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程勇不时和母亲聊几句家常。父亲则听的多，说的少。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奔驰，，程勇到达了目的地。
舅舅家里已经有客人来。见了程勇和他父母，全都热情地围了上来。
大家相互问候过，又坐到火堆边打牌聊天吃瓜子。
程勇取出了爆竹，和父母、舅舅、小华（舅妈要招待客人）一道来到外婆的坟头。
外婆的坟，在一个平缓的山坡上。此处本是一片长满多种低矮灌木的杂树林。埋葬外婆的时候，这里都还是青青郁郁的风景，现在却被一片橘子苗代替。橘子苗不足50高分高，也没带几片叶，像是一个个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病人，给人一种惨不忍睹的感觉。
几个月来，外婆的坟头，已经被野草覆盖。时下，野草枯萎，露出些颓败的色彩。程勇知道，不用担心，只要春天一来，外婆的坟头又会青草萋萋。坟前已经有一堆爆竹的纸屑。——这是舅舅家初一这天为外婆燃放的罢。
程勇点燃了蜡烛、纸钱。
“外婆，我们来看你啦！”程勇的声音里充满虔诚。
众人的眼睛里充满肃穆。
程勇点燃了爆竹，四周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爆竹的硝烟中沉浮着外婆起着皱纹的慈祥面孔，沉浮着程勇儿时的一桩桩快乐。爆竹炸完了，程勇还呆那里。
程勇的眼睛落在了坟前祭台上的一个坑洞。坑洞有盛菜的碗口大，被枯草掩映着，不留神还不易发现。
“这是谁挖的？”程勇疑惑不解地问。
母亲也注意到了：“是谁这么缺德呢？”
父亲也露出不解的表情：“谁他妈吃饱了撑的做这事？”
程勇一家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舅舅身上。舅舅这才有些无奈地说：“我们都出去打工了，也不知道谁干的。——听邻居说，多半是那几个承包这片山地的人的干的。”
舅舅说出了那几个承包人的名字：黄长林、黄贞海、李长寿。
“王八羔子！——我找他算账！”程勇一听，血往上涌。
人们知道程勇是个急性子，赶忙制止他：
“别急！别急！——急不得！”
“想钱想疯了！——难不成还想在死人的坟上栽苗？”小华也变得怒气冲冲。
“这些人不过是把苗种在这里，做做样子，好骗国家的钱。”舅舅鄙夷地说。
“真的缺德！”程勇母亲一边关注着坑洞，一边说。
“畜生干的事！”程勇父亲骂道。
程勇看着那个不伦不类的坑洞，说：“先用泥土填上吧。”
就在程勇准备搬动土块时，舅舅发话了：“正月不宜动土。”
程勇没辙了。突然，他吼了一句：
“走，找那几个狗日算账去！”
程勇的母亲这时一把抓住程勇的胳膊：“正月忌头，腊月忌尾，你闹什么！”
大家又是一阵劝说，程勇还不解恨，瞅着眼前的橘子苗，象有深仇大恨似的。他猛地一用力，一连拔起三四根苗，怒气冲冲地扔在地上。
众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一则心里也窝着火，只是没有发作，二则似乎程勇也替他们解了气，没有必要再说什么。
还是舅舅先反应过来。他捡起地上的橘子苗：“我拿回去栽。——要是他们问起，我就说我想栽几棵橘子，就挖了几棵。——这个坑洞还是清明时再填补吧。”
程勇没说什么，他只是苦笑了一下。
大家聊着一些零零碎碎的事，开始往回走。
程勇闷闷不乐地走着——这是他来舅舅家前绝对没有料到的。
小华走近了程勇，主动聊起了自己的女友。程勇郁闷的思绪这才有了新的转移。
“一定很漂亮吧？”程勇开着玩笑。
小华没有回答，只是掏出一个新款的苹果手机，打开女友的照片给程勇看。
程勇翻来覆去地看着手机：“你的手机才买的吧？”
小华：“嗯——三千多呢！”
程勇的精力这才集中到照片上：“嗯，好眼力——够漂亮！”他又想起什么，说：“对你还好吧？”
小华一脸幸福，说：“好。——我和她很谈得来！”
程勇拍拍小华的肩膀：“表弟，只要对你好就行——这比漂亮更重要。”
小华乐呵呵地回：“我晓得。——对了，勇哥，你现在的女朋友是不是也给我看看才公平呀？！——听说真像明星似的漂亮呢！”
程勇不明所以地问：“你听谁说的？”
小华看了一眼程勇母亲：“是姨妈告诉我妈的。”
程勇母亲本来和程勇舅舅谈论着什么事，这时侧过脸笑着否定小华的话：“小华，我哪个时候给你妈妈说过呀？”
小华嚷嚷着：“反正我是听妈妈说的！——姨妈，你就别瞒了吧！——勇哥，你就给我看看吧。”
程勇开玩笑：“又不是我要看你女朋友的照片！——是你自己让我看的嘛！”
小华似乎找不到理由了，也就不再强求。
这时，程勇将手机掏了出来，点亮了屏幕，递到小华眼前。
