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儿一口气走出10余里路,方坐下来休息。她想,天亮以后,人们就会发现那畜生的尸体,鸡鸣屯就热闹了。要尽快离开。到哪里去呢?没有一个安身之地,总不能到处游荡。她忽然想起,向南四五里路便是婆婆的娘家赵家店了,可以去那里避一避,并且打听一下婆婆的下落。
她打开包袱,拿出头巾包在头上,遮住那两个显眼的疤。拿出手表,戴在脚脖子上。这手表是靳军从某空军基地给她买的,瑞士货,他舍不得给梨花,便带了出来。还有那两根金条,万一被查出来,会暴露身份的。放在哪里呢?塞在鞋里,四儿试了试,走路不方便,挽在头发里,会掉出来。于是她解开棉袄,从里面撕开一个缝,把金条塞在棉絮里,把整钱也塞进去一部分。这棉衣是和梨花换过的,穿在身上,完全是一个乡下娘们儿。
准备停当之后,天已大亮了。她扔掉枣木棍,挎上包袱,直奔赵家店而来。
找到姥娘的宅子,房舍犹在,却换了主人。主人说:“你舅在外做买卖,快解放时回来了一趟,把你妗子和孩子们都接走了。你姥娘舍不了这个家,说什么也不去,不到一年就死了,这个家就没了。”
四儿又来到姨家,这位姨婆婆见四儿没死,大喜。她对四儿的印象一直不错,当年她的妹妹就常夸自己的儿媳妇。听了四儿的遭遇,非常同情。她说:“孩子,你就在这里住下来吧,别着急,慢慢想办法。”
姨父已过世,姨也70岁了,家中还有表哥、表嫂和几个孩子。
四儿说:“姨,俺娘到底被谁救走了?都是自家人,你跟我说实话。”
“四儿,你怎么知道你娘被人救走了?”
于是,四儿把华轩说的那一套大概说了说,最后说:“不知那两个军官是什么人。”
“四儿,你说的这一节我不知道,那中年军官八成是你舅了。”
“我舅不是开药铺吗?怎么成了国民党军官了呢”
“他是开药铺来着,后来在几个同学的撺掇下,就又当了兵。”
“那俺娘到底在哪里?是不是还活着?你有消息吗,姨?”
“那年,你娘儿俩叫人打死了,死后一个月吧,收到了你舅一封信……”
“姨,信呢?快给我看看。”
姨从破柜子最底层找到一封信。信封上收信人是姨父的名字,而发信的地址却只有“内详”两人字。信是用毛笔写在普通白纸上的,这行书体很有功底,四儿见过不止一次,是他写的。信的开头是几句问候,下面一段写着:
“我已将二姐接出,安排妥善勿念。当下局势很乱,一旦稳定,我便将二姐送回,可告知其亲人。你弟妹及孩子已去了安全的地方,请转告母亲大人,不必挂念。万望保重身体。
弟俭之
中华民国三十六年十一月一日”
信很简短,四儿仔细翻来覆去,却没有发信地址。她问:“你们回信了吗?以后俺舅又来信了吗?”
“我不认字,你表哥说没有地址,没法儿回信。从那以后,他也没再来信,就这么断了联系了。”
“姨,俺舅为什么不写地址呢?”四儿反复仔细地看邮戮,只看到一个“江”字。
“我和你哥琢磨,你舅是个仔细人,不会是忘了,他是有意不写。咱家是富农,可能是怕人家知道找了去。信是送到农会里的,捎信叫去拿,拿来时就已经拆了口了。”
“噢……姨,要不这样,这信就交给我吧,我想法儿去找我娘。”
“行,那你就拿着吧,在这放着也没用。”
忽一日,表哥慌慌张张回到家,说道:“四儿妹妹,不好了,街上贴了告示,是通辑你的。”四儿急忙包上头巾,走到街上一看,布告大意是这样的:
“鸠飞县鸡鸣屯村村民郭兰墅,女,44岁,地主成分。特征:两侧额角各有一伤疤。1956年11月2日夜,打死本村贫农石某,畏罪潜逃,有知其下落者,速与当地公安部门联系。”下面是公安厅的大印。
四儿心中骂道:公安厅这帮王八蛋,胡说八道!颠倒黑白!事已至此,必须立即离开这里,不能给姨婆婆一家添麻烦。”
四儿出得村来,走了一段路,向北望去,五六里路模模糊糊有个村庄,那便是她的娘家。此时四儿绝对不敢去见哥嫂,便一直向东走去。
她究竟要去往何处?没有明确的目的。好像应该去陈家楼看看庆庆。
9年多以前,她就是从这条路仓惶逃往省城的,而这一次,命运将怎样为她安排呢?
4天以后,她来到陈家楼村口。正要进村,忽见墙上贴着一张同样的布告,她急忙退出,绕过村子,继续向东走去。她不能去惊扰梨花和庆庆平静的生活。
路过一个集镇,四儿把头巾往下拉了拉,边走边往两边看,没有发现那张白纸。于是便找了一家小客栈住了一夜。第二天坐上通往省城的长途汽车,在中途下了汽车,直奔杏花峰而来。
故人相见,吴老汉非常高兴,问道:“兰花啊,你这是从那里来?是给你姐上坟来了吗?”
