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回北院里扎下自行车,见儿子与公婆玩得好,很开心。儿子见妈妈回来了,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儿喊“妈妈”。爹把头顶上的孙子放下来,嫂子接过来。
嫂子抱儿子亲一口,儿子想吃奶,直拽妈妈的衣服襟儿,嫂子糊弄孩子说:“抹的有辣椒,吃了辣你的嘴。”儿子小嘴一撇一撇的想要哭,嫂子接过娘手里的奶瓶子,孩子不乐意,把奶瓶一下子扔好远,又过去踩一脚,仍拽妈妈的衣裳襟儿,娘把奶瓶子捡过来,看看没摔坏。嫂子拉拉凳子坐下来哄着儿子玩:“筛箩箩,磨面面,蒸的的馒头暄又暄。第一个,爷爷吃,第二个,自己吃,气得奶奶了不的,气得叔叔了不的,气的姑姑了不的,了不的……”儿子“咯咯”地笑起来,把吃奶的事忘远了。
“你成功兄弟呢?”爹笑笑焦急地问。
“兄弟去了那院里。”
“与你那金银花妹子谈得有些希望么?”
“我看有希望。窝人家闺房里,那金银花妹子拿瓜弄茶的,俩人又说又笑一后晌,看来那银花妹子是一百个愿意了,临来时还有说不完的话,出院门送好远,还恋恋不舍地……”嫂子说着就笑了。
“不是我夸你成功兄弟呢,那个儿那垛儿都是没说的,与哪家闺女见面儿都能相中他,但愿与那金银花能成了,不来回跑着相亲了,相亲多了就眼浊了,就不知道谁家闺女好,谁家闺女更能过日子,再说你舅家的闺女你也了解她,算得上亲上加亲了。”娘插嘴说:“今儿后响西院你九焕嫂子又说了她娘家的侄女儿,说那姑娘长得好,一点儿没挑剔,像朵花儿样。听说你兄弟不再念书了,执意要成了这桩媒,彩礼上并不拘着要多少,人家说,截几身衣服也可以,不买也不挣,就看中你兄弟人员了,也许那闺女不知哪儿见过你兄弟呢,你九焕嫂子在这儿等了清清一后晌。我说他去相亲了,你九焕嫂子直咂嘴,直恨脚短晚一步,你回来时她刚走……把你兄弟喊来吧,你公公急等他说句话,媒成了就等着出去挣钱啦,挣两年钱回来修盖房子丶娶媳妇,学不上了,光这样在家呆着也不中,你公公真是等不及……”嫂子就说:“娘,穿高跟鞋不舒服,拿捏的脚踝吃不住。”把高跟鞋换下来,刚要出院门儿,见二弟来到这院里,说声:“咱爹喊你呢。”携孩子回楼上了。其实马成功暗呕气,不愿意跟爹马老抠说恁些,不知那根神经促使他就晕来了,或许仍想跟爷爷继读谈一谈,继续复读去,并不知道爹爹在儿。马老抠看见儿子那种漫不经心丶邋邋遢遢的样子不高兴,就问:“与那金银花谈的怎么样?有谜儿成么?”
马成功瞟一眼爹爹马老抠淡淡地说:“没谜儿成。”
“为啥,那金银花有啥不好呢?”
“说不清哪儿好,也说不清哪儿不好。”
“那在人家屋里闲唠一下午?”
“同学们见面了,她要说话我能不说么?”
“那,明天去相你九焕嫂子的娘家侄女去……”
“我哪儿也不去,要相你去相……”
“我看你还恋着二黄瓜家那淼淼呢……”
马成功不亏文科好,似乎一下逮住了理,钻住了爹爹马老抠的牛角尖儿,心里压抑迸发了,与爹马老抠面对面交锋了:“爹,你是我亲爹,你知道还问我?我恋她怎么啦?恋她不好么?恋她不对么?我们互相都了解,你若心疼钱今后挣了钱还给你,或者还给淼淼的爹,反正我不另相别人了。或者我干脆打光棍儿,打光棍儿有什么不好呢?如果与淼淼她不会惹您生气的,将来我们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别价淼淼淼淼的啦,咱不与那种人家当亲戚!”
