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出母亲院落的房门,是在七岁。
也就是在那一天,檐蛛终于带着她走到了北家所有人的面前。于是,北家大多数的下人才知道,他们主母膝下的北家大小姐,已经有七岁了,并且完全不像是正常的七岁孩子。
她更像是一个冷冰冰的工具,无论看谁,都是一副麻木的表情,没有敬意、也没有不屑,只是冷冰冰的。
她独自一个人走在北家的院落中,生平第一次知道她生活的地方不只包括那方小小院落。
檐蛛并没有跟着她,所以她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檐蛛交给她的任务是带一样东西给北向严,她还没有找到北向严住在什么地方,北向严就自己找过来了。
是一个中年男人,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对她还有点讨好的意思,不过她当时并不知道那是讨好。
这个身着华服的男人身后跟着一群仆从,每个人都用好奇、或是惊叹的目光打量着她。她觉得不适,抬起脸皱着眉头一一回看了过去,那些人立刻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匆匆移开目光。
“南蝶,你……”北向严对她勉强的笑了笑,不过她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南蝶”这个名字还是第一次被人拿来正儿八经的称呼他。
“你还记得爹爹吗……我是爹爹……”北向严用讨好的语气说着,说到半截却有些哽咽,微微偏过了头想掩饰自己泛红的眼眶。
她奇怪的看着北向严的反应,开口说出了对外人的第一句话:“你是北向严?”
那些目光再次落到她的身上,连北向严都一下子收住了自己的哽咽,微微惊讶的看着她。
“我要离开这儿,这些人真是讨厌。”她毫无顾忌的说道。那些人的目光像是蜘蛛网一样黏在她的身上,让她只想尽快躲开。
身后那些人没有人做声,北向严立刻应道:“好好,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说说话,你们退下,不要跟着我们。”
北向严说着把手伸到她的面前,她看看自己面前那双和她一样带着茧子的大手,微微有些疑惑的抬头看向北向严,不知是何意,也不明白北向严回头看她时为什么带上了更加悲切的表情。
北向严讪讪的收回自己的手,柔声道:“跟着我走吧,我让人给你做点好吃的。”
她心中暗暗道,她的这个父亲,明明没有什么招人讨厌的地方,为什么母亲每每想到他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北向严带她来了一处宽敞明亮的大厅,四处到处都有眼神机灵的丫鬟奴婢,规规矩矩弯下身子行礼的人也有很多。她站在门口停住了脚步,看着富丽堂皇的大厅,看着厅中坐着的人,面无表情,却不肯前进一步。
北向严停住了脚步,看看厅中坐着的美妇人和一身华服的小公子哥儿,有些尴尬的对她解释:“这是……这是你的哥哥南玉,这个,是你二娘,是你哥哥的母亲。”
二娘?她搜寻了自己的记忆,并不知道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那美妇人见她一动不动,连忙把怀中的北南玉放下来,极为温和的对她伸出了双臂,柔声说:“你就是南蝶吧,二娘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呢,竟然都……都长这么高了,快和你哥哥一样高了……”
她冷冷的站在门口,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陌生的人,确认母亲并没有吩咐自己有关于这两个人的事情,便把目光重新投向了北向严,开口冷冷说道:“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给我?”北向严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有些意外的问:“什么?”
“是礼物吗?”华服的小公子一脸好奇的跑过来盯着她。他个头微微比她高上一点,脸上带着些故意做出来的稳重,现在却因为礼物轻易地露出了稚气。
礼物?她想了想,不知道这算不算礼物,不过还是在北向严殷切的目光注视下点了点头。
“爹爹,这就是我的妹妹?北南蝶?”北南玉蹭到北向严的身边小声问道,眼神始终在她身上转悠。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同龄人,对自己的这个“哥哥”的打量并没有什么敌意,甚至还生出了些好奇。
这个哥哥,长得和那个美妇人很像,小小的年纪,已经让她情不自禁的生出了“好看”这样的印象。
“她长得真是好看——果真是我妹妹?”北南玉把她脑海中的话说了出来,她有些吃惊,微微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北南玉,北南玉嘻嘻地笑了起来,凑到她身边好奇地说:“娘亲一直说院子那边有个妹妹,我原先还不信,现在可相信了——妹妹,妹妹!”
他像是得了新鲜玩具,三番五次的重复着“妹妹”这个词,甚至低下头哄着她:“你应该叫我哥哥,我比你高,来,叫一声我听听?”
她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北向严与北南玉都围着她笑,连那个美妇人也在远远地看着她笑,她不知道他们笑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跟着几个人亲近。她下意识的回了回头,檐蛛并没有站在她的身后。
北向严看出了她的局促,连忙把北南玉抱到一边,柔声说:“妹妹不是说了有礼物给爹爹吗,你先别吓唬妹妹,让我们看看她带了什么。”
她看着北向严抱北南玉的姿势,有些好奇,在她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姿势抱过她。北向严随后目光落在她身上,温声说:“是什么东西,要现在给我吗?”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正事,连忙伸进怀中把一个狭长的盒子掏出来递到他的面前。
北南玉好奇的踮起脚尖,就差扒着北向严的手看了。北向严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把手中的盒子放低,轻轻地当着他们的面打开了。
两条滑腻腻的东西几乎是迅速从盒子中钻了出来,直直的朝着面前的人攻击过去。她只听到了北南玉一声尖叫,一条毒蛇直直的冲着他的脸张开嘴咬上去,北向严动作极快的伸手攥住了蛇身子,另一条毒蛇吐着信子支起身子,朝着北向严的喉咙扑过去,北向严面色一寒,猛地伸出另一只手上去格挡,狭长的盒子跌落在地上,北向严的手臂也扫到了站在一边的北南蝶,北南蝶被他一把推到了地上,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
她摔的头晕眼花,皱皱小小的眉头坐起来,一声不吭的看着北向严面色铁青的和两条毒蛇纠缠的画面,北南玉早就吓得放声大哭,被北向严推到了身后,不知所措。原先在堂上坐着的美妇人也惊叫一声冲了过来,死死地抱住北南玉往后退,北向严攥住了两条蛇的七寸,狠狠地把它们摔在地上,一条毒蛇当场毙命,另外一条则挣扎着在地上翻滚。
这变故几乎是在瞬间发生,她呆呆的坐在地上,不明白北向严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却看到北向严脸色一瞬间更加难看了——
那条活下来的毒蛇嘶嘶的吐了两下信子,径直朝坐在地上的北南蝶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