四儿悄悄说道:“大爷,我打死人了。”便把事情大体说了说。大爷也没细问,便说道:“不要紧,晚上收工时,我领你回家,就先在我这里住着吧,也给你大娘做个伴儿。”
“谢谢你了大爷,我先到我姐坟上看看去。”
四儿走上山坡,面对杏花的坟墓,几多感慨,几多悲凉。
姐啊,我看你来了。9年前,我告别了你,带着你的嘱托去了省城,如今我又回到了你的身边。成也杏花,败也杏花,我靠了你而飞黄腾达,又因为你而跌落深谷。姐啊,我不埋怨你,也说不上感激你。不,我还是要感激你,没有你那顶红帽子,我未必能报了愁和找到孩子。
姐,你躺在这里,好安闲啊,好清心啊,有树木花草为伴,清风白云作陪,虫鸟为你歌唱,我好羡慕你啊!而这9年,我终日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就没过一天轻松舒心的日子,我好累啊,好厌倦啊,好害怕啊,好苦啊!
她斜卧在坟头上,嘤嘤哭起来,越哭越委屈,终于放声大哭。9年她没有或说不敢这样哭了,哭个痛快!
当年,四儿是怀着报仇和寻找儿子的坚强信念离开了杏花峰,如今,她已经失去了这种动力。她又一次想到死。
不可!昔日女强人,不能做懦夫!她一跃而起,走下山坡。
“走吧,兰花,跟我回家。”
吴老汉家就在旁边的吴家铺。他有两个儿子,一个早殇,没有女儿。他对女孩有一种自然的喜爱,只怪夫妻俩没有福气。自从第一次见到四儿,便觉得这闺女很可心,所以乐意帮助她。四儿对这位热心的大爷一直怀有感激之情;再说,在这困难时刻,她也需要有个依靠,于是她说:
“大爷,您老这些年对我帮助很大,我从内心里感谢,你和大娘都是好心人,我有句话,说出来不知合不合二老的心意,不合呢?就算我没说。。。。。。”
“兰花,咱爷儿俩不是外人,有话就说。”
“我呢?也没爹没娘了,我想拜在二老跟前,做个干闺女,不知二老愿意不愿意?”
吴老汉还真的偶然想到过这事儿,不过接着否定了,哪有这种好事?此时四儿一说,当然就高兴的了不得;大娘就更甭提啦。
四儿马上跪下磕头:“二爹娘在上,女儿有礼了。”
这是四儿第三次认干爹娘了。第一次是陈氏干爹娘,结识了杏花、梨花,拉开了这一出戏的序幕。第二次又是个姓陈的干爹,那位清洁工,把这出戏推向了高潮。而这一次难道是另一出戏的开锣吗?
第二天,吴老汉到集上买了酒菜,儿子也早早回家,全家吃了一顿团圆饭,庆祝一番。儿子也在石料厂工作,比四儿小一岁,媳妇在地里干活儿,他们又有俩个儿子。
四儿在这里住了十来天,常常抽出那封信察看一番。这次在抽信纸时,无意中发现信封内侧有字,撕开一看,上写“小须弥山”四字。咦?这是怎麽回事呢?她印象中这须弥山好像与佛教有关,在哪出戏里出现过。它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山,而是无边无际、奥妙至深冥冥宇宙中的一个所在,而且它的地位相当高。那么这小须弥山应该是人世间的一座真山吧,舅公不会玩弄玄虚吧,这也许是婆婆的藏身之地了。这几个字不像是随意写上的,字体和信是一致的。那么这小须弥山究竟在哪里呢?在我国名山大山中不记得有这个名字,它应该不会太小,当然也许只在某一地区有名气。
这件事使四儿一直悲观无望的心情为之一振。去找同病相怜的婆婆吧。
这一天傍晚,吴大爷领回来一个媳妇,说是过路人在这里歇一晚。又悄悄对四儿说,这闺女心事很重,你多关照一下。
四儿看这女人,30多岁,瘦瘦的,脸蜡黄,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吃不喝,只是呆呆坐着。便说道:
“大妹妹——你看我也不知道你多大了。”
“37了。”
“那我比你大7岁哩。你叫什么名字?”
“冷春花。”
“春花妹妹,你有什么为难的事,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媳妇摇摇头。
晚上,四儿和春花同睡一炕,四儿侧身说道:“春花妹妹,咱姊妹萍水相逢,也是有缘的了。把苦水倒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受。”
“唉!”春花长叹一声,“大姐啊,不怕你笑话了,我7岁那年,爹娘把我卖给人家当童养媳。到17岁上,正当公婆打算给俺俩圆房时,丈夫却离家出走了。这一等就是20年。今年总算盼到了头儿,丈夫回来了,却带来了一个媳妇。原来人家早在外面结了婚,俩人都是干部,女的又年轻又漂亮,还是个中学生,孩子都十岁了。公婆见了,别提那个高兴劲儿了,对我也冷漠了。20年算是白等了。”
四儿说:“童养媳就是媳妇,算数的,你应该和他们讲道理,和他们争。”
“是啊,有心争一争,可是看看人家,相比之下,自己也觉得寒碜,再说还没有圆房。公婆说:要不就离婚不离家,现在时兴这个。我说:我在你家干了20多年的活了,还要伺候你们一辈子,他两口儿在城里享福,想得美!公婆说:要不你就回娘家吧。我说:再说,爹娘把我卖到你家,就带着妹妹闯关东去了,一直没有音信。”
“妹妹啊,既然到了这一步,你就另嫁人吧。”
“我今年37岁了,还是个黄花闺女,按说能嫁出去,可是我有病,不生育的,人家谁要?天不怨地不怨,只怨自己没主意。当初好几个棒小伙争着向我提亲,我都没有答应,因为我是有婆家的人。现在人家都一帮儿女了,我真没脸活在世上了。”
第二天早晨,四儿醒来时,冷春花不见了。
第三天晚上,吴老汉回来,说那媳妇在山坡上吊死了,区里来人验了尸,说死者身份不明,一时无法查找,就地葬埋了吧。我怕被什么东西作践了就刨了个坑埋了,这不,刚完了事。
临睡觉前,四儿对吴老汉说:“爹,我有个主意,明天你在俺杏花姐坟旁边再堆起一座坟,立上个碑,上面打上我的名字。。。。。。。”
“啊?你这是什么意思?”
