫道有一事相请。”
“道长但说无妨。”司闻仁拍着胸脯应道。
“还请大人即刻下令,尽迁城外百姓于城中,僵尸嗜血,若无血肉吞食,饥渴之下必会来攻城,届时贫道坐镇城头,悉数除之,毕其功于一役!”路齐也没有和他整什么高深莫测的兵法,简单粗暴的把计划讲明,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以他现在的修为,只要不是凝结了尸丹的不化骨,太阴尸气一出,僵尸就到手了。
不过前提是别又碰着什么跟小黑一样的幺蛾子,他可没有第二颗血魂丹拿去驯服本源尸了。
“道长,此计会不会太过冒险了。”司闻仁听到路齐要拿整座县城当诱饵,诱僵尸来攻城,额头上也禁不住冒出一层细汗,万一路齐没守住,群尸入城,保不齐要死多少人。
“可贫道孤身一人,如何护得过城外众多村子的安危?迁延日久,便是贫道不说,群尸也会攻来。司大人岂不闻,犹豫就会败北?”
“犹豫就会败北……”司闻仁琢磨着路齐的话语,沉默许久,猛得一拍桌面:“干了!道长所言甚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安县尉,本县命你速速派人,将城外的村民尽数迁入城中,一个都不能少,记住,只带人,其余财货便莫管了,本县会为他们备好衣食住处,只须熬过今夜便天下太平。”
“遵命!下官这就差人去迁移民众。”安县尉得了使命,出县衙调兵去了。
“司大人好气魄。”路齐对司闻仁竖了个大拇指,赞叹道。
“道长,本县八万民众,今夜便全仰仗您了。”司闻仁站起身,对路齐一拜到底,说道。
“司大人勿须担忧,贫道行走江湖,靠的便是一身捉僵尸的道行,怀陵城,贫道保下了!”
好一阵鸡飞狗跳后,城外的民众无论是自愿还是不自愿,尽数被迁入了广陵城。
当最后一人进入城中,厚重的城门关闭时,天边的最后一缕日光恰好被黑夜吞噬。
月黑风高杀人夜。
偌大的怀陵城中,一片寂静,人们纷纷躲在屋中,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
偶尔会冒出一阵狗叫,打破黑夜里的寂静。
城外的村庄里,亦无人声,有的只是蛐蛐的虫鸣。
天地俱寂。
路齐端坐在城头,一把秃毛拂尘握在手中,打坐修炼,在他身旁,浑身裹在黑袍里的小黑静静的立在原地。
“待会儿出去打架,莫要坠了道长与万尸宗的威名,它虽然是跳尸,可你好歹也是吃过龙的,若是打不过就缠住它,等道长收拾了那些小白毛,再来帮你。”
“大黄,你且下楼去,守住城门,莫要放一只白毛进来,放进来一只,你一天的伙食就没了哟!”
大黄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的下了城楼,在一众兵将们畏惧的眼神中,往城门洞一趴,便没了动静。
“诸位,且散了吧,此地交给贫道便是。”路齐又对楼下的兵将们说到,毕竟接下来的战斗不宜被人观战。
他现在的人设是道门神仙,可不是什么炼尸的邪道中人。
“那道长千万小心!”
“放心。”
安县尉叮嘱了一句,带着麾下一溜烟的跑了。
此处绝非善地,不宜久留。
专业的事就该交给专业的人干才对。
待众人走后,路齐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两只白纸糊的纸灯笼,点燃里边血色的草丝灯芯,挂在了城头。
一阵异香顿时飘散而出,随风散入了天地间。
引尸灯,以人阳气为引,加上修士灵血,牵引僵尸。
至于阳气从何而来,县衙牢里关着的几个犯了死罪的死囚,脸色很是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