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世上有哪个地方是陶莺发誓不再去的,无疑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地。现在,她什么都忘了,她只知道女儿没了。
她摇摇晃晃的上了地铁,扶着门边的立柱坐下。
美丽岛……美丽岛……她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希奡和美丽岛扯上关系。
自己真是没用,她恶狠狠的咒自己。当初女儿说出‘北京’时,自己明明预感到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北京……可是,却没能阻止她来。
“梦想!梦想你知道吗?你根本不可能懂!”女儿瞪着她,眼里冒着火。
她一怔,想说:我懂,还差点儿就实现了,可失去的更多。现在想起来,还疼得很。
就是那么一个短暂的迟疑,女儿转身走了。
陶莺一边回忆,一边痛恨自己,觉得自己简直罪不可赦。当初,自己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阻止女儿,她可以偷偷改填女儿的志愿,也可以将录取通知书藏起来,甚至可以装病搅了她的计划。也许,女儿会因此记恨自己。可是,做母亲的,受点儿委屈又有什么呢?
列车启动了,陶莺虚弱的靠进座椅,想休息会儿。还没睡实,那个梦便开始了。它一直是这样无孔不入,十几年了,稍一松懈就闯进来,像车轮转。
她抱着香槟,被几百名极限运动迷围在中央,又哭又笑。她实在太开心了。当她的手触到流星奖杯时,她的心才腾地活过来。
她赢了,终于赢了……当她身着翼装,从唐古拉山的千丈断崖一跃而出,像风暴中的雨燕,闪电般划破天穹时,整个中国极限运动圈都沸腾了。她也由此成为本年度流星奖杯的不二人选。
她热爱所有的极限运动,跑酷、翼装飞行、攀岩、飞车、冲浪……样样拿手,在圈内的名气与日俱增,只差一座流星奖杯。
和奖杯一起被她揽入怀中的还有三十万奖金。放在往常,她一定会因为这笔不菲的奖金高兴得疯了。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流星奖杯会让她成为各大视频网站竞相追逐的选手,各种各样的商业合同会像雪片一样洒来。区区三十万不再具有那般魔力。
从此以后,她可以平和自然的对别人说,我是一名职业极限运动员,全中国最好的极限运动员。不再遮遮掩掩,不再羞于开口,也不再担心嗤笑。
极限运动足以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她如何骄傲都不过分。
她再也不必有经济方面的担忧,只需专心做好自己最喜爱最擅长的事情就好。她相信,假以时日,自己一定会成为全世界最好的极限运动员。
渐渐地,人群的情绪越来越高,他们越来越兴奋,欢呼声此起彼伏。
“飞壁虎!”
“飞壁虎!”
“飞壁虎!”
他们笑着喊着,把他们的英雄举过头顶,一次一次的抛向空中,尽情分享着这个女孩儿的胜利。他们都知道这个女孩儿一路走来的不易,她家境一般,起点又低,却不理会众人的苛责和白眼,勇敢、坚持,最终靠着别人眼中的‘不务正业’缔造了人生的价值。她为他们代言,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的胜利属于每一个极限爱好者。
她仰着脸,望着蔚蓝色的天空,享受着此情此景……
酒喝到最后,不知谁起了哄,嚷嚷着:极限女王要来一段‘幽灵跑’,为今晚谢幕。
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过,‘幽灵跑’是指随意选定路线,没有前期试跑,没有路况信息,没有灯光,没有安保设施……对职业选手来说,过于疯狂。
可是,酒精已经烧红了她的眼睛。接下来,它将化作助推剂,让她比平时跑得更快。
她吃吃笑着,拿起桌上的空酒瓶,按在地上,猛得一转,摩擦声渐弱,瓶口最终停向西北方向。
她站在三层楼的天台举目望去,西北方是高矮不平的居住区,有低的旧平房,最高有四五层的独栋。
大家已经看出她的意思,眼孔放着光,纷纷尖叫起来。
她挑了叫得最响的,塞给他一个苹果,指给他那个方向。
那个微胖的男孩儿接过苹果,卯劲儿,助跑,把苹果拼命掷出去……大家都看得清楚,那只苹果足足飞了五十米……那将是她的终点。
她弯下腰,开始整理鞋子。人群更疯了,她觉得耳膜都要破了,这感觉真令人享受……
起跑……腾空……空翻……踩空……坠落……剧痛……天旋地转……
她趴在地上,无比恐惧的看着眼前那个像被人随意丢弃的东西。它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盯着她。它不是别的,是一颗翻着白眼的淡褐色眼珠。它有些陌生,但她仍能认出来。
据医生猜测,她摔下去时眼角斜着划过从断墙中伸出的砖角,它给她留下一个空空如也的眼窝,却没拿走她的命。但是,没人说得清,这到底是幸或不幸。性命还在,视野却只剩一边,残缺的视力严重影响了她的平衡感。当她清清楚楚的听到眼球爆裂的声音时,她就知道自己的运动生涯结束了。
没人能想到,飞壁虎会倒在难度系数最低的跑酷上。
流星奖的三十万奖金,只在她户头上呆了十几个钟头,便被医院划走了。他们以极高的效率,卖了只假眼球给她,能起到装饰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