“爹,你就说死的这个媳妇叫郭兰墅;我死了,我的案子自然就了结了。”
“噢,明白了,行行,就这麽办。”
又住了几天,四儿觉得该走了,临别时,对吴老汉说:
“爹,这件事你老谁也不要告诉,我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和黎明生的,叫李天望,一个是和靳军生的,叫靳天朔。只告诉这两个孩子。”说罢,趴下给二老磕了一个头。
四儿来到杏花坟前说道:“姐,我走了,你安息吧,如果我不死一定还回来看你的。
她来到自己坟前,看了看,一座真正的坟。郭兰墅,四儿,死了。
他站在山坡上,极目向西望去,那里有她的娘家婆家,有他的哥嫂,还有他的义妹梨花以及儿子庆庆,再见了亲人们!
他又转身向东,再见了天望,祝你健康成长!
再见了杏花,冷春花走了。
四儿想,当年国民党撤退,是由北而南,这小须弥山应该在南方了。于是她乘上南去的列车,一票出去2000余里,来到江城。
这江城好大,好繁华,一条大江把城市分为两半。她在大街上慢慢走着,这里天热,她把头巾摘了,那张白纸绝对贴不到这里来的。她仍然穿着梨花那身粗布棉衣,腊染的,蓝底白花。脚下是一双自家做的布鞋,上面还绣着几朵小碎花,这也是梨花的。脑后挽着纂,挎一个同样蓝色的包袱,是一个地道的农村妇女,凭打扮细心人还会看出,这是个北方人。
她实在饿了,来到一家小饭铺,坐下来。看到邻桌几个男人吃饱了扬长而去,剩下许多饭菜,她真想过去牵就着吃起来。怕什么,她现在不是市高官了。最终没有这勇气。只好要了一碗饭和一道最廉价的菜。吃完之后,她问一位年长的服务员:“师傅,您听说过小须弥山吗?”
“小须弥山?没听说过;喂,你们谁听说过?”
众皆摇摇头。
沿路又问了一些人,都不知道。
走着走着,四儿发现一座古朴庄重的宅院,大门上挂着佛教协会的牌子,便走了进去。
来到后堂,见一位白髯老僧正在看书,便放下包袱,双手合十:
“有劳长老,民妇有一件事,特来请教。”
老和尚摘掉老花镜,站起身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请坐,施主请讲。”
“请问长老,您知道小须弥山吗?”
老和尚郑重地说:“须弥山乃茫茫宇宙之中心也,日月星辰绕其运转,天地三界依此层层形成。其四方有四洲,曰:东胜身、南瞻部、西牛货、北俱卢。而小须弥山则在西牛货之外侧,它自成体系,但其范围小多了。不知道施主问此为何?”
“请问人世间有小须弥山吗?”
“世间的山不计其数,也许有,但老僧不知。”
“多谢长老。”
四儿转身要走,长老又说;“施主请留步。由此溯江而上2000里,有一座山,名曰武慈山,山上有一座庙,名曰吾佑庙,庙中有一位长老,法号了空,乃贫僧之师兄也。施主一定要知道小须弥山,可去问他。”
四儿走到街上,一头雾水,这小须弥山也许就像神仙界的须弥山一样玄妙,只好暂时放一放,先安定下来再说。
晚上,她来到一家小客店,每晚要1元钱,而且还得有介绍信,只好作罢。1元钱可买50个烧饼哩。不觉又来到火车站候车室,这里总是有个屋,可以遮风雨吧。找一个空排椅睡下,头上枕着包袱。
睡到半夜,车站人员把她叫醒了,并撵了出来,随即关上了门。她从脚脖子上摘下手表看了看,才两点呢,只好坐在台阶上继续打盹儿,怀里抱着包袱。
天明了,四儿继续在街上走,总得找个安身之地,不能到处流浪。她走进一个大杂院,见一位老太太在洗菜,便问道:“大婶,你们谁家雇保姆吗?只要管吃住就行,我不要工钱;我什么都能干。”
老太太说:“我给你问问,”转了一圈儿回来说:“没有。这院里都是穷人,就这两条也管不起。”
她又来到一家饭铺,老板告诉她,吃没问题,住不好办,要不,你晚上就睡在店堂里。四儿想不行,不像话,若是男人还可以。
跑了一天,也没人雇用。吃过晚饭,天已经黑了,不能再睡候车室了。她继续无目的地往前走,忽见路边有一家医院,里边亮着灯,便走了进去。过道里有排椅,便坐下来休息,也是太累了,就势一躺,便睡着了。一夜平安无事。
第二天仍然没结果。就是那句俗话:买金的找不着卖金的。她俨然从市高官的角度想道,应该有个中介机构,省城就有,门口挂个小牌:张大娘介绍大嫂。
当晚仍睡在医院。
第三天晚上,又来到医院,刚刚躺下,过来一位穿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的男子,对她说:“大嫂,你已经在这里睡了三个晚上了,你是哪个病人的家属?为什么睡在这里?”
四儿只好说道:“大夫,我是来江城寻亲的,一直没有寻到,打算找个活儿干,又找不到,手头又没钱住店,所以…….”
