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钺,齐国人氏。年十三尝杀人,避罪于诸国。多掘先朝帝王之墓,以资生计,世人憎之。后隐于洛都,与圣祖交。
钺精岐黄通阴阳,擅植皮换面之术……
——《秋凉野史·龟策日者列传·齐钺》
人有尊卑之分,地有贵贱之别。洛都这等规模宏大的都城,自然也分着所谓的贫民窟和贵人居。安国向来以左为尊,沿着坐北朝南的洛宫为中心线,洛都自然被分为了洛宫左侧的东坊和右侧的西坊。
这作为贱地的西坊,又以清平街为界分为了南西坊和北西坊。离洛宫稍近的北西坊居住着普通的百姓和中等之资的商贾,这里的建筑多以瓦房小院为主,鲜见楼阁画坊。而稍远处的南西坊则是个彻彻底底的贫民窟,残垣断壁到处都是,茅屋草舍齐凑比邻。
小德子跟着胤之穿街走巷来到的地方,便是南西坊的最南处。饶是平常干惯了下人活计的小德子,都忍受不了这里垃圾遍地、人畜粪便的恶心气味。可是胤之却似个没事人一样,自顾自的在前面带着路。
不多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一间破瓦房的门前。胤之用手敲了敲房门,里面传来了一个带着点浑腔的沙哑之声:“我恁个憨熊,大半夜的找鬼咧?”
“殿下,他是齐国人?”听着那浑腔,小德子悄悄的问了胤之一句。
胤之对小德子点了点头,接着便隔着门对里面的人说道:“门前三盏粗茶,屋后五朵桂花。齐麻子,有生意来了!”
小德子根本听不懂胤之似明似暗的隐语,但是那屋里的人却是听的明明白白。胤之的话音一落,一个猥琐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眼见。
小德子自顾自的打量着面前这个邋里邋遢的齐麻子,一双三角眼尽泛着市侩猥琐的目光,长满麻子的脸上还有几道丑陋的疤痕,着实让人倒胃口,也不知道殿下怎么会结交这样鄙陋不堪的人。
“哟,胤之老弟,想不到你今天还带着一个太监出门。”齐麻子瞥了一眼垂首侍立在胤之身旁的小德子后,便领着他们进了屋。待关上房门之后,齐麻子这才对胤之说道:“说吧,今天又有什么买卖?”
“能麻烦齐老哥的,自然是个大买卖。”胤之吩咐小德子从怀中拿出了那个油布包,转身把它递给了齐麻子。“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越看我这家奴的脸就越烦。本来准备换一个家奴使唤,可是一时间也找不到一个忠心的,所以这才想到了齐兄。”
“想老子做甚?老子又不能把鸟蛋切了,给你做太监去……”齐麻子一边说浑话,一边解着胤之递来的油布包裹。
“我滴娘……”看着油布包里的那张血淋淋的脸皮,齐麻子惊呼一声,只不过这惊呼并不是害怕和骇然,而是一种莫名不已的兴奋:“这张人皮真他娘的新鲜,想这是你小子刚从别人脸下切下来的吧?”
胤之点了点头,对于齐麻子的怪癖,他早已见怪不怪了。只见齐麻子展开那张血淋淋的人皮,在仔细端详之后,他便摇了摇头,颇有些惋惜的说道:“我看这张脸皮虽好,但只是个福薄命短的面相……”
“这还用你说?”胤之嘟囔了一句道:“他不命短,我又怎会有这张脸皮?”
“我不是这个意思……”齐麻子还是摇了摇头,神色凝重的对胤之说道:“我是说此等福薄命短的面相,若是安在其他人的脸上,怕是那人的命格也会如这面皮的主人一样,不寿多舛呐……”
胤之闻言愣了愣神,他知道这齐麻子的所言非是妄语。齐麻子精于八卦阴阳,看人从来都没有错过。想前几****还说自己最近有凶事在侧,须得一阴阳不分的人从旁化解。而方才小德子从清薇手下救了自己,不就是应验了他的预言吗?
想到此,胤之转身看了看小德子,示意此事征询他的意见。小德子却坚定的点了点头,说道:“殿下放心,奴才的八字硬得很,能抗得过来。”
胤之摇了摇头,神色颇为凝重的对小德子说道:“小德子,齐先生向来都通晓岐黄八卦之术,怕是他所说的应该差不了。你考虑好了么?”
“奴才考虑好了,想奴才若没夫人在十多年前的贵手相助,早就不知道成为哪里的孤魂野鬼了。”小德子颇为坚定的点了点头,便转而对齐麻子作了一揖道:“还请齐先生为我换脸!”
“哈哈!小兄弟不必多礼,老子平生最敬佩的就是知恩图报的人。”齐麻子哈哈一笑,伸手对小德子还了一个虚礼,接着他便对胤之说道:“胤之老弟,那咱这就开始换脸?”
