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勇是在上班的库房办公室里听到这个消息的。
挂了电话后,程勇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他神情恍惚,象一只困兽一样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有人拿着单子,让他出货,他也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
张英看出了程勇的反常,怕他出漏子,赶紧提醒他,程勇这才明白,是有人要出货了。待帮着程勇出货验货后,张英让程勇来到库房外面,私下里问:
“程勇,今天怎么了?——看你心神不定的。是不是和小丽闹什么别扭了?”
程勇表情木讷地回话:“没有啊。——我......她......”
张英看程勇着急的样子,安慰他说:“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吧。”
不料程勇反应强烈:“主任,你说我能不急吗?——好好的一个人,说倒就倒了!”
张英不明白:“谁倒了?难道小丽生病了?”
程勇愁容满面:“就是她啊!——我刚知道,她得了尿毒症。现在还昏迷不醒。”
张英愣了几秒钟,这才说:“哎呀,这么个好好的姑娘,她怎么就得了这个病嘛!”
程勇无以回答,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张英只好安慰程勇:“这病也不是不能治,只是要多一些麻烦:一要输血,二要移植肾脏。”
程勇咬着牙说:“不管多麻烦,我都要治好她!”
库房里的几个人都堵在了门口。他们已经听见了张英和程勇的对话。对程勇的遭遇,他们都深表同情。平时里王小丽来办公室找程勇,也喜欢和他们闲聊几句。他们对程勇和王小丽一对人关系融洽。有时上医院拿药看病,王小丽见了他们都很主动地跟他们打招呼。这更让他们对王小丽添了一层好感。
这下王小丽病了,大伙儿有的提出捐钱,有的提出寄信。但都被程勇婉言谢绝。
程勇熬到下班,他心急如焚地拨了王小丽的电话。
这一次,是王小丽的声音。
她已经输了液,苏醒了过来。
程勇象个小孩子听到失散多年的亲人的声音,他大声地讲着:
“小丽啊,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你还好吗?”
小丽的声音细若游丝:“好多了。谢谢你啊!”
程勇:“谢谢个屁!——你把我当外人了!你忘了我是你什么人了吗?”
小丽像是笑了,但听得出来,她笑得很吃力:“没有把你当外人。怎么会忘掉你呢!说完,她咳嗽了起来。
程勇这才想起小丽此时的身体孱弱,于是说:“不多说了。你好好养病。”
小丽的一句话,又让程勇晕头转向:“我晓得。——我可能很快出院。”
“为什么啊?”程勇着急地问。
“不为什么。我回家治疗。拜拜!”
不待程勇多问,手机已经挂断。
程勇骑上摩托,第一次没有了方向。
这一天,他没有做摩的。
赵龙打电话约他,他心情烦躁地回话:“今天他妈的身体不舒服,不想去!”
赵龙开着玩笑:“怎么啦,你来月经了还是怎么回事?”
程勇怒气冲冲地说:“你他妈去死吧!我来月经——我还来太阳经呢!”
赵龙不知道程勇今天怎么这么邪门,只得悻悻地挂了电话。
程勇不想回住处,而是轰了油门,发疯似地向街心飞奔。
去哪里去哪里我的方向在哪里?王小丽王小丽你就是我的方向啊!王小丽王小丽我的王小丽我怎么能丢下你啊!王小丽王小丽我的爱人我不能没有你啊!我是男人我是你的男人我绝不能丢下你可你的父亲也是男人他怎么这么做呢他怎么赶你出院呢他是个什么人呢......。
程勇迷离着双眼,思绪火花四溅。
警察发现了这辆行为怪异的摩托。急令停下,发现并没有醉驾的迹象。这才象征性地罚了款,警告他不得在城区路段高速驾驶车辆。
不错,程勇没有喝酒,但警察倒是提醒了他。他交了罚款,减了车速,朝一家小酒店驶去。
程勇在靠窗的一个位置坐下,要了一个盐煎肉和麻婆豆腐,加了一瓶啤酒,慢慢喝起来。
这条路是程勇每天上下班的必经之路。王小丽和程勇曾经来这里吃过几次。今天他坐的位置,正好就是前一次来这里时坐的位置。当时王小丽就坐在他的对面。
一边独饮,旁边的声浪,不怀好意地挤进程勇的耳朵。程勇很想大骂一通,但王小丽的音容笑貌象一垛高墙挡住了他。他只是冷冷地看看,又把目光移到窗外。
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来来往往的人如暗淡的剪影漂浮在程勇的视野里。程勇的酒意里发酵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
他们如蚂蚁匆匆忙忙,他们的归宿在哪里呢?他们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归宿吗?
“我的归宿就是当个医生,帮助那些生病的母亲或孕妇,解除他们的痛苦。”
王小丽曾经对程勇这样说。程勇看着她的认真劲,开玩笑说:“你的归宿有点像观音菩萨了。”
王小丽脸笑着,却突然揪住程勇的鼻子:“不得妄言。”
程勇还在闹:“你看,这不更像菩萨说的话吗?——哎呀,疼死了!”
