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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人类研究所

下面是一段地球电视节目的内容。标题《宇宙艺术启蒙运动》

沙丘。望向远方,在大地上沙丘画出了弯弯的大曲线,在最长的一道曲线上,出现了一排小黑点,小黑点在沙丘上缓慢的移动。镜头接近沙丘以后,可以看清这些黑点是一个个人的影子,这些人排成一排走在沙丘上,他们脚下的影子,从空看去就是一个个小黑点。

小黑点的背后,有更多的小黑点。人们一个接着一个,扛着东西背着背包,他们朝沙漠深处行军。

这是塔克拉玛干沙漠。上百个人拖着大小行李,行军到沙漠的最中央。

向前看,向后看,向四周看,没有任何人类的痕迹,没有建筑。只有头顶上的天空。

“好了,”带头的人说:“把东西拿出来吧。”

人们开始打开自己的包。第一个人从背包里取出了小提琴,第二个人从背包里取出一只圆号。在那些更大的箱子里,人们拿出了各种大型乐器,大提琴,竖琴,钢琴,100个人和乐器。最后领头人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了指挥棒。

指挥家举起双手,这个时候没有风。

“我们将在这里演奏整整100天,没有观众。听众是宇宙本身。”

一挥指挥棒,命运交响曲奏响了第一个音符。

“宇宙艺术启蒙运动”在全球展开,被不少人批评为毫无意义。但是也有人认为,这有助于保持人类的精神和希望。就算不能感动三体人,这些运动也不是没有价值的。

何平,启蒙运动的发起人,他认为:我们不知道三体人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们的语言,但是艺术是宇宙共通的。三体人一定会被伟大的人类艺术会所感动,这是我们跟宇宙沟通的最好的方式。

这一运动后来被更多的艺术家效仿,因为人们知道了智子的存在。所有面对空无一人的空间进行的表演都突然有了意义,有一个观察者无时不刻在每一个地方看着我们。

***

人类研究所创立时,当时的人类社会就是这个样子。

行星执政官任命一位学者,名叫夜歌17074,负责建立人类研究所。接到任命时,夜歌17074强烈反对,他是透明主义的终生信徒,让他来研究不透明思维是一种侮辱。

他专门写过一篇文章来嘲讽当时的人类:“人类最多谈的就是感动心灵、触动灵魂、催人泪下等一些毫无意义的词语。实际上,所谓感动就是短暂的荷尔蒙参与的神经反应罢了。感动能提高生存机率吗?感动能点亮灯泡吗?”

“更可笑的是,一些人类把感动提高到了违背理性的地步。用艺术感动宇宙就是这样一个可笑的运动。用音乐连移动一个原子都做不到,居然认为爱可以影响宇宙、影响三体文明,这是无知到了极点。艺术就是毫无用处的东西。”

***

夜歌17074的名字来源:夜歌是古代的一位部落祭司。他希望能够永远留住白天,因为黑暗是可怕的,他认为夜晚就是太阳睡觉了,如果大地上所有人和动物都能一直醒着,就能让太阳也不要睡着。于是他点起大火,彻夜唱歌。他让所有动物也要一直醒着,时不时的摇晃大树,让植物也醒着。当一个乱纪元来到的时候,白天持续了很长时间,夜歌以为自己不让太阳睡觉的计谋成功了。但是接下来是一个漫长的黑夜,夜歌带领全村的人不停的大声唱歌跳舞,村民们唱累了就换人,但是夜歌不休息,他一直唱一直唱,最后直到累死。

***

人类研究所全称是“人类不透明思维及地球文明社会文化研究所”,该研究所成立的目的是为行星高层建一个智库。在行星执政官强硬要求下,夜歌17074被迫接受了这一工作。

夜歌17074领导人类研究所的那个时代,是典型的异星震撼时代,地球文明被三体显著的震撼和改变了,三体也在因地球而改变。

三体高层意识到,三体需要发展对地谋略。在舰队到达地球之前还有450年,两个文明呈现遥距斗争的特殊形态,三体对地球实质上是没有影响的。三体所有的武器和工具,只有那一个智子,后来又增加了几个智子。对地谋略是核心,就是要发展出利用信息的传递、心理战术来影响对方。