可是胤之并没有开口应声,只是目光灼灼的盯着满脸皆是坚毅之色的小德子,似乎是在扑捉他脸上即将会出现的犹豫之色。但是良久之后,眼见小德子的神色还是如先前那般的坚定,胤之这才点了点头,他颇有些内疚的对小德子低声说道:“小德子,委屈你了……”
莫看齐麻子外表邋里邋遢、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可是他干起活来却好像是变了一个人般,仔细而缜密。在他用烈酒反复冲洗了双手之后,便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他压在箱底的工具什物。
齐麻子的木箱里装满了晃眼的瓶瓶罐罐,同时散发出了一股混杂着酸腐和药香的奇怪味道。只见他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紫黑色的瓶子,往那放着面皮的水盆里滴了一滴,那水盆突然便嗡嗡的响了起来,紧接着一股腐败的黑色臭气便从其中散逸出来,这让一旁的胤之和小德子都忍不住的干呕起来。
齐麻子却是面容肃然的盯着那个水盆,待那黑气散去之后,他才转身拿起一个铁夹子,小心翼翼的向那水盆中探了过去。
“呼……”胤之望着被齐麻子夹起的那张脸皮,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那张原先还是鲜血淋淋的脸皮,不知道被齐麻子用了什么秘法,竟然在转瞬间就变得薄如蝉翼,整张脸皮上除了那颗肉痣之外,其余的部分就像是璞玉一般的透明。想来刚才的那阵臭气,应该是那脸皮下的油脂和鲜肉腐败的气味。
齐麻子又重新换了一盆清水,在他往复的选取并添加了不同的药剂之后,那张脸皮也被萃取的愈加透明纯粹。这样的工序不知道重复了多久之后,齐麻子才一脸疲惫的长吁了一口气。他转身对躺在床上的小德子说道:“新面皮总算是做好了,可是接下来却是最痛苦的步骤……”
“虽然小德子与这张面皮的主人面貌相似,但是颧骨和鼻骨却不一样。所以我需要给小德子削骨之后,才能给他换上这张脸。”齐麻子又回头望了一下胤之,对他们两人同时说道:“而且要想换的天衣无缝,还必须要用刚才那瓶紫黑色的腐水慢慢搓去原有的脸皮才行。只不过这样虽然痛苦,但是并没有那个削骨来的难受。”
胤之的眼角猛然的抽搐了一下,凌迟也不过是削个皮肉而已,却变成世上最惨烈最痛苦的刑罚,而削骨恰是比凌迟要痛苦的多上万倍,那小德子能受得了吗?
可是胤之的担心却是多余的,没等他开口问询小德子,小德子便重重的嗯了一声,对齐麻子朗声说道:“齐先生大可以放心,小爷我虽不算是什么好汉,但也不惧你的小小锉刀。且来吧,让小爷看看你有何种仙妙的手段!”
听闻小德子义薄云天的话语,胤之却有种想哭的冲动,他走过去拍了拍小德子的肩旁,便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内屋。而齐麻子自是一个血性的汉子,他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酒囊,自己先饮了一大口,便递给了小德子。
齐麻子抹了抹嘴上的酒水,对小德子赞道:“老子行走江湖十数年,平生都没佩服过谁。想不到你他娘的一个太监,竟然是老子第一个佩服的人。”
小德子也是豪爽的喝了一大口,只是酒水之烈却让他呛的满脸通红。他也学那齐麻子的动作,摆袖抹了抹嘴上的酒水,大声喝道:“且来!且来!小爷要是叫一声疼,就他娘的不是人养的!”
“且来……且来……”
小德子的豪言壮语透过墙壁,不断的响彻在胤之的耳边。虽然这些豪言壮语中仍然夹杂着太监本有的尖锐嗓音,可是响彻在他的心里却是那么的厚重和沉闷。胤之此时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愧疚和感动,怆然的流下泪来。
自己安排小德子到王皇后身边,的确是为了报母亲枉死的深仇。可是报仇雪恨之后,自己又该怎样去酬谢和安置小德子,才能对得起他的付出和牺牲呢?呵呵,看看现在一无所有的自己,就连自保都成为问题,更遑论去妥善照顾别人。也许这所有的问题和困难,唯有的解决方案就是权力。
是的!只有自己拥有了权力,才能保护自己,才能保护身边的人,才能不会让亲人离去的痛苦再次上演。三年前母亲的枉死,除了王皇后和闵庆二王这几个罪魁祸首之外,不就是她地位的卑微才导致的吗?
但凭心可昭日月,岂因成败论英雄。想如庆王那等蠢笨昏聩的败类之人都念着盼着去夺嫡,自己又为何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