“那你明天不要再来了。”
待了一会儿,大夫又转回来:“大嫂,我想请个保姆,你如果愿意干的话,请明天下午两点到我家面谈。”说着,递给她一个小条,“这是地址。”
总算有了希望。她想,到这种知识分子家庭去做事,要注意形象,太土气了不好,要洁净、利索、不能叫人看着心烦。便走到商店,买了一身现成的单衣,罩在梨花的土布棉衣外面,买了一双带襻儿的胶底布鞋。又到理发店剪了头发;照照镜子,显得年轻精神了。
四儿按时到大夫家。大夫姓江名边,半年前,妻子亡故,撇下一子一女,儿子上高小,女儿 5岁,在幼儿园大整托。所谓大整托,就是晚上在那里睡,每两星期接一次,叫做休大礼拜。江大夫工作很忙,时常加班,再照顾两个孩子,实在太累。找过两次保姆,均不满意。
四儿也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她说:“我叫冷春花,37岁了,说来丢人,是个弃妇……”于是把冷春花那一套大致说了说。
江大夫看这冷春花的体态,不像是处女;当然也无所谓。
江家有三间室,挺宽绰的,四儿自己住一间。流浪了一两个月,总算有了安身之地,她心里踏实、高兴。主人都走了,她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饭菜也做得及时,可口,大人孩子都满意。儿子由整托改为半托,由四儿负责接送。
过了一段时间,江边感觉冷春花性格脾气、待人接物都挺好,言谈举止也不像普通农村妇女,挺文静,有一定的文化教养。闲暇时经常聊一聊,有时等孩子们都睡了,借故到四儿屋里坐一坐,觉得很投缘,渐渐有了一种爱慕之情。于是萌生了一个念头,可否由她做自己的第二任妻子,只是不了解此人,不敢贸然行动。去年他们医院就有人找了一位这一类的女人,后来一查,却是国民党某将领的小老婆。
不久,本市进行人口调查,街道干部让四儿填了一张表。恰巧,办事处有外调任务,顺便查了冷春花,与表上所填内容完全相符。那时,一些农村还没有完善的户籍制度,所以不存在转户口的问题。也是江边有意留住四儿,为之多方奔走,终于四儿在江城落了户。
几个月后,四儿拿到了本市的户口本。她兴奋得一夜没睡着,这个中国普通人极其平常的一个小玩艺儿对四儿却是至为宝贵的。
这江大夫乃是外科大夫,有江城第一刀的美称。也是天赐良机,一天,四儿试探着说:“江大夫,您看我这两块疤能不能修复一下?”
江大夫扳着四儿的头仔细看了一番,说道:“可以的,只是要受点罪。”
“没关系的。”
江边极尽所能,精心为四儿做了手术,额头两个明显的疤不见了。自然,离近了仔细看,还是有点儿痕迹的。江边医术之高超令人惊叹,此后若干年没人达到这种水平。
四儿无比感谢,工作也更加尽心尽力了。她说:“江大夫,您一定花了不少钱吧,今后我不要工钱了,以前给我的也退还给你。”
江边连连摇头:“不可,绝对不可,小事一桩,春花不必介意。”
江边属高级知识分子,每月工资108元,是普通工人的三倍多。四儿的手术花钱并不多,只是拿了点药钱。他十分自信地想,春花就要成为我的妻子了,分什么彼此。
终于有一天,江边托邻居老太太转达了他的心愿。四儿大惊,心想,糟了,这里是待不住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趁他们父子不在家,收拾一下包袱,离开了江家。临走留下一个字条,上写:
“江大夫,感谢您给我做了手术,以及一年来对我的照顾。所提之事,实难从命,因为我在老家是有意中人的。十分抱歉!”
此后,四儿每每想起这段经历,便觉得对不住这位好心的男子。
四儿来到一家人民银行办事处。她曾看到这里贴着一张字条,上写:本处收购金银及其制品、珠宝玉器。她拿出一根金条,卖了500元。当时这类东西只准国家收购,而且价格压得很低;不准私人买卖。她来到僻静处,解开裤腰,把400元放进内裤的口袋里;那里已有一块手绢包着另一根金条。留下100元放在外衣口袋里,经过一年多的时间,从靳军那里带出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
她来到码头,买了船票,登上了西去的客船。
第二天,上来几个挑橘子了汉子,两个箩筐装得满满的。其中一位老汉快60岁了。四儿连忙让坐,老汉不肯坐,于是大家挤了挤坐下了。
老汉拿出一个橘子给四儿:“尝尝。”
“不不,大叔。”
“一个橘子嘛,不值钱的东西喽,尝尝。”
四儿吃着橘子,觉得这味道好极了,平生第一次吃到这么好的橘子,不由说道:“好吃!”
“再来一个。”
四儿竟然不由自主地又吃了一个。
“大叔,这是哪里产的橘子啊?”
“小须弥山喽,我这是挑到县城去卖。”
四儿大惊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大叔,你是小须弥山的吗?小须弥山就在附近吗?”
“是喽。”老汉见四儿关注的样子,“大姐,你这是到哪里去?问小须弥山干什么?”
“大叔,实不想瞒,我有个姨,10年前兵荒马乱的时候跑出来了,一直没信儿,后来听说在小须弥山,我便找来了。”
“你姨是哪个乡哪个村,叫什么名字?”
“我姨叫赵二翠,哪乡哪村就不知道了。大叔,这小须弥山有很多村子吗?”
“周围的村子有几十个,正面的,也就是冲着码头的那一个叫福峪,就是我家了。这十几年我没听说我们村来过生人。再就是山顶有座姑姑庙,叫悬云庵,你不防先到那里去问问;如没有,就一个村一个村的挨着找。只要你姨确实在小须弥山就一定能找到。”
“谢谢大叔,请问贵姓?”
“我叫孙玉岭,大姐你呢?”
“我叫冷春花,您就叫我春花吧。大叔,您说说这悬云庵吧。”
“这悬云庵我小时候规模可大了,解放以后,姑姑们都陆续还俗了,现在也就是二三十个,年龄也都在40开外了。”
“大叔,这些出家人指着什么生活呢?山这么高,有香火吗?”