王小丽减轻了力度,但没有放手:“道歉!”
程勇为了免除鼻子的痛苦,装着投降:“我道歉,我道歉。——我给女神道歉。”
王小丽笑呵呵地移开手。两手轻轻拍着程勇的两腮,说:“这才乖嘛!”
程勇哭笑不得,又有些陶醉:“你把我当小孩子了。”一伸手,揽住王小丽的腰,将她紧紧圈住。
王小丽嚷了起来:“哎呀,你要箍死我呀!”
程勇笑笑:“你不知道啊,你是女神,我就是如来啊!”
王小丽挣脱出来,笑道:“不知羞,你怎么就成如来了?”
程勇得意地说:“我必须是如来。——这样你就逃不过我的掌心了呀!”
王小丽尖着嘴唇:“去你的吧,你这假冒的如来!”
想起王小丽那表情,程勇差点笑出声来。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四五瓶酒下肚,程勇的感觉有些模糊。
有那么一两秒钟,程勇仿佛听到了王小丽的声音。可待他左寻右搜,没有王小丽的身影。程勇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醉了。——老子喝醉了。”
当他付了钱,跌跌撞撞地走出小酒店时,他发现,月亮正从高楼的包围中突围。
他想起了和王小丽在月夜里坐摩天轮的那一夜。他决定去公园放松一下自己。
骑在摩托车上,他想,这才是酒驾。——他自己笑了。
公园里冷清清的,几条流浪狗倒把这里当成了它们的乐园。
程勇跨下摩托,吃力地将摩托推到一个角落,自己落座到隔摩天轮不远的一张长椅上。
这张长椅,似乎还有着王小丽和他的温度。
程勇又回忆起那个月光粘人的夜晚。他想起王小丽和自己在摩天轮中的美妙感受,想起自己和王小丽抱着吉他弹唱时的快感。
程勇给王小丽打电话,王小丽在电话里告诉程勇:今天下午,她已经出院了。她已经和家人坐客车回到了家里。
“为什么?为什么不接着治疗??”
王小丽沉默了半分钟,平静地说:“家里没钱。”
程勇咆哮了起来:“没钱就不治了吗?”
王小丽痛苦的声调高了些:“没钱怎么治?——怎么治啊?”
程勇不甘心:“不就是钱吗?——要多少啊?”
王小丽用冰一般冷的声音说:“四五十万。”
程勇一下象被谁打了一闷棍,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喂,程勇,你在听吗?”王小丽倒是着急了。
程勇声音喃喃,象个生病的人:“我在听。”
“亲爱的,别管我了。好吗?”
程勇又一下嚎叫起来:“不,不!——是你避开我的借口吗?”
王小丽的声音弱不禁风:“阿勇啊,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哪里来这么多钱治病呢!——我怎么能拖累你的未来呢?——程勇,我们分手吧。”
说完,她挂断了电话。
程勇再拨,可没有人接听。
程勇一连拨了十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听。
“怎么办?”程勇想到了王小丽的病情。程勇的心里翻滚着一团团暗云。他想起了王小丽和自己在摩天轮里起起落落的感受。啊,摩天轮——人生又何不像这摩天轮呢!月光溶溶,但融不进程勇的心绪。
但另一个念头,此时横冲直撞地冒了出来:“小丽会不会真的找这个生病的借口和我分手呢?”
想到这里,程勇心里着了火一样急,又拿起手机,啪啪啪按了数字键,将电话拨了过去。这次,连电话都关了。
程勇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见鬼!”
程勇心里很堵,他需要发泄。他站起身来,对着摩天轮大声呐喊:
“谁能告诉我,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谁啊?小丽啊,你怎么能不理我呢!”
没有谁能回答程勇的话,他的呐喊也被月色包容,落入虚空。
几只流浪狗以为冒犯了他,不知所措地溜走了。
夜已经很深,程勇回到住处的时候,院里很静。
他将摩托熄了火,取下车钥匙,开始上楼。
一个人影走近,是邓军。
“你怎么还没睡?”程勇有些意外。
邓军:“刚把小孩儿哄睡,休息一下。——你小子哪里去喝酒了?一身酒气。”
程勇的无名火有起来了:“不高兴。一个人喝酒去了。”
邓军:“谁招惹你了?——赵龙也来电话说你今天情绪不好。”
程勇想说说王小丽的事,但此时他正反两方面的思绪在胸中翻滚不停。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闷闷地说:“没谁惹我。就是情绪不好。”
邓军表示怀疑。他散了一支烟给程勇。自己点燃,然后说:“听说王小丽生病了。你是为她的事发愁?”
程勇重重地叹口气,说:“也是也不是。”一转念,他语气坚定地告诉邓军:
“我想请一周假。”
邓军吐出一口烟:“什么意思啊?——你要去哪里?”
程勇:“贵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