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出不小的动静，薇好像注意到了他。
但是现在可不是让她分心的时候。
“没什么……”
凌努力克制着身体的不适感，佯装出一副倚在桌子上耍酷的样子。
“凌最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那么多次的异常举止，薇终于起了疑心，忍不住问道。
“没事的啦……比起这个，你的事才比较重要。我是因为还没想出好办法，有些苦恼罢了。”
这样说的话——
一定可以蒙混过去的。
果然，薇叹了口气，将视线从他的身上挪开。
凌捏了把汗。
下一秒，那只被压在桌上的手传来了穿刺般的疼痛。
原来还是面带微笑的他，表情立刻抽搐了。
过了许久，凌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来到薇的身边。
她依然手握画笔，有时候照着书本，有时候照着周围的景物，一张张画着。
还是如曾经一样，相机一般的画技，没有任何改变。
“薇。”
“呀！”
她似乎被吓到了。
不知道是专注于画画，还是想着心事。
“不如尝试着，不要照着它们本来的样子去画？”
“那是什么意思？”薇似乎并没有为被吓到的事情感到生气。
凌挠了挠头，微微合上眼，组织着语言。
“比方说，你可以将物体的大小重新组合一下？或者……把它们各个部分的颜色调暗或者调亮？”
薇摇了摇头。
“可是，那样就画错了啊……”
“画错了？”
“对啊，一个物体各部分的相对位置，还有在某一个角度下的光线和阴影，都是差不多既定好的，怎么可以去随便画呢？”
“可是……你说的物体，是静止的吧？”
“对啊，如果不是静止的，要怎么画？”
“但是……动漫剧里的人物也是画出来的吧？他们却可以是动态的呢。”
“那不过是利用了视觉和时间的冗余，让我们看起来像是在动而已。”
“那漫画书呢？或者那些富有动感的图像呢？它们虽然都是静止的画面，却会让我们感觉里面的人物在动一样。就算是错觉，那错觉的背后，不就是我们的想象力在发挥作用吗？那样的画面，可以唤醒我们的想象力，不就是你在画画中所缺少的一个方面吗？”
薇没有再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可以尝试着，不要只是将一个静止的画面记录下来，而是用你的想象力，赋予静止的物体生命力，让它们有自己的思想，让它们有将要运动的趋势，或者让它们看起来想要传达些什么……哪怕是抽象的，荒诞的，只要不是静止不动的就可以。”
“你以为这些我没有想到过吗？”
出乎意料地，薇用一种不带任何语调的冰冷语气说道。
回忆的混沌与浑浊感，渐渐随着她有些沙哑的声音弥漫到空气中。
“你以为我不想这么做吗……你以为这些，我的老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吗……他们早就明白了，我也早就明白了，我就是一个一点想象力也没有的孩子，一个只会像相机一样把所看到的东西照搬下来的冰冷机器……”
薇咬着嘴唇，似乎在竭力阻止自己想要说出口的话，可是颤抖的身体，将眼泪连同那些压抑在心底的情绪一起喷涌而出。
“你以为我不想有所突破吗？你以为我不想做出些改变吗？你以为我就甘心这样被送到国外去吗？你以为我不想留下来吗……我做不到啊！呜呜……”
薇扑进凌的怀中，将脸埋在他的胸前。
混杂着些许苦涩的泪水毫无防备地侵入他胸前的衬衣，扎进他的身体。
冰凉与灼热混合的触感让他像受到电击似的颤抖了一下。
紧接着，仿佛有一阵巨大的冲击向他迎面袭来。咬着牙与这股力量抵抗着，凌差点因身体脱力而倒下。
这种突然爆发的身体重压，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身体内。
和自己的身体愈来愈虚弱一样，是来自那个自己一直寻找的东西。
仿佛薇每一次的情绪波动，都会给他带来不小的负担。
原来是这样。
凌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安抚着怀中的女孩。
许久，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先别去想画画的事了吧。”凌柔声道。
薇点了点头，依然靠在他的身上，像一只慵懒的猫咪。
不知道说什么好，但绝不能就这样一言不发。
凌在脑海中思索着，在他那所剩无几的记忆里翻找，他所能想到的第一个词就是——
颜色。
“薇，你相信一些超乎自然规律而存在的现象或事物吗？或者简单点说……你相信奇迹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薇并没有去深究凌问这个问题的原因，只当他是随口一说，自己便也随口一问。
“最近，我的身上发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呢。”
“嗯。”
本来只是这样附和着，靠在凌怀中的薇只想平静地享受这片刻的安心，但是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他所说的上一句话，不禁联想到凌最近这段时间异常的举止，疑虑还是如地鼠般冒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薇不觉抓住了凌的衣角。
“是一个我看不透、想不明白，但曾经却一直渴望拥有的东西……它现在突然出现了。”
“那是什么东西？”
薇有些埋怨这个家伙故意打哑谜，眉梢在不经意间舞动了一下。
“颜色。”
似乎是让她有些意外的答案。
她沉默了一会儿，眼睛却一直注视着眼前那个近在咫尺的男孩。
他的眼中没有戏谑，是如清澈泉水般的真诚。
他的声音中，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可是他说出口的词，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薇眨了眨眼睛，细密的额发被她跃动的眉毛踢到一旁，露出一小块白皙的额头。
她用眼神示意凌继续说下去。
“曾经，我是看不到颜色的。”
凌显然没有在开玩笑，薇感到惊讶。
“你看不到颜色？是什么遗传病吗？有没有去医院查过……”
凌笑着摇了摇头。
薇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所说的，超乎自然规律而存在的现象或事物，就是指这个吗？
从小到大的学习经验告诉她，科学才是解释这个世界真谛唯一的途径。
但是凌所说的话，她却不可思议地愿意去相信着。
如果去质疑，就好像亵渎了什么不可侵犯的东西。
仿佛在他的话语背后，隐藏着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
而那个世界，才是解释这世间万物存在的真理。
“一定有什么东西在改变，所以那本不该属于我的东西，也突然出现了。”凌继续说着。
“凌所看到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呢？”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间就明白了。
像突然闯进自己心底的思绪一样，不断打乱着那些已经尘封的回忆。
当另一扇门打开的时候，那个世界的光就会跨过时间的长河，超越生与死的界限，如同在安息地平线上吟唱的海风般，迈着它轻盈的舞步，给这个黯淡无奈的世界镀上本该属于它的颜色。
那是一个——
被遗忘的世界。
也是在无数平凡的夜里——
虔诚祈祷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