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彩云本想同鲍樱桃一起来棉花桃,却不料突然接到一项紧急任务:去接县城中学的一批学生。日军占领县城以后,实行奴化教育,强迫县城的学生学日语。学生极为不满,日本教官接连杀了两名学生,把学生们的抗日情绪镇压下去。可是,这股怒火越压越旺,于是不少学生暗中串通,逃离学校,去投抗日队伍。八路军黄河抗日纵队得此消息,便通过县城地下党,把水仙送进县城中学读书。她不只读书,还有一项重要任务:串联坚定的抗日学生,伺机逃出县城。当年的八路军抗日黄河纵队文盲多,文化人少。虽说扛枪打仗不一定全是文化人,然而缺文化的部队是一群草莽,不可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于是,对于投向抗日部队的学生,纵队司令员十分重识,指令六支队派可靠人员去接。柳思溪接到命令,立即派人前来通知石信明和蓝彩云:借卫聪率领城北支队佯攻城郊碉堡、牵制城内鬼子策应蒲晓亭伏击麻六团之际,去把这批学生接出来。
因此,当鲍樱桃坐上牛大力赶的马拉轿车奔棉花桃时,蓝彩云带好枪弹,蓝色大夹袄罩身,骑上那头小灰驴,直奔五十里开外的车马集。一路催驴急跑,到车马集已是中午时分。这里有约定好的接头地点,是牛大力的大舅哥开的苍记包子铺。见蓝彩云到来,苍店主上前接了驴,拴到后院;女店主领蓝彩云奔一偏房。房内三条汉子,坐在一条凳子上,见女店主和蓝彩云进房,赶忙起身相迎。女店主给蓝彩云介绍说:“这是卫老师派来的三位兄弟,说是等您到来。”说罢,女店主啥也不问,转身离去,回安有包子锅的店门头。
蓝彩云问三人姓名。一汉子说:“我叫钢愣。”一汉子说:“我叫铜圆。”另一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低语:“我叫马雪天。”蓝彩云吃一惊:“您就是杀恶济善的天团团长?”马雪天似有几分内疚,低头道:“年轻气盛,报仇心切,便拉杆子瞎闯!幸亏碰上卫先生,指点我走上正路,若不还真不知闯到哪里算一站。”蓝彩云道:“好哇,我听牛大力说过,卫先生收你这员大将,如同刘备收马超!”马雪天忙道:“过奖,过奖,您才是真正的大将,威镇魔鬼区的蓝大侠!”
客气话不必多说,蓝彩云忙县城中学的情况。马雪天说:“四门由伪军把守,我都知名知姓,知道他们是哪里人,断不了进城摸情况。县城也有咱的联络人,他们负责把这批学生领出城门,由咱们接。”蓝彩云忙问:“到什么地方接,有什么暗号?”马雪天说:“一句话说不明白,我们领您去那里,您就知道。钢愣、铜圆不带枪,不招人眼,却各有奇招。”
蓝彩云久闻马雪天是个能耐人,既然卫先生亲自委派,无须疑虑。日头偏西,女店主端来包子,让他们吃饱。然后四人两拨出店,马雪天、蓝彩云在前,钢愣、铜圆在后,拉开距离奔县城方向。二十里路走下来,日落西山,红霞飞天。霞光不长时间收去,夜幕即降,前方出现县城的城墙和门楼。城墙高耸,城外一圈护城河,那是挖土筑城形成的沟壕,宽窄不一。久而久之,护城河中长出苇子和蒲草,一片一片,高矮不齐,疏密不等。离城东门三里多路,四人拐入一条苇蒲间的小路。顺小路走了一段,马雪天低语一句:“咱们就在这里接。”说罢停步。
夜幕中的芦蒲丛如同围墙,让人脊背发瘆。在这里接人?蓝彩云好是生疑。就这时候,猛听得城北枪声连响。马雪天说:“这是卫队长带人佯攻城北敌碉堡,意在牵制县城的敌伪,不向混九团那边发兵。”这话刚落,一阵响亮的鸟叫,在蓝彩云身边响起。蓝彩云扭头观望,是铜圆的口技,犹如枪声惊飞苇子中的水鸟,一串一串水鸟惊叫连声!叫过一阵,便见周围的苇丛中一阵响动,钻出一个、一个出城来的青年学生。为首的一位衣着邋遢的矮个学生扑蓝彩云跟前,一把抓着她的手儿:“大姐,可盼到您。”蓝彩云打愣:“您是……”那人扑哧一笑:“我是水仙啊!”蓝彩云吃一惊:“水仙?”透过星光,近前细瞧,模样变了,声音也变了。水仙道:“我灰土搓脸,女扮男装,故意吃辣椒辣坏嗓子。不然,不早让日本教官糟蹋了?”蓝彩云心儿一阵急搐,不由得一阵鼻酸,落下串泪。然而这不是落泪的时候,蓝彩云立即从腰间抽出两把手枪,一条子弹带,交给水仙:“还是你用过的枪。”水仙接过,子弹带扎腰,双枪提在手里。马雪天问:“人齐了?”水仙说:“齐了。”马雪天说:“咱们走吧。记住:无论碰上什么事情,你们都别作声,更不能打枪惊动城门的鬼子。”说罢头前带路。