“你人家就好么?人家都喊你马老抠!”
“我马老抠咋得啦?我抠抠的有道理!”
“那是你自己认为,全十八户村都这样认为么?二黄瓜康守江那样认为吗?”
儿子敢如此明目张胆……马老抠惊呆了,瞪眼了,认为二小子一头撞到南墙上,太执着太任性,一点儿不拐弯,提起二黄瓜犯腻歪,气更不从一处来,咽下口唾沬说:“傻孩子!我看你考不上学分明是那淼淼搅缠的,别执迷不悟了,别执迷不醒了,要么就与那金银花,要么明儿去相你九焕嫂子娘家侄女去……”
“我考不上学是我笨,是我没能耐,是我学习没搞好,与淼淼有什么关系呢?能牵扯上人家淼淼么?淼淼只是去县城给奶奶或娘买药时,偶尔往学校里跑一趟,似乎被您抓住天大的理由了,全部怨人家淼淼了。如果你种地不好怎能怨地怨天呢?如果你与二黄瓜一块儿改那水阳沟,就没有后来地边子纠纷了,到如今掏力不落好;我也说不清到底是您娶妇还是我在娶媳妇儿,究竟和您过子还是将来和我过日子?妥妥妥爹,我哪个也不娶行了吧?我哪个也不要行了吧?”马成功没有说“粗狗丶细狗”什么的,蹲地下想要哭。
“这孩子恁闷谨,既这样,就随我出门子学活吧!”
“爱劳动固然好,我还有些能量没发挥,我要复读去!好多家长都喜欢让儿女去读书,往学校送吃送喝的,可你这当爹的抠抠唆唆的却不肯,或许你把我给害了!”
“复读你能考上么?能与淼淼清干了么?这孩子,全清丰县同学间都有女孩子牵扯着?”马老抠着实想不通,很生气,儿子敢明目張胆喊自己癞绰号儿,抠唆还不是为儿女么?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再说下去父子俩肯定更吵嘴,邻居听见扯闲话,或影响儿子寻媳妇,心想说:“我咋养活这么个晕种儿子啊,恁拗犟!”从大儿子院子里出来了。
确切地说,马老抠这些天一点儿不顺溜,天天生闷气,本来在邯郸赵家峪村拦活干的好好的,一下子那地方要开发要修路,村子全部拆完,土地搞统筹,责令全部停工了,好说歹说工钱只给了小小一部分,下一家活路一时接不上手;回家时,坐汽车那小子跟自己套近乎,直往身上蹭,抓住小偷贱贵不承认是他掏的包儿,好就好在大钱装在内裤里;回家来儿子落榜了,执着复读什么的,要娶淼淼什么的……这些天,腻歪儿子说些不酸不凉的话;腻歪二小子谁家的女子全是相不中;腻歪说自己心疼钱;腻歪与二黄瓜家成亲戚,大人为儿子不知操了多少心,做了多少难,直觉得二小子上学上傻了,上学上瞎了,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简直不知道锅是铁铸的,敢喊老马的癞绰号,我抠门还不是为这个家么?他性情一点儿不像他哥成才,学好活将来接工程带队挣大钱,全村争先盖那好房子……
马老抠躺床上接下来想:“二小子小时是乖孩子,门门功课都很好,孩子大了倒不如小时了,越上学越是倒退了,越上学越瞎越不懂事儿了……”万千个想不出改变二小子的高法子,有一条且谨记,就不能与二黄瓜家当亲戚。如若那样,那伍万块钱我们父子需要两年挣,只能算是订亲的钱,结婚时说不定二黄瓜还要变卦再加码丶将来会奴役自己儿子的,反复无常的二黄瓜会牵着自己一家人的鼻子走,甚至我这当亲家的也要被奴役了。马老抠,一想起二黄瓜那种熊样子犯头疼,犯腻歪,道三不着两,说话不知高与低,不知道自己能耐究竟有多大,好多人说他是杂碎一点不过分。见成功的娘从北院里回来了,正要下厨做晚饭,便问:“成功呢?二小子呢?”
