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蓝彩云一听黑衣人自称“黑无常”,便不再问。无疑,这人恶贯满盈,该立即铲除。可是,她猛然间想起一件事儿,忙对那边的侯巧巧发话:“留个活口。”见黑无常左手握刀,便冲他胳膊肘儿打去一枪。这一枪很准,打在黑无常的肘关节上,那半条胳膊立时垂落,刀也垂落地面。黑无常顿知碰上克星,转身就跑,可是四周都是高粱棵,难以飞步。他一条腿刚刚迈动,蓝彩云一枪打在他腿关节,黑无常便一头栽地上。蓝彩云招呼侯巧巧:“这正是练枪的好时候。你别冲他胸上打,打断他的另一条腿、另只胳膊就行了。”
侯巧巧应声,立即上得前来瞄准射击。此时她的心儿不再慌乱,手也不抖,可是一连两枪全都打偏。蓝彩云给她纠正:“每打一枪,你要细心体验手上的功夫,为什么打高,为什么打低,怎样击发才不偏离。打枪的体会不是别人教的,全靠自己眼到枪到,这叫功夫!你看,这家伙一条腿、一只胳膊,还想爬着去摸刀。你别让他摸到手。”侯巧巧瞄了瞄,又打去一枪,正中黑无常的手腕。侯巧巧说:“我是瞄他的胳膊肘,怎么打到手腕上?”蓝彩云说:“那是你击发的时候,手指一抠,枪管稍动。”侯巧巧说:“是了,我再打他的腿,得靠下瞄。”说罢举枪瞄打。这一枪打得好,正中黑无常右膝盖。四肢全废,黑无常肉蛋一般动弹不得。
此时,那位白花花的裸体女子吓傻一般,还蜷缩在地上哆嗦不止。蓝彩云喝一声:“还不起来穿衣服!”那女子这才猛然醒悟,急忙起身穿好衣服,跪蓝彩云侯巧巧面前,等待发落的架势。蓝彩云问:“黑无常是你什么人?”女子道:“不是俺什么人。”蓝彩云道:“你怎么同他在这里勾搭?”女子忙说:“不是俺同他勾搭,是他杀了俺男人,拖俺到地里来的。”蓝彩云呵斥:“他拖你进地,你怎么不呼不叫?”女子说:“刀按脖子,叫一声就得死,俺不敢不从。”蓝彩云问:“你叫什么名字,到哪里去?”女子说:“俺叫小丫。娘家嫂子生了儿子,今日过十二日,男人送俺走娘家贺喜,想不到半路里让黑无常截住。”
女子似乎不再惊恐,说话时流下串串泪珠。蓝彩云盘问:“你婆家是哪里,娘家是哪里?”女子道:“婆家是迷糊道,娘家是三沙岗。”蓝彩云眼前突然一亮:进村有人领路了!便问:“你娘家住在哪条街,哥叫什么名?”女子说:“俺娘家住中街,哥叫沙恒刚,是铁板会的大师兄。”蓝彩云顿感惊喜,说:“好,起来吧,我们送你回娘家!”接着近前低语:“人问,只说让黑无常拖进地里,我们就跟过来了。脏事别说!明白不?”沙小丫低头一声“嗯”。
如同离开鬼门关,沙小丫精神恢复许多。她觉得这回死定了,想不到救星从天降,废了黑无常,还说送她回娘家。跟随蓝彩云和侯巧巧,战战兢兢出高粱地。一见地上流血的男人,她又放声大哭起来。蓝彩云说:“你先别哭。男人死了是件大事,得赶快给你娘家报信,也得给你婆家报信。说不清,道不明,你会担罪。”沙小丫一听又害怕起来,这才停止呜咽:“咋办呢,咋办呢?”路口的酆三妹快步过来,问:“我正担心呢,地里几个坏人?”蓝彩云说:“只一个,黑无常。我和巧巧把他废了,为的留个活口。”酆三妹道:“这人死一万回也应该,留他何用?”蓝彩云说:“男人半路被杀,媳妇活着,婆家起不起疑心?留这个活口,为的洗白小丫。”沙小丫一听这话更是感动,又跪地磕头。蓝彩云拉起她来,对酆三妹、侯巧巧说:“你们二人留在这里,不要让人挪动现场。我同小丫去三沙岗报信。”