“香火很少了,不过挺富的呢。山上橘林一片片的,都是庵里的,成熟季节,周围村子都上山挑了去卖。就说我这担吧,在山上买,每斤2分钱,挑到县里,能卖到一毛,这一担净赚七、八块呢。回来我再给她们捎来生活用品,又给我工钱。”
“大叔啊,到前面码头我就下来,返回去上悬云庵。”
“不过,”老汉想了想,“春花啊,这山路很难走,你一个女人家,第一次是要人领着的。不如这样,你跟我到县城,卖完了橘子,一块回去。今晚你就住在我家,明天一早我还上山,你就跟着我就行了。”
“那太好了,大叔,给您添麻烦了。”
上了岸,便是县城。四儿帮着卖橘子,学着孙老汉的样子吆喝:“橘子喽,橘子喽,小须弥山的橘子喽,又甜又香喽,赛过蜜糖喽!”
卖完了橘子,老汉买了东西,四儿也买了二斤点心,一斤花糖。第一次去,总不能空着手。
第二天一早,四儿跟着孙老汉上山。出了村,一路登山,走着走着,是一座高高的山岗,很陡峭。孙老汉说:“这叫老君崖,也是须弥山的大门了。”四儿抬头看,在一个陡立的石壁山刻着一个很大的“福”字,曾用油漆涂过的,多已脱落。孙老汉说:“传说,这福字有1000多年了,先有福字,后有福峪这个村。老辈人说,这是一块风水宝地。”
四儿问:“大叔,您从多大开始挑山的?”
“15岁,整40年了,还能再挑5年。时间长了,不见那些姑姑们,还真想念。那都是些好人,住侍是悦心道长,快50岁了,最老的是傻大姑,60多岁了……”
“大叔,这傻大姑是怎样一个人?”
“个子不高,瘦瘦的,北方口音”
四儿想,这莫非就是婆婆?
“大叔,她怎样傻法儿?”
“她不是哑巴,可是轻易不说一句话。到现在她也想不起老家在哪里,姓甚名谁,家里都是什么人,为什么到这里。每天就知道抱着个扫帚扫地,别的什么事也不管,也不会做功课。”
四儿想,婆婆这是怎么啦,受刺激过度了吧。
往前走,一座山峰挡住了去路。孙大叔说:“这叫玉屏峰,是小须弥山的影壁墙,过了这道墙,便看见悬云庵了。”
爬过玉屏峰,山势比较平缓,只见一片片果林,在阳光映照下,红绿相间,分外好看。抬头看,是一座高山,山势雄伟,像一尊巨人坐在那里,怀抱着这片果林。山腰白云环绕,遮住了景物,白云上端,接近山顶之处,是一座庙宇,碧瓦红墙,颇为壮观。孙大叔说:“这就是悬云庵了,你看,它就像悬在云彩上面了。”
二人沿小道儿从一片橘林中穿过,孙大叔摘来几个又大又红的橘子递给四儿;四儿迟迟疑疑不敢接。
“放心吃吧,山上有个规矩,进了橘林,随便吃,但不能带走。”
这橘子特甜,汁儿特多,橘味儿特浓,并且有一定的酸度,吃起来不腻。四儿吃完了,又站起身自己去摘,挑最好的吃;可是个个又大又红,不知吃哪一个为好。四儿最爱吃橘子,可是北方不产,真正吃橘子,那是近几年的事儿。而这一次,算是解了馋了。
往上走,进入云雾之中。只觉头发上、脸上、衣服上都湿漉漉的,离大叔只有几米,却看不清模样儿。只闻两边橘林里男女说话声,却不见其人。再往上,云雾渐渐淡了,便是天梯了。那台阶很陡,真如梯子一般,两边用石头垒的矮墙,用手扶着攀登,可以省力而且安全。走上天梯,四儿已是浑身汗了。回头往下看,只见茫茫白云,把走过的路和橘林都遮住了。
接着进入南天门,不多远,到了悬云庵。走进庵门,只见一个老道姑抱着一个大扫帚在扫院子。孙大叔站住了。
老姑姑已经很苍老了,疏稀的白发在风中飘动着。她拙笨地慢慢扫着,每扫一下,身子随着一转,同时小脚向前移动半步。沙、沙……
“娘!”四儿连叫几声,毫无反应。
“娘,我是四儿!”
老道姑停下来,一双混浊、滞呆的眼睛盯着四儿;然而,当她的眼神在四儿额角上停留了几秒钟之后,又转过身去。沙、沙、沙……
“娘,您是在找我那块疤吧?”
老道姑转过脸,冲着四儿微微一点头。
四儿转身走到孙老汉面前,说道:“大叔,我姨找到了,多谢您老了。”她无法表达内心的感激之情,随趴下磕了一个头。
赵俭之带着他的随从张副官来到鸡鸣屯东头。不敢贸然进村,隐蔽在灌木丛中,打算天黑后潜入村中,把姐姐救出来。他听到村里人声嘈杂,像在打架。天快黑了,他看见从村里拉出一辆板车,上面装着两个人,像是死了。这是谁呢?不会是我姐姐吧。
板车迳直朝他的方向走来,二人屏气凝神,不敢稍动。距离20来米,停下了。拉车人把两个人从车上抱下来,这时他看清了,一个是他的姐姐,而另一个很像他的外甥媳妇郭四儿。他心中异常悲痛,来迟了,来迟了!