“走了,去他同学家玩几天。”
马老抠一愣,生怕有闪失,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说:“这就晚上了,就让孩子走了呢?去哪同学家玩几天?”
“就没说去哪儿。你是说,孩子会想不开?”
“孩子气呼呼地走,你就恁放心?”
“我没价经意,骑她嫂子那辆车子就去了,跟咱娘一时没拽住。”
“不回来……怕觉也难睡成。”
“咋着,找孩子去?”
“找!把孩子找回来!”这时,马成功的娘意识到粗心了,真有些警觉了,或想起儿子走时模样了,推自行车擦眼抹泪的,真怕儿子想不开走绝路,也没有拿个褂子穿。就顾不得做什么晚饭了,农村俗话喝汤了。女儿玉玉放暑假也在家,对女儿说:“妮儿,碗里有咸菜,饿了吃些馍……”马老抠推上儿子骑的那辆自行车,马成功的娘不会骑车子,坐男人马俊生自行车后座上。出村时,村街上黄朋乾问句:“老马,就天黒了往哪儿?”马老抠说:“一点点琐碎事儿,去邻村串个门儿……”
儿子的高中同学马老抠只认识李家楼村的李明建。李家楼村与自己十八户村紧挨着,走路半根烟功夫就到了,虽说骑车子,自行车前后胎气不足,马成功的娘体态胖,蹬着沉,却也快不到哪儿去。在李家楼村遇见了李明建的哥哥李明辉,马俊生与其寒暄几句话后,问句:“你弟弟明建在家么?”李明辉说:“在家吧。叔,有啥事儿么?”马老抠问自己家二小子是不是在这儿?李明辉说:“不知道,领你看看去,不在这儿吧,没看见你家二兄弟来这儿啊。”马老抠让成功的娘村街等着,推自行车至李明辉家,这是座五间上房的院子,李明建听明白吃一惊说:“成功哥没有来,他来这儿干啥,叔,他会不会与您较劲呢?躲二黄瓜家淼淼那儿不稀罕。”
“去那儿倒好了,我把儿子给他了,倒插门儿了……”马老抠直揺头,说一句:“肯定不会去那儿,落榜的学生不会二黄瓜面前寻没趣儿。”李明建找出气筒来,给自行车前后胎充了气。其实,马成功小时候与李明建同样玩得好,薅苇叶叠小小苇叶哨儿吹;在坑里摸蛤蟆丶吊蛤蟆,放在麻子叶子上用小树枝棒棒轻轻捶,镰把子轻轻敲,被蛤蟆尿湿的麻子叶子阳光下晒干了,生些歪点子,撮好捲成的烟卷子,给名声不好的大人吸,从后面“呔”地一声喊,那人就会尿裤子……现在长大成人了,李明建想想小时与马成功那种顽皮的样子就想笑。就说:“叔,甭操心找,成功哥的性格我知道,不会出事的,也许气气你呆几天就回来了。叔啊,想复读就让成功哥读去呗,成功哥的文科偏好些,也许有希望。学木匠活能上心么?那样不是害他么?”又说:“叔若不放心,我随叔找成功哥去?我知道县城边上侯窑村侯明奇的家,在村子最北边最深最深旯旮的胡同里,成功哥与明奇的关系较好些……”
马老抠十分感激地说:“那好,就麻烦你,我真不知道同他要好的同学有几个,家在哪儿住。听二小子说,你也没考上?”