说罢,二人立即动身前行。走过一片棉田,两片豆地,一溜野生的棘丛,便看到前方的村庄。那是坐落在一道自然形成的长沙岗上的村庄,这是黄河滚动留下的沙岗。沙岗西南东北走向,三里长,二里宽,岗上坐落三个村庄。中间的村庄最大,全部是沙姓人家,叫中沙村;东西两头是沙姓人家与杂姓人家的组和,名叫东沙和西沙。后来,人们觉得三个村名有“分家”之意,显得不近乎,便合成一个村名,叫三沙岗。沙岗易栽柳树,岗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柳树,高低错落,倒是有番景致。日军进中原,国民政府的县长跑了,这片地域没人管了。日军占县城,汉奸土匪强盗窜乡间,三沙岗头面人沙恒刚,从淄川请来位铁板会的大师兄,设坛授法招会员,保村护家,并且围着村子挖沟取土筑了一道围村墙。全村东南西北四条大道四个门,门上有铁板会会员手持大刀日夜把手,白天开门夜间关闭。锣为号令。只要听到铜锣急响,铁板会员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要急急飞奔坛场,焚香上法,吞服符灰,准备出战。
脚下的这条路是有铁瓦车辙的大路。路非笔直,有点弯曲,却直奔三沙岗的南大门。时间不长,蓝彩云同沙小丫来至南门跟前。两名铁板会会员全是黑布包头,肥袖青褂,肥腿长裤,宽带扎腿,软底儿布鞋。特别之处,是腰间扎一条足以避邪的红扎包,显得特精神。只要有人近前,两门岗便一齐上前,左手摆停,右手持刀,齐声呼喝:“铁板会会员,神仙保护。上得战场,刀枪不入!”不知情的外村人,还真会吓一大跳。沙小丫自然习惯这道程序,并不惊慌,近前去问二位门岗:“二位哥哥,我恒刚哥是在会堂,还是在啥地方?我找他有急事。”二门岗见沙小丫面色不好,忙说:“妹子,我俩上岗半天了,不知道大师兄这会儿在哪。你回家反正路过会堂,先过去瞧一眼。在呢,算是碰巧;他不在,你再回家找。”
实话,无哄无骗。沙小丫说声“谢了”,领着蓝彩云进庄门,朝街里走来。街是土街,但街面较宽,两辆牛拉大车对面行走,能顺利错辙。沙岗越往上走越高,房屋也就一排高得一排。路面全是沙质,格外松散,印着一条条辙印,人踏上去松松软软。好在岗不太高,两人倒没有爬陡坡的艰难。时间不长,两人来到岗顶,岗顶有一条宽大的东西大道。说东西大道,其实并非正东正西,而是顺岗而展,路两头的走向是东北、西南。大道东北角有座大院,宽敞的青砖门柱,黄梨般的桐油大门,门口也有两名铁板会会员手提大刀站岗。院中竖一旗杆,旗杆上飘着红布黄锯齿边的三角旗,旗上三个黑色大字:铁板会。这就是铁板会的会堂。
二人来到会堂门口,沙小丫上前对门岗说:“我有急事,来打我哥。”说罢流下一串泪来。一般人来此,门岗盘问;见是小丫,又如此状态,二门便不言语,迅速把门口让开,还说一声:“在里面。”蓝彩云随小丫进院门,见这座院坐北朝南,比一般的家院宽大。转过影壁,正面是座二郎担山式的坯房,一溜五间,明显的比一般住家的房子宽大。进得房门,中间三间为大堂,北墙正中供的是关爷的画像,像前供有香炉,日夜插香,香烟袅袅。堂中间安有长条案板,周围一圈木凳子。无有圈椅,表示入会人都是兄弟姐妹,不分贵贱高下。大堂东西各有一间内室,西内间放刀枪器械;东内间安床铺,专供从淄川请来授法的大法师安歇,桌上放有黄裱、木香。
原来,这位大法师姓张,自言是天师爷张道陵的后裔,老家存的族谱上有张天师的画像。其长兄乃著名红枪会将领张荣修,因其门徒上法以后十分英勇,身子铁板一样不怕刀枪,于是有人称赞红枪会会员个个身壮如同铁板,红枪会也就成为铁板会。铁板会原本是乡村组织,以护村保家为本,敢与小股的土匪对抗,而且杀败几支有名的土匪,因此名声大震,风传鲁中一带,深受乡间百姓拥护。渤海县沙家岗的铁板会,是沙恒刚从淄博请来大法师,设坛授法,组建起来的,而且与鲁中一带的铁板会联手,约定“同心共存”。这么一来,其势力就大了,一般土匪不敢招惹。花虎、白虎、吕虎那么猖獗,也不敢进三沙岗闹事;非但不来闹事,见面还要称兄道弟,商定井水不犯河水。其实,三沙岗的铁板会从不参与村外与己无关的事情,只求保全本村的男女老少。
却不料,人逢乱世,只求自保难自保。铁板会头目正在议事,沙小丫进门一声叫:“哥呀!”大哭起来。
渤海谣:
铁板会,如铁板,
刀枪剑戟身不沾。
符法罩身不管心,
遭难同样泪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