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的视野里是一片白茫茫的雪。
他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
因为他看到雪花从寂静的大地上慢慢浮起，飘在空中。
那个女孩将自己裹成粽子，一个人蹲在地上，好像是在……堆雪人？
她看起来笨手笨脚的，也没有其他孩子来帮助她。
可她为什么要独自堆雪人呢？
明明可以躲在家里，明明是可以什么都不做的季节。
她从屋子里跑出来，离开那个温暖的地方，就是为了堆一个雪人。
她从来不抬起头来，只是聚精会神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难道她觉得外面的世界更好吗？
外面明明什么都没有，除了雪。
那是一个白色的世界。
那是一个悲伤的世界。
你是没有颜色的。
凌始终明白这件事。
但奇怪的是，他的梦，还有梦里的那个女孩，是有颜色的。
那也是唯一能提醒他的，“颜色”的存在。
“你一直在流浪吗？”薇问道。
“啊，除了睡觉的时候。”
“那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
“好像是的，但我已经忘了。”
凌漫不经心地说道。
“真好啊……真是羡慕你。”
“如果你也想到处转转的话，我带你去啊？”
“我……我不行呢。”
“为什么不行？”
薇有些惊讶，仿佛对面的那个男孩在明知故问一般。
“你这么问的话……大概是，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吧。”
“不得不做？”
“对啊，难道你没有吗？无论如何都要去完成的事情？”
“好像……确实没有呢。”
凌与薇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说起来，你有可以去的地方吗？”
“暂时寄住在一个店铺里，帮他家打杂。不过，我应该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如果觉得这里无聊了，我应该会继续流浪吧。”
“嗯……这样啊。”薇看了一眼西边的天空，“周末，要结束了呢。”
“明天你还会来这里画画吗？”
“恐怕不行呢。”薇开始收拾画笔和画架，“明天要去学校的。”
凌恍然大悟，挠了挠头。
“那……你的学校在哪里啊？等你放学了我去找你。”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句话就是脱口而出了。
“你……”
薇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松了口气。
“嗯，我的学校就在这条路上，很容易找到的。”
凌在薇所生活的地方暂时安定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待多久，也许下一秒他就会再次收拾好东西离开。从来没有一个地方让他尝到“留恋”的感觉。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一直无牵无挂。
但是他知道，自己正寻找着什么，而且从来没有放弃过。
凌干活的时候非常认真，这也是他能够不被别人从家里连人带包一起丢出来的原因。凌对自己的酬劳一向没有什么要求，只要能满足基本需要就可以了。
去了那么多地方，看见过那么多人和事之后，凌渐渐也明白了，人们都是过着千篇一律的生活，而且人们的心底都有许多烦恼。
虽然他没有颜色，但是他能猜测得到，人们的心底一定也是和他一样。
和他一同居住在同一屋檐下的，还有另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阿远。她是店主的女儿，留着简单的短发，虽然有一双大眼睛，但总是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凌很想知道为什么。
这天店里很晚才打烊。凌像往常一样很快收拾好了货物，然后将门上的牌子由“open”翻为了“close”。
“小伙子，做得不错。”店主夸赞道。
“应该的。”
凌挠了挠头。
“我家孩子应该和你差不多年纪……可是她啊，一点都不知道替家里分担。”
店主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叹了口气。
“啊……那还真是多亏了她，不然我还不知道投靠哪呢。”
店主笑了笑，“你还真是有趣呢。”
“话说，方便问一下吗，阿远，她为什么一直在那里呢？”
凌隔着玻璃，看向了那个正坐在石凳上的女孩。
她用双手托着脑袋，出神地望着天空。
那里有什么呢？
“她啊，唉……她每天不好好读书，尽做一些白日梦。”
店主唏嘘了一声，转身走去了另一个房间。
白日梦吗？
凌望着阿远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底涌上一股悲伤。
似乎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那片灰暗的天空？还是那个纯白的梦？
凌推开门，走到阿远的身旁坐了下来。
“你干嘛？”
一股莫名而来的敌意打在他的脸上。
“我叫凌。”
“我知道，再见。”
“我知道你叫阿远。”
“这个我比你先知道，再见。”
“你这家伙……”凌挠了挠女孩的短发，“就不会说一句‘你好’、‘工作幸苦了’之类的吗？”
“你干嘛！”阿远一把甩开了他的手，“不会，怎样？！再见！”
“真是的……”
“怎么现在给人打工的都这么拽吗？”女孩继续向他发射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敌意。
凌不打算继续和她闹。“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
“我是说刚才。”
“没什么。”
“骗人，你明明在看天空。”
“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可是，那里有什么呢？”凌顺着阿远之前的目光抬起头。
一片茫茫的黑暗，还有一丁点若隐若现的星光。
“你在看星星吗？”凌问道。
阿远沉默了。像是一头暴躁不安的野兽终于得到了驯服。
凌不知道，那些若隐若现的星光是真的存在，还是只是自己的一番幻想。即便是真的存在，在他的眼中，星光也会黯然失色。
“哪有星星啊？你看见了？”
“我……当然……看见了啊。”凌吞吞吐吐地。
“是吗……原来，只有我自己看不见啊。”
阿远的语气突然变得很低落。
“那是什么意思？”
“我有一个梦想，我想到星空中去。”
阿远又一次望向了天空，眼里的向往与坚定却一闪而过。
“到星空中去啊……这样的梦想……难怪被说是‘白日梦’呢。”凌小声呢喃着。
“你在说什么啊？”
“不，没什么。”
“很可笑吧？我明明连星星都看不到。”
“才没有呢。”
“哦？”
“你看不到星星是因为……下面的世界太亮了，所以星星的微光都被掩盖住了。”
“那你为什么可以看见呢？”
“或许是因为……我本身就比较黯淡吧？”
阿远似乎没怎么在意他说的话。
“凌……你有什么梦想吗？”
还没来得及想她说的话，另一个女孩，薇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脑海中响起，“难道你没有吗？无论如何都要去完成的事情？”
梦想……无论如何都要去完成的事情……
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呢。
一直在辗转，一直在奔波，偶尔停下脚步，也只是想着接下来要到哪里去开始新的奔波。
所以，到底为什么而奔波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