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彩云跟随奚小宝到除奸队,见到基地和城北来人,有什么事情暂且不表。且说转天清早,吃罢早饭,酆三妹奔轧花许村去找姑夫,小鱼儿奔窦染坊村去找姨表哥,萧红娥回谢家庄去托谢二婶,鲍樱桃则立即化装。她先到灶房,脸上、手上、脚上、腿上抹了灰,再穿上那套叫乞丐破衣裳,脚穿一双露脚趾的、破后跟的鞋子,走起来踢儿呱嗒响。天气渐凉,外边再罩一件蓑衣般的破夹袄,那前襟上、补钉子上故意沾了些油腻饭渣。头发自然要搓散,捧了捧草渣、灰土揉搓一番,如同三五年没有梳洗。手提破柳篮儿,篮中一只破沿儿的黑碗,胳肢窝里挟一条打狗用的枣条棍儿,就算装扮停当。她自得地对侯巧巧一笑,说一声:“蓝姐,巧巧,我走了。”便出门上街,顺路前往棉花桃。走一步鞋儿一“踢啦”,如同行进伴奏,让她觉得舒畅愉快。别人不好去的地方,她扮成乞丐就能去,也算是项能耐。经过花家寨的胡同里“赶羊”,她更大胆了,觉得那帮人连羊都不如,简直是群小老鼠!怕事是胆小,只要抖起胆子,路在脚下不是任你走嘛!
一路走行不必细说。只个多时辰,鲍樱桃面前出现一个好大的村庄。她问路边豆地地头的一位农人:“大叔借光,前边是个啥村?”那人正在割豆子,头也没抬,话却出口:“棉花桃。”鲍樱桃走近棉花桃村,上眼再看:进街的大道很宽,街两边不少前出厦的店门,果然有大集市的派儿。顺街往里走,虽然今天不是集日,那些店门却都敞着。虽然敞着店门,出进的人却不多,有的店门前无人走动。不少店门只敞开单扇门,另一扇门仍然关闭,一副客人进店接待,不进也不强求的架势。当然这是那些布店、线店。至于那些茶馆、酒馆、烧鸡店、狗肉店、馍馍坊、包子铺,店大门都敞着,锅饼箢子、猪头肉、炸丸子、羊杂碎,都摆在店门前的货案上。也许来得较早,不到吃饭的时候,茶馆、酒馆、包子铺里没人落座,街上走动的人员也不多。鲍樱桃看不出什么异样,也就不往这些店门跟前凑,省得挨人呵斥:“走开!走开!”顺街前行,到十字大街,街面上仍然没有过多人走动。
虽说没有过多人走动,却也有人走动。让鲍樱桃感到奇怪的是:上街走动的多是中老年女子,而且全部走向西街。西街出了什么蹊跷?鲍樱桃纳闷,便跟随前边的一位女子往前走。西街的街面同东街、南街一样,两边的店门多是敞开,街面仍然很静,只是上街的女子多了几个。鲍樱桃跟随这些女子走到村西,见她们顺路朝南走去。抬头朝前望,鲍樱桃发现棉花桃村的西南角上有座庙。庙不大,也不高,可是庙前人出人进。细看,进庙供香的人只有女子,没有男人。鲍樱桃往前再走一段路,终于看清这是一座独立的村头小庙,没有庙院,一眼就能看到敞着的庙门。因为此刻前来供香的人多,小小的庙殿内跪拜不开,于是有的女子便在庙门前头跪拜。虽说庙前跪拜,那跪姿、磕头却十分郑重,表示虔诚如故。拜罢起身,并不停留,离开庙门就往回走,顺原路回村。
这是座啥庙?鲍樱桃不知,便站了下来。女人进庙供香无须她去侦探,白虎也不会住在庙里,于是她转身回街里。可是就这时候,她听到有位女子呼叫:“赵妈,走慢一点。”觉得声音好熟。那赵妈回话:“苏爷有话,说是让咱快点回去,别尽在外头耽搁时候。”那女子好不乐意,生气地说:“走多么快呀,怎么说是‘尽在外头耽搁’呢,啥意思?这村头村里有吃人的老虎不成!”那赵妈忙说:“苏爷是好心,光怕有人伤害您。”那女子立即高声呵斥:“敢!谁吃了豹子胆,在蚕母娘娘的庙前惹是生非?你不伤害我,哪有伤害我的!”赵妈一听这话叫起来:“俺的好奶奶哟,怎么冲我发这大的脾气!您不知道,以前的土匪是路上劫人,如今的官匪是进村抓人。那白五不是还没走嘛!”那女子问:“白五是谁?哪座山上来的神仙?”赵妈说:“以前是土匪头目,后来变成国民混九团三虎营的副营长,如今摇身一变,又变成县城日本人手下的便衣队头目。那家伙见到俊女人,是从来不放过的。”