事实后来证明,夜歌17074非常适合这份工作,无论他最初多么不情愿从事这份工作。

我们将在这一章简要介绍夜歌17074的早期职业生涯,读者从这一章可以看出他在这一方面的工作能力。

***

三体先是科技上对地球进行了封锁。此后,夜歌17074提出在心智上也锁住人类。

三体文明对于人类文明有着相当大的落差,因此,执行信心打压将是非常有效的。

然后,夜歌17074提出:利用人类自身缺陷和社会动能控制人类。他写出论文《动态的人类社会力学》,他写道:人类社会就像大的湖泊或海洋一样,会无风而动。这是一个不透明的社会,天然的存在许多不理解和碰撞,内部会积蓄能量,可以加以引导和利用。

“地球人不能正视自己的缺点,”他写道,“他们每一个人都天然是其他所有人的敌人。每个个体都有肮脏的私利,因为整个社会是不透明的,整个系统将上亿倍的放大这些恶。”

执政官要求夜歌17074在实践中验证自己的理论。

***

夜歌17074的第一次实践:思想压制。

三体在地球成立了精英组织ETO。夜歌17074通过ETO向地球上的精英灌输先进文明取代落后文明的必然性和正义性。不久以后,崇拜三体的宗教开始崛起。

夜歌17074在智子中被称为“主”,他定期回复地球精英群体的问题,并传播他自己的想法给地球人,这些沟通被认为是神喻和福音。

福音的核心思想之一是人类原罪论。人类天生的缺陷导致了人类是愚蠢的,智力不够、科技不发达,人类是宇宙中较为低级的种族。

关于人类有多少缺陷,地球上有海量的证据。ETO专门成立一个写作小组,从历史上找到大量的内容,撰写了许多材料向外分发。这部人类之恶的书可以没有尽头的写下去。

第二类福音内容,就是三体文明的光明性。

在三体的世界里,只有透明,没有黑暗,这个世界交流极为高效,科技昌明。文明之光来自三体的透明本身,三体文明从基因上全面优于人类。

然后夜歌17074给智子写了一个程序,每天早晚三次,在三体教的高级神职人员的视网膜上展现福音。高级神职人员早中晚各有5分钟能直接看见来自主的信息,然后进行15分钟反思与祈祷。

三体教从而分成上层和下层,上层能直接在视网膜上看到福音,下层不能。所以下层要无条件相信上层。曾经有人要求主给予所有信徒直接展示福音,但是上层教会强烈反对。

三体宗教在全球发展了大量的信徒。在三体游戏停机以后,宗教成为最主要的说服和传播形式。这种宗教与人类旧宗教完全不同的地方在于,三体教完美的将顶尖的科学与主的信仰结合在一起。在三体教中,对科学的洞见比神学的说辞更加具有震撼性。

三体教历史上还有一些值得记载的事件,如三次宗教大结集,以及大主教刺杀案等。但本书是一部简史,不能巨细无遗的谈论所有内容。

***

夜歌17074的第二个成功案例,是“一句承诺消灭联合国。”

危机纪元开始后十年里,联合国越来越多的发挥了整合人类全球资源的作用。例如推出面壁计划、用群星计划集资等,夜歌17074认识到,地球仍然存在一个高效的平台,人类仍有斗志。于是,瓦解联合国就列入了他的目标。

夜歌17074仔细分析联合国二百多个国家各自的定位和作用。他把所有成员国分成三个不同的梯队,强势梯队掌握主导权,第二梯队是跟随者,通常话语权不够,只能有选择性的跟随强者的话题,最后是弱势梯队,只能看大玩家们怎么玩。

那时,联合国每年召开两到四次大会,在大会上,强国会提出全球协作的方向,强国拿出若干提案,由大会及专家组进行评议,然后借助全球平台予以实现。虽然主要的科技已经被锁死了,但地球人仍然在试图找出一些可尝试的方向。

现在能够查到的最后一届有效的联合国大会,当时的提案有这些:

《针对三体人的病毒研究》

主要认为三体人也是碳基生物,它有脱水的特性,三体人通过体表大量的发光细胞来进行沟通。因此,他们具有一些沙漠植物的特性,肯定害怕皮肤病,等等。提案建议,研发专门针对三体人的病毒,使地球环境变成对三体人有毒的,减少地球的吸引力。