李明建诡谲地笑笑说:“谁说我没有考上呢?你家成功哥不知道,我只是考上极寒碜的地区师专了,残酷到家了,连‘三本’也挨不上,晚些天就要报到了,考大学,你家成功哥眉眼高,这些档次低的学校根本就不去……”
“地区师专也行啊,一生任个教也好啊!”马老抠叹口气,心忖说:“我这个二小子啊!别人考上考不上学儿子也撒谎,说不定给老子撒了多少谎,这样说能遮他的丑,都是干庄稼活的庄稼孙,显得与别人同样没出息没能耐,说不定儿子在班里就是倒第一,又牵扯个女孩子,能考上学才怪呢!屋里有天呢!”更不乐,更坚定不让儿子复读的初衷了,订亲更不能订淼淼,回来就跟我学活去,用时间熬一下,说不定做一阵子木匠活把二黄瓜家淼淼就忘了,到那时候订亲寻媳妇,能省好多钱,是眼下最最上算的法子了,是不是办法的办法了。李明建又骑辆自行车,充充气,马老抠仍与老伴伙一辆,出李家楼村街朝正北,顺乡村公路朝西赶,过柳格镇镇政府门口丶红房子丁字路口往北上大道。虽然立了秋,仍处酷暑中,公路上骑车子迎着微微刮来的风,倒也挺凉爽。李家楼村或十八户村离县城侯窑村足有二十里,到那儿晚上11点钟了,上弦月将近要落了,身上被露水打湿了。侯明奇听懂吃一惊,就说:“成功兄没有来,成功兄咋得啦?有啥事儿么叔?叔与婶子来家坐会儿;我也没考上,想干些别的事,或跟爹爹经营那个店。”马老抠摇揺头,心想一个破同学,烧摆个球啊?搞什么称兄道弟啊!李明建丶侯明奇往下说不出其他同学家在哪儿了。就说:“与其他同学交往少,知道了成功兄不一定去那儿。”从侯明奇家出来后,往学校赶,学校里放假了,教室宿舍全部上着锁,寂静得很。马老抠感觉身上燥,马成功的娘感觉身上冷,就哭,只埋怨粗心大意了说:“天黒了,不该让孩子骑车子走,这孩子真不知去哪了……”马老抠说:“别价哭,继续找,去他大姑二姑三姑跟他姥姥家继读找,敢断定二小子出事么?”马老抠接下来发狠说:“这孩子,出事了我倒省心了!”成功的娘捶马老抠的背说:“你咋咒孩子出事呢?你咋咒孩子出事呢?”马老抠想一想咂一下嘴,一直揣摸侯明奇说的“成功兄(凶)”、一种不祥在心里。问句李明建:“你们在学校也称兄道弟么?”