他想,这拉车人带着锨,不用说是来埋人了,记住这个地方吧,日后告诉李家。然而,拉车人没有刨坑,却把姐姐扔到了井里,而郭四儿像是活了,被拉车人背走了。
天已经黑下来,二人来到井边,趴在井口,划了几根火柴往下看,发现并不深,而且没水。老赵想,要把姐姐捞上来,找个地方葬埋了,不能在井里;再一说,万一还有气呢。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下井。张副官潜入民宅找了一根绳子,没有费太大劲便把人救上来了。因为姐姐已枯瘦如柴,而且个子又小。出人意料的是,老太太尚有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只是不省人事了。
二人急忙背起老太太,连夜赶到县城,便发生了和孙华轩相遇的故事。
二人坐上胶皮大车,车内躺着昏迷的老太太。凭着鸠飞县治安科的证明信,一路绿灯,出了解放区。
遥望前方,是国军的哨卡,老赵划了根火柴,把证明信烧了。
这哨卡有十来个兵力,个个如狼似虎,马车来到跟前,二人下了车。
一少尉军官问:“你们是干什么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老赵说:“我们是兵团部的,有公干。”
张副官说:“这位是兵团部少将军需处长赵俭之。”
“你呢?”少尉问。
“上尉副官张之栋。
“二位长官,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们。”他冲着士兵一使眼色,立即过来几个人把二人以及马车夫绑了个结结实实。
赵俭之说:“兄弟,我车上有病人,请速与上司联系。”
几分钟后,少尉转回来,“唰”地打了个敬礼:“长官,在下有眼无珠,得罪。”
半小时后,来了一辆吉普车,把人拉走了。
这支部队三个月前固守一座战略地位至关重要的城市,老蒋严饬务必坚守,绝不能放弃。但城市粮食、弹药等十分匮乏,将士已无斗志。老蒋下了血本,将中央银行存在本市的6万两黄金,做为军饷下发,以稳定军心。但黄金不能吃,不能喝,不能化整为零,眼睁睁看着这堆宝贝,没有用场。老蒋自有盘算,如城破,黄金落入共军之手,不如让老儲带出来。
守城部队是一个兵团:三个军,两个整编师,加上地方部队,共20万人。司令官叫储嗣干,他决定不听校长指令,弃城突围。他把好友赵俭之叫来。二人为黄埔同期,睡觉床挨着床。赵来军界乃褚的邀请,3年内由少校升为少将,也是褚的提挈。不知何种原因,赵毕业后进入商界。这次重返军界,乃做生意亏了本,同时也是不好辜负老同学一片热情。
“俭之弟,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走吧。我把那黄金交给你,给你一个营的兵力,专门保护它,这是我们的命根子,你要确保他的安全。还有,愚兄为官20年,别无爱好,只爱收集些古董,交给眷属携带,我不放心,也一并交给你,你要像保护军饷一样保护他。”说罢,拿过一只手提箱交给赵俭之。
老赵看这箱子,大约长70公分,宽50公分,厚30公分,很坚固很精致的。
“嗣干兄,请你放心,只要有我赵俭之在,就有这两宗货在;即使大宗的丢了,这只箱子也不会丢,因为它便于携带。”
“谢谢你,贤弟,这是我毕生的积蓄,来之不易,其中有孙殿英从清东陵挖出的玩艺儿,虽不能说价值连城,也非一般宝贝了。贤弟如能安全运到目的地,我愿‘二一添作五’分给贤弟一半。老蒋是靠不住了。一旦大陆站不住脚,我们就远走国外,下半生衣食无忧矣。”
部队突破重围,且战且走,三昼夜后,方摆脱共军的围追堵截。此时人员已不足10万,辎重损失大半,所幸那两宗宝贝安全无恙。
老蒋大怒,破口大骂:“娘稀皮,储嗣干懦夫、笨蛋、骗子!”命令将那批货妥善保护,任何人不得动用,否则军法从事。至于丢城一事,反而没做太多的斥责。已成事实,说太多了也没用,逼之太甚,老储这家伙会跑到共产党那边去。
老太太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左臂、左腿骨折,经过几个月的调养,基本痊愈了。赵俭之便把她安排在家眷队,并派一名女兵随身照顾。
部队几经转战,到达小须弥山下。此时,态势十分严峻。后有追兵,前有堵截,左有茫茫大江,没有船只,右有崇山峻岭。已成瓮中鳖,网中鱼。储长官发来电报,令赵俭之务必保护好两宗军用品,必要时可以就地隐藏。
赵俭之心急如焚。在山坡上转了半天,最后发现在“福”字以东约一里路、一片乱树丛的深处,有一山洞,口不大,可匐匍而入,里面可容数十人。于是他决定把军饷藏在这里。
他让卡车尽量离洞口近些,警线放出两公里以外,派了一个排的兵力向洞内搬运。货物装在铁皮箱内,封口用焊条焊住的。箱子皮印有“军用品”,并有“USA”字样。不要说是士兵,就连军官包括那位营长也不知此为何种先进武器。搬运完之后,洞口装上一箱烈性炸药,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附近几十个村庄直至江边都听到了响声。硝烟下去之后,再看洞口,不见了。
此时,老姐姐已来到。赵俭之换上便装,在老乡家买了两床被,将老褚的手提箱包住,用麻绳绑好,形成一个行李卷。雇了两个壮汉,一个背着姐姐,一个扛着行李卷,朝小须弥山悬云庵而来。言明,每人10块银元,先付5块,到达庵内,再付5块,并交代,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来到庵堂,见了悦心道长,赵俭之双手合十,虔诚地说道:
“长老,我们是从北方逃难来的。这是我的姐姐,我想把她安顿在宝庵暂住一时,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两三年,便把她接走,务请长老收留。”说罢,递上100块银元,“这是我的香火钱。”
悦心道长大悦,从她接任住持以来,第一次收这么重的香火。这些年全靠弟子们辛勤劳作维持生活。她说:“施主,可以的,你就放心去吧。”老赵又说:“我姐一路受了些惊吓,精神有点不正常,请长老多费神。”
老赵又借了文房四宝,写了一封短信,找了一个信封,装好,交给二人,务请代为寄出。这便是赵家店那封信了。
庵内有的是房子,兴旺时曾有100多道姑,现在只有二三十人了。悦心把老太太安排在僻静的小院里。屋内有现成的床、桌凳,还有烛台。入夜,姐弟二人把床搬开,起开地砖,刨了一个坑,把箱子埋起来。又照原样整好,余土倒在院子不显眼的地方。俭之说:“姐啊,你就在这里委屈一下吧,一旦形势好转,我立即来接你。从今后,你就装傻,问什么也不知道,不要暴露身份。”
“俭之啊,我这心里害怕,你可要快点来呀。你要是见着四儿,告诉她来救我。还有明儿,我是她亲娘,她总不能赶尽杀绝吧。你说是不是啊?”
