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皆神沙久耶在自己的床上醒来时,她察觉到自己正在哭泣。
她勉力坐起,四顾茫然,头脑空空。当发现书桌上摆着的白色药瓶时终于找到了动力,但是打开瓶盖,才发现杯子已经空了。
“真惨。”
胸口发闷。走出屋门,沙久耶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没有热水可用,她从带着过滤龙头的水管接来一杯水,和着药片咽下。冰冷的水,刺激着近两天没怎么吃东西的沙久耶空空的胃袋,胃酸的苦味几乎冲到喉咙里。
她几乎下意识地想要破坏些什么,用指尖掐住手臂,或者把手中的杯子摔出去。窗外多云的天空投下昏昏沉沉的光线,沙久耶犹豫了一阵,还是把最后的杯子放下。
她想起一件事。
拨打电话,“您好,是xx女士吗?我是要租房的皆神……”
沟通很顺利。对方告知她可以下午两点后来看房,沙久耶留意了一下手机时间,已经超过了十二点。“早饭,又没有了……”
穿上厚厚的呢子大衣,这种能笼罩全身隔绝视线的衣服,大概是她唯一称得上喜欢的款式;再缠上相对于这个季节过厚的围巾,戴上棉帽,如此一来从外表上连她的性别都无从判断。“好啦,沙久耶酱准备出发。”
走入阴霾之中,少女却发现公寓门口站着一个意外的身影。
“皆神沙久耶。”
那是个悠闲的声音,却令沙久耶为之一颤。
自称“岁月冢”的怪人,即使在光天化日之下面对面,都看不清他兜帽之下的脸。这一点本身就很可疑。特别是,如果他还亦步亦趋跟在你身边的话。
沙久耶不得不在进入人来人往的繁华街区前停下来。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没有。”
怪人的声音很淡,却给人一种强烈的留有余裕的感觉,又或者,自认为颇具幽默。
但沙久耶明显没感觉到什么幽默。心跳陡然加快,对于近来身体状况很差的她而言,这是难以承受的重负。
“既然没有,就请你离我远点,我怕和你一起走被当成可疑人物。”
“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没人期望如此。”
沙久耶咬紧牙关突兀停在原地,怪人的神秘感对于绝望者有令之飞蛾扑火的魅力,但是一旦如此面对面,却只会让她茫然失措。而岁月冢也随之毫无延迟地停下,他的行动好像飘在空中一般,实际上少女也没有听到来自身后一丝一毫的脚步声。
幽灵?
但怪人又是有影子的。“我重复一遍,请离开——”话音未落,沙久耶愕然发现有人从街道转角拐进,那是位老奶奶,似乎是才买完东西回来。虽然没做什么心虚的事,但沙久耶依然下意识地感到焦虑:她讨厌旁人的目光,一直都是。而和岁月冢这种可疑的“人”站在一起,本身就会招致注意。
可是老奶奶从她身边走过时,只是向着少女微笑了一下,视线完全从岁月冢身上透过去。当老人终于走远,沙久耶才看向怪人。
“怎么?”
少女心中生出一阵恶寒。
“我也到了这一天吗……”她哀叹着。抑郁也好焦虑也好,终究是轻度问题。真没想到我会走到这个地步,本以为自己还算是坚强的……
解离性精神障碍,或曰,精神分裂。眼下的状态,大概来源于此吧?
岁月冢用兜帽下若有若无的视线“看着”沙久耶。“皆神,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似乎是否定我人格的内容。
“看来我需要证明自己。”
他转向路口走近几步,这一次脚步笃定,掷地有声。与那边的一个女生打个招呼后又返回。而对方,自然是一脸错愕,反应过来后就快步跑开了。
“如何?”
不如何,可能这一切还是我的幻觉。
“既然你愿意证明,就把兜帽摘下来。”
“你也,戴着。”
沙久耶呆滞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指的是她戴着的棉帽而不是什么概念性的东西,少女索性一把摘下帽子,任长发随风飘舞。
“到你了!”如果对方是自己的幻觉,似梦非梦的状态下,兜帽下的脸应该是非常熟悉的样子,甚至就是自己……老实说沙久耶还期待了一下。
岁月冢淡然地放下兜帽,并无迟疑。暴露出的是一张约莫二十多岁平凡的男性面孔,眉眼间有种厌倦之意,使得年轻面容平添了怪异的沧桑感。是陌生的脸没错,沙久耶半晌说不出话来。
“如果不是我疯了,那一定是这个世界疯了。”沙久耶咬咬牙甩出这句话,觉得自己多了股自暴自弃的勇气,“走,我们去吃饭!”
视线扫过街边一排餐馆,正午时分生意正好,看得少女眼花缭乱。“去哪里”可是最难的问题……
她最终选择了一家外表平平无奇的拉面馆。
“你还真的跟进来了啊。”
望着坐在自己对面、和普通食客姿态无异的岁月冢,以及来来往往、却与这里泾渭分明的客人,少女有种强烈的错乱感。似乎没人能看得见他,可当他点餐时,
“这份账单由你付吧。”
“明白。”
服务员随之僵硬点头,如木偶般服从指令,而这诡异的一切,都没引起他人的丝毫注意。与沙久耶的豚骨拉面不同的海鲜面已经端上桌,香气可辨,这种情况下还把一切推脱为幻觉,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岁月冢前后用力将一次性筷子掰开,即使是这么平凡的一幕,也令出神的少女一惊。面对对方询问的眼神,她讪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用。”
“皆神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谁知道?古代的幽灵……之类的吧。”
“真失礼。我可是人类。”
拉面这种平民食物不需要什么仪式,岁月冢动作缓慢,却直而不拙。少女也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面上,但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那原本空洞、浑浊的眼中,多出了一丝渴望的光芒。而这一丝光芒,在岁月冢镜子般的眼瞳中,映得清清楚楚。
镜子般的眼瞳——
因为那正是临梦的瞭望镜!远在九天之外,苍白的君王轻喃:
“皆神沙久耶。
“我已经给了你希望,即使接下来再将之剥夺,你也没有怨恨我的理由。”
名为,超凡力量的希望。
可年轻的神所不知的是,沙久耶此时心中所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一件远更单纯的事。
“很久没和人这样,一起在餐馆里吃饭了。上次是什么时候呢?”
至少是一年前了吧。艰难考上高中的她,多少也希望在新环境和同学搞好关系,因此接受了邻座女生的一次善意……名字好像是叫什么宫来着。那的确是个善良的孩子,可惜她也没能力改变沙久耶。在那之后不久,沙久耶就因为症状加重,不得不休学了。
临梦与沙久耶,两者对于“希望”的理解,存在决定性的偏差。
故事的导向,也因此注定走上另一条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