边说边走的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过鲍樱桃身边。小乞丐是乞求别人赏赐的低溅人,当然要给进香的人们让路。鲍樱桃急忙往路边一闪,却及时瞄了声音好熟的那人一眼。这一眼非同小可,立即看清那女子的脸面,忙低呼一声:“姐!”那女子愣神,停下步来,迷惑地望她一眼。鲍樱桃依然低声快语:“我是鲍樱桃。”女子不由得一声惊叫:“啊,你不是跟着……”鲍樱桃忙一声“嘘”,止住她的问话,却低声快说:“姐,您先别问这些事,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您告诉我,住哪里,我换装以后去找您。”那女子说:“我住商会后院。”
前边的赵妈见身后女子停步,立即发话:“好太太哎,您跟个乞丐说什么话?”那女子立即呛白:“出门行善事,强得远烧香。乞丐要赏钱,我能不打发呀!”鲍樱桃忙问:“姐,你嫁给了谁?”那女子说:“商会会长苏仁旺。”说罢忙掏出一把铜子,递鲍樱桃手里。赵妈那边见了,大叫:“好太太哩,你这么大方呀!”女子仍然没好气地:“大方,小方,关你屁事!我花你的钱了?”鲍樱桃小声儿说道:“我走了。明天再来。”说罢朝小庙走去,躬身作揖向那些供香的女人们求赏钱。
这庙是座嫘祖庙,供的是黄帝的元妃嫘祖。她是远古时代抽丝织布做衣遮体、创造人类文明的第一人,乡民称其蚕母娘娘。棉花桃是黄河三角洲的棉织大集镇,当然修有嫘祖庙。那些纺线织布的人家、经营布线的商家,每个集日都要供一次蚕母娘娘,求蚕母娘娘保佑自家经营顺畅。供的人多,就花散开来,抽空闲日子,并非集中一日。这样以来,嫘祖庙长年不断香火。前来供香的女人多有柔善心肠,自然可怜小乞丐,多是赏给小乞丐一个制钱。
其实,鲍樱桃已经无心讨赏。她来到庙前乞求赏钱,是为蒙混那位赵妈和路人的眼。待这拨人供罢香回村以后,她便离开嫘祖庙。不是原路回棉花桃,而是顺着村外的大道回太平庄。这一路走得好快,破后跟的鞋子一路踢儿呱嗒响,引得路边地中的农人回头注目:“这个小乞丐,跑这么快?是惹了什么乱子怕人追赶,还是怕人家放狗追她咬。”回到太平庄,她一头钻进那条街南胡同,拍响院墙一边有棵大榆树的黑院门。连拍三声,侯巧巧前来开门,见鲍樱桃跑得气喘吁吁,一声惊叫:“回来这么快!让白虎认出来,追你来了?”鲍樱桃忙说:“没有,没有。虎啊狼的,没有一个跟我照面,我却意外捡到一个大宝贝。蓝姐呢?”蓝彩云从房内迎出来:“你一人前去,我怕把你丢了,袁家找我要人怎么办?正想同巧巧一起去找你!捡到什么宝贝了?”鲍樱桃说:“你猜我在棉花桃碰见谁了?史榴红!”
蓝彩云大吃一惊:“史榴红?她不是说决意离开这一带,远走高飞吗,怎么去了棉花桃?”鲍樱桃说:“是啊,她是说远走高飞的,可是今天让我在棉花桃村西头的螺祖庙碰上。我问她住哪里,她说住商会。我见她浑身绸缎,问她嫁人给谁,她说嫁给商会会长苏仁旺。”侯巧巧忙插话:“听说苏仁旺早有妻室。她是当二房?”鲍樱桃说:“路边有好多人员走动,她身边还有一个叫赵妈的老妈子,一劲儿催她快走快走,我哪有心思问几房呀,只说一句:‘明天换了装,再来找你。’讨几个小钱就回来了。我想啊,明天不是棉花桃大集,咱们赶紧前去商会找她,让她给咱引见,咱们不就见到商会会长苏仁旺了!跟苏会长接上头,咱买布的事儿就好商量。说不定啊,下个大集就能买上。”
蓝彩云听罢大喜,连声夸奖:“好,好,咱小樱桃长成大樱桃了,办事越来越有计谋,让袁子良欺负不了!”
渤海谣:
小鸽子,咕咕咕,
趴在窝里不敢出。
出得窝来试试翅,
一下飞到天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