俭之此时无心情讨论四儿明儿这些事。他说:“姐,这底下的箱子是我的上司也是老朋友的,你千万要经心,不要暴露,这可是宝中之宝啊!一旦丢失,我不好给人家交代。还有一宗宝贝,我拿不动,埋在山下了;埋在哪里了呢?这是地图,你也千万藏好。”
这地图是画在一块白布上的,姐姐接过,说道:“这个好办,我缝在衣服里边。”
俭之又说:“这事也只有咱俩知道,你千万要保密,再知已也不能告诉他。”
俭之觉得该说的都说了,该做了也都做了,便急匆匆辞别姐姐下山,二人洒泪而别。
赵俭之回到部队,营长正急得团团转。“处座,你再不回来,我们就走了。”
原来,主力部队已向西突围,断后部队要等这个营走后再撤。而赵处长不回来,营长不敢撤;可是赵处长迟迟不回来,断后部队便撤了。营长决定自己率领搬运军饷的那个排在此等候,其余也撤了。这时,赵俭之回来了。于是急忙向西逃跑,而为时已晚,共军的先头部队已赶到,接上了火。10分钟内,战斗结束,这个排以及营长和处长赵俭之全部战死。
婆婆由四儿搀扶着来到自己的寝室,二人抱头痛哭。10年了,婆婆一直装聋作哑,一个人过着孤独的日子。她日夜思念亲人,等了一年又一年,不见俭之的人影儿。她已经绝望了,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亲人了,四儿的忽然到来,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四儿啊,我的好孩子,你是怎么找来的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啊?明儿呢?天望呢?你那公爹呢……”
“娘,您就别问啦,您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也闷着哩。现在咱先不说这些,我来了就不走了,慢慢说吧。现在,你领我去见道长。”
二人来到殿堂,婆婆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四儿向悦心道长施过礼,然后跪下给须弥大仙行三叩首大礼。礼罢,四儿拿出100元,双手递给悦心,说道:“这是弟子的香火费,请道长收下。”
悦心高兴地接过。她想,这个傻姑是何等人,她的亲属出手这么大方。
“请后堂叙话吧。”
来到后堂,悦心说:“施主请坐。”又对婆婆说:“若愚,你也坐。”
这若愚乃婆婆的道号。其实也只有悦心这样称呼,其余人则一律称她为傻大姑。
“长老,这是我的姨姨,性情愚笨,这些年给您添麻烦了。”
“施主不必客气,若愚做事勤勉,很老实的,她今年多大了?”
“66岁了。”
“噢,这样吧,以后就不必扫地了,年纪大了,安心修养吧。”
婆婆来到庵内,头一两年,对她很照顾的。没有安排事做,每日两餐到膳堂进膳,回来便在屋里闲坐。后来,俭之一直没来,便给她安排个扫地的活儿,这一扫便是八、九年。众道姑看着她可怜,也不欺负她。
“多谢长老了。弟子本是一个弃妇,受尽磨难,本当脱离苦海,皈依道家,但是我还有一桩俗缘未了,不能出家。我愿拜在长老名下,做一名俗家弟子,不知我师肯收留否?”
“施主,你既有此心愿,乃我道之幸事。我愿收留你做俗家弟子。”
不久,四儿行了拜师仪式,赐道号慧明。这是悬云庵解放以后收的唯一一个弟子,尽管是不出家的,全庵也为之庆幸。
当前正是橘子熟的季节,全体姑姑出动忙着卖橘子,四儿也去了橘林。她能写会算,不久被悦心指派为果园总管。
婆婆说:“四儿,你舅10年不见人影儿,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娘,我估计着他跑到台湾去了;再就是被共产党抓住关进了监狱;也许……”
“别说了,别说了,我也是这样想,唉!
“娘,这箱子里的东西你见过吗?”
“没有,这10年我从来没动过。”
“要不,咱扒开看看,这么长时间了,地下潮湿,是不是沤了。
“那你就看着办吧,千万别叫人看见了。”
定夜以后,二人搬开床,掀开地砖,扒拉开一层土,露出了箱子。
这箱子应是不锈钢的,外面涂了厚厚的油溱,土比较干燥,没有锈蚀,油漆还基本完好。四儿拿过事先准备好的铁火棍,费了好大的劲儿把锁撬开,掀开箱盖,二人惊呆了!