李明建说:“行称行不称。”
“为儿女……”马老抠再次叹口气,这些天马老抠真不知叹了多少气,或者说生了多少气。这些亲戚家虽在十八户村的附近村,近不过三五里,远不上六七里,路不远,大多是些乡村间土路不好走,上弦月早落得无影无踪了,或到地球的被面了。阳历八月中旬一人多高的玉米正处卖红线儿,高粱也秀穗打苞了,夹两边像两堵墨绿色的墙,一刮风窸窸窣窣地响,钻这些玉米地或高粱地里路简直像钻没有底的黒洞子,李明建骑这高低不平颠簸的土路说得过,马成功的爹马老抠骑自行车后座载个人,前轮子左右摆动往上漂,无法掌控好,浑身出汗衣服湿透了,老伴马成功的娘体态胖,在这溽暑季节里车子后座上浑身冷,在颤抖,啜啜泣泣地哭。马老抠停下来,望一下,劝一下,吵几句,脱下褂子来给老伴穿身上,只有“赤膊上阵”了,仍有流不尽擦不完的汗。当一赶至马成功大姑家,也就是马老抠的大妹子家已经是半夜以后了,村街上到处狗吠声,有些门外狗竟然撵着咬,李明建搬起车子来轮一下,几只狗仍不肯休止地咬叫。大妹妹家的人被惊醒,懵懵懂懂半天才开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一问明白说:“哥嫂家里坐,二小子怎么啦?没往这儿来。你吵孩子干啥,现在的孩子上学上的吵不得,不经吵,疼那钱干啥,想读就让孩子读去呗,读着读着考上了,读书多了好找事儿干,也比跑着学活强,有人家的孩子想让他上学不是那命他还不上呢。”与自己说的不对路,马老抠咽了口唾沬没有进大妹子的家,继续往二妹三妹马成功姥姥家里奔,结果是一样,都说没有来,连二妹三妹也不敢断定侄子出事不出事。
马老抠啊,马俊生啊,骑车子很累很累了,老伴马成功的娘哭得不撑瘫儿了,李明建望一下说:“叔,让婶子坐我这辆车子吧。”马老抠点点头,停下来燃上一支烟,也递一支给李明建抽。本来李明建不抽烟,也接一支抽起来,二人抽烟的些许亮光照得他们脸上明暗交替着。马老抠心想说:“我怎么养了这么个狗屁不懂的儿子呢?如果真出事了,能把自己后悔死,倒不如叫孩子复读去,倒不如答应他娶淼淼,跟二黄瓜当亲家不理他就是了,还争什么地边子,那块地给他也行啊,那伍万块钱顶多多挣它几年去!再者说,儿子跟淼淼跑了也行啊,逃了也中啊,最多二黄瓜家里来闹,锅碗瓢盆全砸完,自己再收拾那烂摊子,再买去;晚几年回来二黄瓜再也没气生,儿子与媳妇都是他二黄瓜家的人了。”抬头看看天,亮晶晶的星星点缀在夜幕上,已经立秋的夜晚天空高远且深邃。马老抠认为:“那星星眨巴着眼睛也在看自己的笑话呢。”勺头星早已经偏西了,像个大问号,同样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究竟去哪了,天空中潜藏着太多的未知数。
天上口注:“马老抠想也没想到,料也没料到,几年后并不是二黄瓜家丶因二儿子的婚事却是另一家人把家下大砸一通,狼藉一片……”
“我们不能这样子……”马老抠与老伴没有吃晚饭出门找儿子,使李明建同样跑了那么远的路,心里着实不过意。一至家,夏日夜短,东方亮出鱼肚白。马老抠扶老伴躺床上,只有自己做饭了,一下子不知道饭应该怎么做,菜应该怎么炒,锅烧红了还没有放东西,仍在想:“二小子究竟能去哪儿呢?儿子不争气怕别人看笑话也不中,饭后只有给乡亲们撂明了,去那马颊河里找,机井眼里找,或者说更远的同学家找……”
这时间,亲戚们陆陆续续赶到了,他大姑丶二姑丶三姑及马成功的姥娘丶姥爷全来了,有的骑辆自行车,有的竟然走着,他姥爷丶姥娘互相搀扶着还拄个木棍子,客人们乱乱塞了半院子,马老抠顾不上炒菜做饭了,听客人埋怨说:“没有考上学够孩子生气的了,吵孩子干啥呢?疼钱干啥呢,想订亲谁让孩子订去呗!人这辈子还不是他们两口子叮当么!”马老抠大妹子也说:“钱是龟孙,没有再拚,就不该让孩子失淼淼。哥,我借给你些不行么,成才就不能揍点么?”马老抠把烧红的锅从灶上端下来,把亲戚们让至堂屋里,大家又一次次埋怨他,说把事情办得差池了,不该吵孩子,堂屋里吸烟埋怨声搞得乌烟瘴气的……马老抠觉得这些亲戚成了圣人了。马成功的娘坐床上哭得更励害,马成功的姥姥则劝她说:“孩子也许没啥事儿,你一个劲儿哭个啥?”马成功的娘心想说:“不是你的儿子不心疼……”