小华暗暗吃了一惊。他的确看到了一个美丽绝伦的女子！
“比我女朋友漂亮多了！”小华赞叹道。
这时程勇的母亲又插话了：“漂亮不能当饭吃。选朋友要选对你好的才是道理。——小华，是不是？”
小华笑嘻嘻地回：“我晓得！我晓得！”
小华的表情和腔调，逗得大家笑出声来。
不知怎的，一个人的印象从程勇的脑海里不经意地蹦了出来。
这个人就是小青。
要不是这次来给外婆上坟，程勇几乎要忘掉小青了。
他想起了小青和他在蛙声阵阵的田边第一次接吻。
王小丽在自己心中已经扎下了根。这是不用说的事情。可是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一些本以为已经彻底忘掉的事情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轻叩你心灵的门扉。
吃过汤圆、甜酒，才是午餐。餐桌上，程勇吃到了一个亲戚从云南带回的海鱼。酒足饭饱后，一边是国家大事讲座：一个多年未遇见的亲戚带着浓厚的酒劲给大家絮絮叨叨地讲着，过去现在国内国外的一应俱全。另一边，麻将的声音哗啦哗啦地响个不停。
程勇对麻将似乎没有了兴趣。邓军两口子也不打麻将。程勇自己也不明白，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戒掉了麻将？
父亲在楼上睡午觉；母亲在打麻将。程勇坐在火堆边迷迷糊糊地看着电视。突然听到屋外有孩子欢快地嚷嚷：
“下雪啦！——下雪啦！——”
程勇伸了伸懒腰，走出门去。
好大的雪！
程勇也象孩子一般兴奋起来。
打牌的人们也受了感染，把脑袋侧过去看门外的雪景。
程勇立即拍了几张雪景照，给王小丽发了过去。
不一会儿，王小丽回了短信：“我们这里每年都厚着呢！”
程勇：“给我发几张过来看看。”
过了一会儿，王小丽果真发了几张茫茫雪原的照片过来。
“图片不够清晰。”程勇回了一条短信。
王小丽：“我的手机像素不高。你知道的呀！”
程勇：“对，对的。我知道。——雪景还是不错的。看起来比我们这里下得大。”
王小丽：“你要来我们这里，你会看得更清楚。”
程勇有些埋怨：“我倒是想来。不是你不让吗？”
王小丽：“别急，会有机会的。”
程勇：“机会？——你连我都不敢介绍给你家里，还说有机会？”
王小丽：“谁说的？”
程勇惊喜：“怎么？——你已经给你家里讲了我们的事？”
王小丽：“还没有——不过，我妹妹知道我们的事。”
程勇有些不解：“看你像个小孩儿！——你妹妹知道有什么用？关键是你父母！”
王小丽没有回应。
程勇又用短信追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王小丽回了一句：“没什么，这会儿有事情。再见！”
王小丽没有回答程勇的问题，让程勇多少有些懊恼。细细一想，明白了王小丽眼下回答不了自己关注的问题，也就换了理解的心态。
程勇又神态怡然地浏览起手机网页来。
就在大家烤着火、打着牌、聊着天、玩着手机、嚼着瓜子糖果的过程中，时间已经悄悄滑到了下午的5：30。天虽未黑，已露出淡淡的暗色。大家吃了晚饭，在一片嘈杂的说话声中，一些远道客人留了下来，一些家近的客人离开了。
程勇离得远，但他有摩托。
舅舅挽留：“喝酒骑车不好——还是明天再走吧。”
程勇知道自己要骑车，并没有喝多少酒。他信誓旦旦地说：“舅舅，你放心吧。我的车技很好的。”
舅妈劝道：“车技再好也要小心。——安全是大事。”
程勇母亲连连点头：“是啊！——我就经常对勇子和他爸爸讲，开车骑车一定要注意安全！”
程勇父亲开玩笑道：“这都是你每天要念的经啊！”
众人乐了。
程勇给舅舅、父亲、小华及旁边的几个男亲戚撒了烟，自己也点上一支，然后利索地发动了摩托。父母坐了上去。
“舅舅，给外婆补坟的时候通知我——再见了！”程勇朝大家挥挥手。
“我会的。——再见！”舅舅也挥起了手。
摩托在渐渐暗淡的天色中由近而远。
光阴如飞，但程勇希望倒希望这个春节过得更快些：他想早些和王小丽相会。
几天来，程勇走了5家亲戚，吃了10顿大餐，发了50条短信，打了30个电话。
他们约定回城的时间终于到了。
早晨，程勇在家里只吃了点甜酒和汤圆，就匆匆往镇上的车站赶。
程勇本以为自己来得早站里的人不会多。到站一看，等车的人排着长队呢！
“也许我中午来到还没这么挤。”程勇心里咕噜着，买了票，过了“安检”，买了袋零食，拖着拉杆箱，极不情愿地往长队的尾巴靠过去。
看样子得等上两三个小时。程勇斜着脑袋寻找队伍的“头”。前面有人“加塞”，程勇心里老大不高兴。他气恼地骂出了声：“混蛋！”虽然人们都看见了加塞，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表示不满，完全是一副“就那么回事”的心态。