箱子里闪着亮光,五颜六色,全是珠宝玉器,令人眼花燎乱,不知看哪一个为好。两个地主家老少媳妇,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四儿拿起一颗珍珠,照亮了整个屋子,油灯为之黯淡,连手上的指纹也看得清。又拿起一颗绿色的珍珠,闪着绿莹莹的亮光,就像那萤火虫尾部的光,但要亮多少倍了。四儿拿过一个盒,打开一看,竟吓了一跳,里面活生生一只猫眼睛。还有一个很大的玉玺,不知出自何朝代。至于钻石戒指等饰品,不计其数。
二人如入梦境,如游仙界。婆婆虽然老眼昏花,看不大清是些什么东西,但知道肯定是无价之宝。
四儿不忍心翻动它们,又照原样盖好了。趁婆婆不注意,四儿拿出几样小玩艺儿:三个钻戒和一副手镯。
“娘,你把那个地图给我看看。”
婆婆拆开夹袄,取出地图。四儿仔细看了看,发现图上一个“福”字,就是说,这批东西就埋在福字附近了。她记下了几个数字,又把地图还给婆婆,重新缝上。
四儿抽空下了山,在福字以东的乱树丛中转了三四个小时。根据图上标示的地形地物,发现一处石壁上有炸裂的痕迹。扒拉开枝叶杂草,仔细观察,以此处为中心,向四周幅射,有多道裂纹。她初步断定,东西就藏在这里了。
那么这是些什么东西呢?不得而知。但绝对有埋藏价值,也许和箱子同等重要,只是体积大、笨重,不易搬动。那么这位舅公是怎样拥有这两宗财富的呢?这就是一个谜了
当天回不了山,四儿便住在孙玉岭家。
“大叔,又给您添麻烦了。”
“春花,这是说哪里话?我这里就是你的家,什么时候来都行。不过呢,以后别叫我大叔了,我听着别扭,我比你才大10岁,就叫大哥吧。”
“行,大…….哥。正好我也没有哥,就认你做干哥吧。”
“好哇,正好我也没有妹妹,你就是我的干妹妹喽。”
二人哈哈笑了一阵。孙老汉对四儿印象一直很好,这些天也混得熟了,今日认这门干亲,心中着实高兴。其实也就是说说,没什么仪式。但孙老汉还是杀了一只9斤重的大公鸡,又凑了几个菜,打了几斤酒,把三个儿子、儿媳以及孙子孙女们都叫来,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孩子们姑姑、姑奶奶叫个不停。四儿满心高兴,掏出钱来,孙子,孙女们每人一块,侄子,侄媳就免了。
席间,四儿问:“哥,当年你们这里打过仗吗?”
“打过,”孙老汉说,“一次战斗中打死了国民党一个排,一个没剩。还有一个穿便衣的,数他官最大,是什么……”
“少将。我还从他身上拿了一支钢笔呢,那钢笔可好哩,老师说叫‘派克’。”小儿子说。
“你怎么知道他是少将?”四儿问。
“他身上有军官证呢。少将军需处长,叫赵俭之。”
四儿的心“咯噔”一下子,原来是这样。此事不能告诉婆婆,她年纪大了,承受不了。
好决定去一趟江城,把户口转过来,她要在小须弥长期住下来了。
她带上那副手镯,从三个戒指中挑出一个最小的。来到江城,戴上了口罩,这里离她工作的那个地方比较近,怕万一碰上江边大夫,不好面对。先办了户口,然后来到上次兑换金条的那家银行办事处,递上钻戒。拒台内的几个人看了又看,商量了又商量,说道:“1000元,卖吗?”
四儿摇摇头,走出来。其实她不是一定要卖,而是探探行情。1000元,说起来不少了。
在交谈生意中,有一位中年男子站在一旁,这时也跟着走了出来,对四儿说:“大姐,我能看看货吗?”
“可以的。”
“请大姐到对面茶馆说话。”
二人来到楼上包间坐下。中年人接过钻戒,用放大镜仔细看了,并拿出一个小东西,测了一番,然后说道:“大姐,我给你3000。”
四儿摇摇头。
“大姐,你说个数吧。”
四儿伸出一个巴掌:“5000。”其实她既不识货,又不懂行情,纯粹瞎蒙。
“大姐,你总得让我们赚两个吧,我们还担着风险呢。”
“这样你们已经赚不少了。”四儿装出很在行的样子。
中年人拿着钻戒,爱不释手的样子,“好,就依你,5000。”
四儿想,还是要少了;可是已经不好改口了。
二人来到银行,中年人递上存折,把5000元打到四儿新建的存折上。
中年人悄悄问:“大姐,还有货吗?”
“有。”
二人又回到茶馆,四儿递上一只手镯。
四儿注意观察,这人接过手镯,微微一惊。他看得是那么仔细,那么全神惯注。看一会儿,皱起眉头凝思,再看。如此反复数次,足有15分钟,然后说道:
“大姐,应该还有一只。”
四儿点点头,心想,这应该是一个行家。
“这样吧,明天这时间,请把那一只也带来,咱们还在这里见面。”
第二天,多了一位白发白髯的老者。
二人接过手镯,到窗前明亮处看了许久。老人说:“大姐,能告诉我此物来自何处吗?”
“祖传。”四儿随口答道。
“那大姐祖上一定是巨富或者高官了。实话告诉大姐,这对手镯名曰龙凤镯。它本是淡绿色,而这里却是深绿色,你看像不像一条龙,而这只像不像一只凤。”
四儿看去,果然很像。“就是嘛,老先生有眼力。”表明她原本就知道这是龙凤镯。
老者接着说:“这是从许多块翡翠中精选出来的原料,而且碾制过程中成功率又极低,所以珍贵。这个恐怕大姐就不知道了。我们虽是商人,也讲信义,大姐若卖,我给你在钻戒的数上再加一个‘0’,再多我就不要了。”
四儿想,这个数字确实诱人,卖了吧,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在回小须弥山的路上,四儿想:我要做基度山伯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