一下,李明建突然发现回到院子里的马成功,就说:“那不是你家二小子么!”暗笑说:“马成功搞什么搞!累自己与大叔大婶找一夜……”推自行车自回李家楼。
马成功当然诧异,咋客人全来了呢?连姥爷丶姥娘及姑姑,与李明建只是同学没亲戚……一头雾水的马成功不知道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一进堂屋,客人们全部笑了说:“回来了就好,没啥事儿就好。”马成功的娘从床上坐起来,想不起责怪儿子的语言来。当姥娘丶姥爷丶姑姑不在这儿吃早饭,执意要走时,马成功心中有愧,脸上烧,无地自容,无法面对三位姑姑及姥爷姥娘。
昨天晚上,马成功本想寻同学运筹些复读的办法或者说玩几天,另一种心态吓吓爹爹使自已复读去,奶奶撵好远,硬把自行车连拉带拽拖回来,自己不回奶奶也不回,住在了哥哥二楼上。让父母及同学生生寻找一晚上,马成功这才弄懂同学间友情及伟大的父爱及母爱,暗暗落下羞愧的泪,意识落榜这些天确实做得不对了;若要得淼淼,必需与爹爹过过招儿斗斗心眼子,不顶嘴吵架的软法子,更想到‘明走栈道丶暗渡陈仓’了,也要把淼淼娶回家,且同意跟爹爹出外学活去,像某戏文里唱的说:“宋士杰告状——走着说着吧。”像未来的老丈人二黄瓜说的:“要结婚还不到年龄呢。”
当岀门学活走的前一天晚饭后,马成功去见见淼淼去,要她坚持住,你爹不是爱钱么,见钱眼开么,自己出门挣钱去;最坏的一步“先斩后奏”让淼淼随自己一块儿走;很感觉“先斩后奏”会有后遗症,尽管生米做成熟饭了,二黄瓜再闹也晚了,拿好礼物涎着脸儿给老丈人陪情去,就算二黄瓜“乏话”再多也白费;没教育好孩子是对爹最大的说道了,二黄瓜康守江吐自己爹马老抠一脸是爹最大的难为情,对自己则是最大的幸福事。当一进康骨碌村,街面上闹得一塌糊涂的,自己未来的老丈人二黄瓜与别人正缠嘴。村民在街面上看热闹,二黄瓜说的头头是道儿,似乎有引经据典的字眼,好多乡亲不说话,偶尔笑一下直揺头。与二黄瓜吵嘴的另一方逐渐理智一些了,与这种不说理的人说不出什么理路来,惹不起这种无可奈何的人,头一扭全家人回去了……马成功街面上没有瞅见康淼淼,并不敢贸然去她家,第二天随爹爹出门学活了,去了邯郸了。
十八户村丶窑当村及附近村在邯郸丶武安打工的村民非常多,都是干木匠活或者新时兴起的活路搞装修,不久就传来震耳发聩的坏消息,把个马成功击懵了:二黄瓜以15万元的价钱把闺女淼淼卖给与南乐县搭边一个山东秘制中成药的郎中家,二黄瓜康守江收现金且给人家写收据。人家说,自己孩子大了,要求立马完婚,一天也不等。二黄瓜不同意,只许腊月初,说你家孩子残疾那是大毛病。我需要慢慢说,慢慢讲,给淼淼做工作,逼急了说不定淼淼这妮子会去死,就竹蓝打水一场空;要么把钱拿回去,我闺女挺懂事,家里全指望闺女照看她奶奶呢,这些钱我真球看不上,这样我对不起孩子了……当马成功得知二黄瓜把女儿淼淼给卖了,且是个残疾人,事态如此变化莫测,大声哭开了。感觉失策不该学这木匠活,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爹爹马老抠说:“这你满意了吧爹?把钱给省了吧爹?”当天回清丰,随即去找淼淼,二黄瓜堵在门口说:“傻孩子,你想咋?就别装晕了!抓紧复读去,拿过5万块钱来,淼淼还是你马家的人,两款事缺一件不成景儿,这事儿还有治,我泼上郎中家搧那耳巴子,恐怕你爹马老抠不肯吧?”