离开城外沟边的芦蒲丛,很快走上大道。每个人都快速行进,一气就是八里路。众人刚松一口气,不料前方的岔道口,斜刺刺钻出一伙人。这是汉奸情报队的五人,下乡敲竹杠,正痛痛快快喝酒吃菜,猛听得城北枪声急,赶忙离席回城。醉眼蒙蒙,夜雾初降,他们早没有发现路上有人。待来到岔道口,才发现侧面有队人快速前奔。那小队长本能的一声喝问:“谁?”马雪天立即回答:“我。”却低声嘱咐蓝彩云:“你带人快走!这伙人我来应付。我就送你到这里了。”说罢往回走,钢愣、铜圆立即跟随。
在县城周围,汉奸情报队是吃香的,没人敢惹。只要说你是“八路探子”,就可以抓你,可以绑你,可以逼你花钱消灾,谁敢不从就打死谁。那小队长只听到一个“我”字,却辨别不出到底是谁,不能不再发声喝问:“你是谁?”马雪天回一句:“听不出来?仔细看看。”说这话时快速抵近。那小队长手中提着匣子枪,刚要抬手,马雪天已经出枪,抵其前胸扣扳机。因为枪口抵肉,没听得声响,那小队长便倒下去。马雪天喝一声:“喝醉了怎的?”快上一步到第二人面前。那人打个愣怔,没有反应过怎么回事,已经仰面倒地,竟然没有一声哎呀。这让第三个人吓一跳,笑道:“你这是玩啥故事?”可是没等笑罢便不由自主地倒下来。后边二人见事不好,调头就跑,马雪天说一句:“钢愣,给你。”
钢愣有一绝活,钢镚扔得好。这是从小在村里拿钢镚磕钱溜窝耍出来的,钢镚在他手中如飞镖,可以打鸟打兔子。正因如此,他化装做事无须带枪,口袋里装上钢镚即可。听马雪天一说“给你”,早拿钢镚在手,还说“让他跑几步吧。”原来他扔钢镚最佳距离是八步开外,二十步之内,太近用不上劲,太远打不准。待那二人跑出十几步,钢愣甩手扔钢镚,逃跑的两人相继倒下。铜圆知道该做什么,立即跑上前去弯腰拾枪。情报队是一色的匣子枪,眨眼捡了五支。其实倒地的二人并没有死,马雪天让他们爬起来,说:“我是马雪天。回城告诉云中贵,他欠我的债!”说罢走了。
再说蓝彩云、袁水仙领着这队中学生,一气跑了二十多里路。缓步小歇,接着又快步行进三十里,来到三沙岗。叫开庄门,沙恒刚、侯巧巧将众人接入庄内。喝水、吃饭不必细说,水仙也洗掉脸上的油灰,换上侯巧巧的一身衣裳,恢复了她的女儿容貌。吃饱喝足,蓝彩云对沙恒刚说:“大当家,我离太平庄前,那边还没有开战。路上听到枪声激响,可能是打上了。结局如何,我不知道,却要从最坏打算。彭西汤投敌之后,日伪定会联合来围剿。我们兵力不足,不能硬抗,得同敌人‘运动’、‘游击’。蒲团长不再固守一鞭羊。敌人来不来三沙岗?你要有来的准备,舍了家也得保人,不要同敌人硬拼。”说罢她对侯巧巧说:“你立即离开三沙岗,去通知酆三妹、小鱼儿,萧红娥,别让她们再走天王寺,各顺小路奔荆条渡。送下这批学生,我到荆条渡接她们。”
说罢,蓝彩云、袁水仙带领中学生们立即上路。学生们都愿意睡一觉再走,可是蓝彩云不让:“同学们,你们要记住这句话:要想保住命,不怕跑断腿。咱们打的是运动战,跑的是马拉松。”天亮之前,他们终于赶到荆条渡,顺利过河到达大鹰盘。
麻六团被歼,高八团不敢妄动。石信明、卫聪则迅速扩大队伍,城南城北形成两个中队,再加混九团与他们相互配合,县城的日、伪竟然不敢贸然出城。蓝彩云从基地回来,除奸队的姐妹活动更加活跃,只半年就发展队员百人,魔鬼区变成除奸灭匪区。这是宝贵的一批女将,大反攻之前的一段间隙,支队将这批女子集中到大鹰盘进行集训,然后根据部队需要,将他们分配到相应部队。分开的除奸队众姐妹,各有一段不凡的人生经历,但已经超出本书范围。
渤海谣:
刮大风,满天黄,
黄沙里边藏魍魉。
世俗凡胎泥丸眼,
难辨菩萨与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