《智子的隔离和捕捉研究》

该提案提出,最低目标是研究智子暗室,使智子无法进入会议室。最高目标是研究出在大气环境中捕捉智子的方法。该案认为,智子监视的目标都是一些重要人物,如破壁者、各国首脑、联合国高层和一些科学领袖,应当尽量使这些人都进入暗室。如果运气更好一点,可以在这些人的周围捕捉到智子。

《深海城市建设方案》

建议人类向深海中迁徙,如果人类能在海底建设城市,那么既可以用来保存人类文明,同时也可以和三体达成妥协,把地球上最宜居环境让给他们,实现两种文明共享一个地球。

……

所有这些议题在当时那届大会上都没有获得讨论。

在这一届的联合国大会上,第二实力梯队的国家开始频频挑战第一梯队国家。所有第一梯队的提案都被大量的反对。

第二梯队的国家开始对联合国平台本身的机制产生质疑,他们认为大会的公平性是不够的,大国主导的模式屡屡失败,这个制度本身不能够战胜三体,因此要求改组联合国。

由于分歧巨大,联合国不得不暂停对三体问题的讨论,转而开始讨论全球力量如何团结和整合。

第二年,联合国仍然不能恢复有效的运作。长达60天的联合国大会分裂成几个派别,所有人争吵不休,最后不能达成妥协。

会议闭幕后,美国宣布组建另一个国际平台,由十二个大国参与。联合国于是威胁开除十二大国在联合国的席位。

世界平台于是分裂成了联合国和十二强两个平台。次年,原来联合国的第二梯队现在掌握了强势话语权,但他们遭遇了比他们实力更弱的新第二梯队的挑战。在世界12强平台上,这样的事情同样在发生。

这一连串混乱的背后,就是夜歌17074主导的“选拔”。

许多国家都秘密的得到了一份来自三体的信息:三体正在地球上物色代理人。

这是合理的。在三体降临之前的450年里,谁来代理三体在地球上的权益?

三体声明,代理人不会在现存的强国中产生,按三体的原话说,美国与爪哇的实力与科技差距,在三体看来是区别不大的。就像大公鸡和小公鸡似乎有实力的差别,对一个人类来讲什么鸡都没有威胁性。

成为三体代理国的好处,是三体将转让19项技术给他们。这19项技术,在人类看来是梦想清单,拥有这19项技术,毫无疑问能够成为地球上最强的国家。甚至于,如果能在450年里成功的治理地球秩序,到三体降临地球时,这个国家仍然是有价值的,虽然不能与三体平起平坐,但将得到特别的地位。

这样重要的长远利益,导致了群体分化。第二梯队挑战第一梯队,第三梯队挑战第二梯队,因为只有新秩序才会产生机会,强者总是倾向于维持秩序,而弱者更愿意打破现有秩序,因为变化和动乱对弱者是有利的。

***

这一政策导致夜歌17074在三体高层会议上被猛烈批评。

一位高官拍桌子大骂夜歌17074:“谁授权你同意向地球人转让技术的?三体绝不向地球人转让任何技术!”

夜歌17074很冷静的说:“大家稍安勿躁,我们不会向地球转交任何技术的。”

“但是你已经答应了!”

“我答应的是:只有成功证明自己的一方,才能获得这19项技术。请放心,不会有最后的胜利者的。地球上有二百多个国家,永远会有新的第二梯队去挑战现有秩序。”

“如果你失算了,最后秩序稳定下来了呢?”

夜歌17074说:“那么,在这个国家或这批国家的内部,二号权利团体就会起来挑战当前的一号团体。在人类的历史上,这种争斗从最小的权力机构、从宫廷到议会再到整个行星,从来没有停止过。这种秩序的更替将永远进行下去,19项技术永远没有人能够拿到。”

***

联合国彻底瓦解后,夜歌17074的工作在大低谷时代告一段落。接下来三体面临200年的大危机。在这二百年里,夜歌失去职务,研究所关闭。直到第二舰队时期,他才再次绽放光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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