马成功说:“叔,你咋把淼淼嫁个残疾人!”
二黄瓜问:“孩子,拿钱不拿?”
马成功说:“拿!”
二黄瓜说:“出外学活的人晚了吧?我高看你爹马老抠一眼,他能不能兑上脸让人家一块儿搧?俺俩亲家就万分荣耀啦!别小看残疾人好不好?同样是高中毕业生,他爹带他学成手儿了,能坐堂诊病了,对乙肝响彻三省(河北丶河南丶山东)搭界上百里,俺淼淼去了就是坐堂娘子了,学也考不上,这事儿你管宽了吧?”
二黄瓜又说:“孩子,快学木匠活去吧!”
马成功满脸发烧赤红,更有些少年老成了。伸了伸脖子回村上去找二婶子,二婶子说:“成功啊,孩子啊,人家二黄瓜说到这份儿上,算把话挑明了,可你爹不愿意与二黄瓜家当亲家清没治,你能去复读么?你爹愿掏那5万块钱么?钱在马老抠那胁条上……”
“你去通个信,我们俩逃出去?”
“傻孩子,我可不敢!二黄瓜那杂碎性格儿,还不闹死啊!淼淼为娘为奶奶不一定就敢跟你走,跟你逃……”
马成功无计可施,百无聊赖,讪讪地回邯郸,在随爹爹打工的时间里,时而把自己灌得酩酊醉,时而或装孬,把刨子斧子扔到茅坑里,几天不干活,两眼死死地盯爹爹马老抠,发疯地喊:“淼淼啊,真是阴差阳错啊!”
儿子说什么话老抠马俊生并不语,想不通生这么个晕种儿情种儿,把斧子刨子捞出来洗一洗重新用。给儿子把饭菜端桌上,筷子递过去,脸上窘窘地问饭菜咸不咸丶淡不淡,儿子渐渐好些了。使马老抠正中下怀的是,躲过了二黄瓜家那个伍万块,如愿以偿地没有与二黄瓜当亲家,心想:“天大的笑话呢,二小子咋寻不上个媳妇呢?二小子寻不上媳妇怕天下人都寻不上媳妇了。人这辈子不就是结婚生子么?不就是传宗接代么?不就是厮跟打闹过此一生么?虽说‘钱是龟孙丶没有再拼去’,是极无奈的话,再说与二黄瓜那人家结亲戚真不中,丢人丢不起,包括康骨碌村没一人说他是对的,如果与二黄瓜成亲戚二小子只有当一辈子奴隶了,自然当亲家的也要被奴隶……儿子过一阵子就好了,日子久了儿子遇见更好的姑娘把淼淼就忘了;比如见他九焕嫂子娘家侄女儿,或者靳庄村金银花,都可以,也许更比二黄瓜家的淼淼强,天下好女人多着呢,好姑娘暗地里瞅着儿子成功呢!”
或许马老抠又想到:“鸡叫天明鸡不叫天也明。”马成功真有些灰心了,认为有句俗话说的好:“醋还是陈的香,姜还是老的辣。”自己虽有些小点子,比爹爹马老抠还差点,自己的爹爹马老抠狡猾好多了,不打不骂的,用些软法子把自己给治得服服的……感觉劳动好,学些手艺好,做些“粗狗”好,就像“粗狗”般上架子丶贴面砖丶挂吊灯丶搞装修丶干那木匠活。在以后的打工日子中,爹仍用这些软法子,要了很多难要的账,接了很多难接的活儿,此生使自己错过淼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