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三个月前,被这样“盯着”的北南蝶一定会刹时头皮发麻炸起鸡皮疙瘩,甚至还有可能惊叫一声不顾一切的跑出去——可现在的她只是稍稍睁大了眼睛,微微露出些惊讶。
说是“盯着”也许不准确,因为面前的这具骨架,眼眶里空空荡荡,早就没有了眼珠。
房间中偶尔有些细碎的动静,北南蝶目光扫过去,发现这里的屋角处也有一处小小的水潭,这里水的流动明显要比外面更快一些,不时还会打出来两个小小的旋涡,盘旋着消失在地底。
坐榻边摆着几本书,就在那具骨架的脚边。
骨架身上还穿着衣服,颜色已经辨不清楚,有些地方已经腐烂,房间中却洁净的没有什么臭味。北南蝶细细嗅了嗅,嗅到了一点药草的清香。
时刻多年依旧存在的药草香味。
北南蝶在门口顿了顿,缓步走到这人面前,面无惧色的弯下身子。这人的牙齿已经老化,脊柱也有些微微的弯曲,可知死的时候年纪已经挺大了。再看这人安然的坐态,应该是早知自己大限已近,十分坦然的走向人生的终点的。
北南蝶盯着他空空荡荡的眼眶,低声道:“我已经学成了,那么,可以出去了吗?”
骨架静默坐着,没有一点反应。
北南蝶苍白的手指抚上他脚边摆放的书,掀起最上面的一本,书本夹层轻飘飘的躺着一张纸,上面的字迹一如既往地龙飞凤舞,乱七八糟。
上面简短的写着几行字,是一封信。
“来者后辈:
于此得见吾,吾视为知音。既具吾庞杂之琐语,出则或可扬身立万,或可留名百世,前半世皆可如烟抛之。若我族中人,实乃我愿,非,亦含笑九泉,不枉人间一遭。既具灵台慧黠,吾赠一金丹裨益,可增数十年内劲,小友笑纳,惟愿一生凭心。”
北南蝶默默读了三遍,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有落款,也没有其他命令吩咐之类。仅仅这短短的几句话,言语之间竟是已经将不知名的来人当成了自己多年知音,甚至没有一点怀疑。
北南蝶轻轻笑了一声,道:“多谢了。”
这人不是不怀疑别人,而是不怀疑自己。他坚信自己设下的机关不会给没有实力的人可乘之机,能一步一步突破这十三道门、走到他面前的人,就已经获得了他的认可。北南蝶不禁稍稍想象了一下,如果走进来的人不是她,而是其余人——得到族师如此相助,甚至还得到一句“惟愿一生凭心”的推波助澜之语,这人若是稍有一点狼子野心,对外界又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说是腥风血雨,也不为过吧。
这也许就是族师怪异之一吧。他认定的“小友”,不管做什么都会得到他的支持。
北南蝶走到这人面前,发现这人双手结印置于膝上,手掌心正捧着一个小小的木盒,她小心地拿下来这个木盒,打开一看,正中间静静地卧着一枚圆润可喜的丹药。
她看了片刻,将那金丹收入怀中,再翻起下面三本书,匆匆扫过,其中一本记载了这位族师一生所做之事,与北南蝶在黎清焰处了解的相差无几,这位族师后名义上寻访仙药,实则是想不声不响把鬼医一族巩固下来。
这人做事全凭心意,来投靠他的人多多少少都得到他的照顾,是以到最后这些人内部有些争执时,他也从未说过驱人出去之类的话,更没有这样的意思。但要长久保全鬼医族中之人,又需要摆脱那些人的影响,他思来想去,把第二次选择的机会交给了众人。
这第二个机会,便是看看有多少人会连“寻访仙药”的荒唐都不顾,锲而不舍的追随他。这些坚持追随他的人,能与他完成最后的大业,重新塑造一个更加纯粹、更加为人忌惮的鬼医族。
在北南蝶看来,这样的考验着实有些幼稚。结局也不用再猜测,族师落了个孤独一人的下场。
明明是很荒唐的一件事情,北南蝶却没有对这个人生出半分嘲笑的意思。
这人真正做到了“一生凭心”。就算是到了生命的最后,也不曾有过半分悲戚,而是留下了偌大一个宝藏,兴致勃勃、信心满满的猜测着后来者总有人能理解他、成为他的忘年小友。
北南蝶对这个天真的过头的人,只有敬重与叹息了。
最后一本书则是介绍出逃办法的。说是出逃办法,更多的却是对这枚金丹的介绍。族师称它为自己毕生心血的结晶,短短几字皆是得意非常的炫耀。除了赘述一句这金丹可平增人内力之外,对其功效再无介绍,反倒是说了一堆它的副作用:如同服后几天浑身高热、难以消散、冲击神脉,需要心法调息方可收为己用之类,最后才寥寥数语说了这里的出口藏在这房间中的水潭之中,“出即广阔天地”。
北南蝶看完这句话,翻来覆去将整本书看了几遍,再没有看到其他字迹。心知这应该是这位族师交代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北南蝶定了定神,又默默道了句谢,才转身走到水潭边。
只是刚一蹲下靠近,一股寒气就已经扑面而来,让她情不自禁有些瑟缩。
北南蝶轻轻伸了手下去,刚一触到水面就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她原先日夜相处的那个水潭已经冰冷异常,她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已经逐渐适应,可没有想到这里的水更加冰寒,简直像是流动的冰块,手指伸下去一会儿便感觉全麻,掐拧都没了知觉。
北南蝶不由得觉得身后的族师跟自己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她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得知了出口,却发觉是条死路——她水性并不好,若是贸然下去,不知水路有多长,她先冻得没了知觉,倒还不如老死在这里。
北南蝶蹲了一会儿,脑中一动想起那金丹众多“副作用”中的一条,当下没有多大犹豫,掏出金丹仰头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