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罩云山,风出深涧。
初晨时分的阳光斜斜飞至,将将照亮了某个山头上一座石亭檐下的牌匾。
醉山亭。
“老师今天可估错了。日头已出,这一局棋,可还未到收官时候。”一个金冠华服的俊俏男子面带畅快之色向对面的老者说道。
老者捋了捋几已全白的胡须,和蔼地望着青年尚存稚气的脸,笑道:“旭儿,再多想几手,如何?”
青年凝目棋局,越看越是不妙。自己本欲吃掉对方中腹一条大龙,对手却屡屡脱先,悄然蚕食了边角之地。不出十余手,大龙得屠,自己却也将落得个四面楚歌,生气尽失;若此刻放弃屠龙,或可多得数目之地,却也是败局已定。当真进退维谷,无力回天。半晌,青年额头汗出,颇为失落地对老者说:“旭儿败了,无需再下。”
“若你早见此情势,弃中腹而固守,为师便难了。旭儿,有时虽只多想几步,却是可洞察先机。切不可有半分心懒呐。”老者点头轻语。
“谨听教诲!”,青年拱手,“老师,京城之事……”
老者举起一只手阻住了青年的话头,道:“想必他们已到了京城,只不过,费老将军得受些苦了。”
说罢,二人对视良久,皆是一叹。
太阳还在上升,山中的鸟鸣也愈发聒噪。
此时的尚书府也是嘈杂不堪,家丁穿行,兵士来往。
罗諳站在萧墙之下,忖道:“我不信费昶这老东西就这么些家底!”,接着对一旁正在忙活的士兵指指点点:“都给我机灵点儿,继续搜,往死里搜!”
一旁管家模样的人急步上前,道:“老爷,这费府前前后后可都已经给搜遍了,要再搜的话,就得往下挖了。”
罗諳眼神一亮:“对啊!”然后又扯着喉咙大喊“来人!给我挖!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这老东西通敌卖国的证据来!”
“是!”众人齐声答道,管家退到一旁,露出了一丝苦笑。
十几辆囚车缓缓驶离费府,在鞭炮红衣杂陈的街道上蹒跚前行着。囚车之内,是费昶及其妻眷、下人,数十名兵丁环行左右,为首的马上坐着皇城校尉丁统。
丁统面容粗犷,双目有神,未蓄须,却有一脸的络腮胡茬。他本是费昶戍边时军中的一员参将,此刻却押着当年的长官,故而面色怅然,内心纠结翻腾,不知所措。
“小子,老夫这可是累得你过不好年呐!”半晌,费昶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丁统蓦地一惊,忙回身拱手道:“不敢!老将军,末将此番却是真的得罪您了!”
“你不过奉命行事,何来得罪?”费昶一笑,继而叹道,“只是没想到,老夫戎马一生,竟栽在罗谙这等奸佞手上。”
丁统正要回话,忽闻得周围有急促的马蹄声接近,连忙喝止队伍,吩咐戒备。
转瞬间,前后街角均冲出了数名蒙面骑手,手持各样兵器,快速向囚车队伍奔来。
丁统回马守住费昶囚车,拔出腰间佩剑,却见对方当先之人飞离马镫,眨眼间一对判官笔已近在自己眼前。
“好轻功!”丁统闷喝一声,侧身躲过双笔,引剑斜斜刺向那人咽喉。反应之快,动作干净利落,军人本色展露无遗。
丁统的反应快,对方的反应却是更快,收回双笔与丁统剑刃相撞,借力调过身体,一脚踢在丁统所骑的马头之上。
骏马惨嘶一声,向一旁摔倒。丁统跃起,使剑在那人腿上划出一道豁口,伴着金属相接之声,两人双双落地。
“金丝甲!”丁统望着那人本应受伤之处露出的金丝暗叫不好,此番要制服对方怕是难了。
此时其他骑手已经冲到了近前,丁统的手下虽奋力战斗,却显然不敌马上的敌人,一合之下,尽皆挂彩。囚车中费夫人及一众下人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叫。
不待丁统分神,判官笔已再次袭来,且迅捷如风,使之再也无暇他顾。
费昶于囚车中,甚难回头,便仔细看着身前丁统与那人的战斗。只觉那人虽然招式迅猛刁钻,却是从不打向丁统要穴,似乎并非是想杀死丁统,而是伤之。
费昶疑惑之时,听得身后传出了数声惨嚎,费昶识得,那是家中的下人和婢女的声音,忙勉强侧头回望。
入眼已是四溅的鲜血和陆续倒下的士兵!
“老爷,老爷……”费夫人刚唤了费昶两声便戛然而止。
“夫人!”费昶双目血红,但难在无法完全转头看到妻子的情况,挣扎无果,便大喝道:“丁统,放我出去!”
丁统一剑隔开对手,冲到费昶车前,挥剑将囚车与费昶的镣铐从中斩断,但随即后膝便被笔尖点中,一时无力,跪了下去,丁统连忙就地一滚,提剑再战。
费昶回头一望,只见遍地都是血迹,囚车中的家人已全没了动静,他定定地看着费夫人,用力去记住她最后的样子,似乎这一生戎马,也从未如此用力过。
后方最后一名士兵抓着一个蒙面人的剑柄不肯放手,而剑刃已没入其胸膛,几个蒙面人将他斩杀后,终于冲向了费昶与丁统二人。
不及多想,费昶跳下囚车,与丁统合力逼退了那对判官笔,大喝一声“走”,二人便一起跃上了身旁的屋顶,朝远处遁去。
望着费丁二人远去,判官笔的主人收起笔,眯着眼摸着下巴,小声道:“还好如先生所言,这丁统是个死心眼,若他早放出费昶,这事儿可就没这么好办了”,接着对其他蒙面人说道:“收拾一下,回去!”
“是!”众人应道。
费昶与丁统逃了许久,终于在一个废弃的货仓之中停了下来。费昶运气帮丁统疏通了被点住的穴道后,丁统跪地抱拳道:“老将军,请离开京城吧!”
从未违抗过命令的丁统此时说出这句话,倒让费昶心生讶异,心头悲愤也轻减了些许。扶起了丁统,沉思片刻,费昶说道:“听好啦,老夫年事已高,即便出逃,也过不了几年痛快日子。而你,还有一家老小,我若走了,岂不是害了你?”
丁统正欲说话,费昶又道:“安排你押送我,也可能是罗諳的手段,他知你曾随我征战,颇有旧情,便欲借此试探。我若进了那大牢,你便安然无恙,但若你放了我,他必不会善罢甘休。”
丁统默然。
“另外,老夫还有一事相托。我儿费云驻守坎玄城以御乌蛮,料想不出几日便将受押回京,待他到了京城,你找个机会,助他脱困,可好?”
“遵命!”丁统道。
“嗯,如此老夫便放心了!再等一阵,我回去看看,此间事了,我便跟你进宫吧。”
丁统抱拳称是。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刚才战斗过的地方,已是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醉山亭中,华服青年面前坐着的,已然换成了一身劲装的另一个青年,清冷的月光之下,二人喝酒谈天,似是熟络又似是疏远。旁边一个仆人时不时地勾着桌下的炉火。
不多时,一个下人匆匆爬到石亭前,向劲装青年一揖,继而向华服青年跪倒,说道:“公子,方才收到消息,他们已经得手,现在已在回来的路上了。”
“哦?那可就真是好极了!哈哈”,华服青年畅快一笑,继而转头对另一人说,“如今你应能安心了吧?费兄。”接着举起酒杯。
另一人举杯相迎,道:“费云,感激万分!”说罢,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