就在程勇心不在焉排着队，一边吃零食一边发短信的时候，他的眼睛扫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坐在候车长椅上的女孩儿是谁？她怎么不急着排队呢？
突然，程勇差点叫出了声。
小青。——一定是她！
的确是小青。
她身穿一件咖啡色的风衣和暗色长裤。风衣非常别致，从肩膀到胸连着坎肩似的款式，看起来象个大大的布罩，像是有意要把自己的包裹住似的。两只上臂隐在里面；从胸到腰，锁着两排漂亮的圆扣，圆扣四组，共八颗。从上往下，第三组和第四组之间，同色布腰带紧束腰间。这让小青看起来不光漂亮，还干净、清爽。头上的长发染成金色，从头的两边弯曲下来，仿佛两道绕着脸盘的瀑布。这更增添了小青的妩媚。
虽然隔得远，但程勇看得出，小青漂亮的脸蛋上布着愁云。她显然没有发现程勇，一个人做在候车室的长凳上，眼睛茫然地看着出站口。
一个问题迅速占据程勇的头脑：“这个时候她怎么在这里呢？”
程勇顾不得站队了，拖着拉杆箱，慢慢朝小青走去。
想起在珠海见到小青时的尴尬情景，程勇的脚步又慢了下来。
一个人在小青面前站着不动，让她有些意外。当她抬起头来看时，脸上滑过一丝惊讶的表情，但瞬间，她的眼睛又暗淡了下来。
“你怎么．．．．．．怎么在这里？”小青语无伦次地说。
程勇倒是一副很自然的表情，他淡然地说：“我回城上班。——你呢，怎么在这里？”
小青脸色苍白，欲言又止。程勇凝视着她美丽的面孔，发现她比原来瘦了一些。小青知道程勇的目光在浏览自己。此时她象有万千语言想对程勇说，但又像一个初学写作文的学生一样，不知道从何处开头。她只得吞吞吐吐地说：
“我回家！”说着，小青提起了自己的包，又扛着一个包，准备走出候车室。
程勇将小青背上的包接过，拖着拉杆箱，提着包，随小青走了出去。
空气似乎有些凝固。一丝风吹过，两人的脸上都感到淡淡的寒意。
在一棵树下，小青止住了脚步。
程勇开玩笑道：“年都快过完了你才回呀！”
小青有些尴尬：“我就是要避开人们．．．．．．。”
程勇疑惑：“怎么你．．．．．．”他马上意识到什么，不再问下去。
小青咬了一下嘴唇，眼神飘忽地扫了程勇一眼，说：“你还在原来那个厂上班吗？”
程勇点点头：“是呀！——怎么啦？”
小青有些难过，突然说：“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离开你！”
程勇像是没听见，把目光对着另一个地方。
小青这时的语气倒是流畅了起来：“我不该盲目做事。——不该。。。。。”
程勇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只是静静地听小青讲述：“他离开了我。当初我只是昏了头，对他有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他才是我要找的人。但事实证明我错了。我不过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
程勇不说话。他的思绪回到了和小青在一起的日子。
小青看着程勇：“你在怨恨我吗？”
程勇淡然一笑：“恨过，但现在无所谓了。——一切不是都过去了吗？——不过，当初你喜欢上了那个经理，你可以跟我直说的。——你没有必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呀！”
小青不好回答，只好沉默。
程勇拾起了话头：“回来怎么打算呢？”
小青摇摇头：“没什么打算。先休息一下。”
程勇沉默了一下，说：“也好。”
这时，程勇的电话响了。是王小丽打来的。
“上车没有？——我已经上车了。”王小丽在电话里问。
程勇看了一眼小青，回道：“还没有呢！——人太多了。可能要等会儿。”
王小丽：“今天可能我还要先到啊！”电话里飘出她笑嘻嘻的声音。
程勇：“那好啊——你先把午饭煮好吧。——我到了就可以吃。”
王小丽笑着说：“好吧。我先走了。车已经发动了。”
程勇回了一句：“那好。——等会儿见！”
程勇挂了电话。
小青伤感的表情漾起在脸上：“你女朋友吧。”
程勇：“是的。——她叫王小丽。”
小青有些艰难地说：“对你挺好的。”
程勇故意淡化：“是吗？”
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我送你上车吧。”
小青制止了他：“不必了，我自己会弄好的。——你走吧。”
程勇坚持着，小青却说了一句：“我其实也不知道该不该回家？”
程勇皱着眉，不明所以。
小青说：“我怕家人．．．．．．。”
程勇瞬间明白了小青的顾虑，安慰道：“你的亲人终会理解你的。——再说，回到了县城，再怎么也得回家看看吧。”
程勇提起小青的行李，将她送上了车。
小青表情复杂地说：“我走了——祝你们幸福！”
程勇：“振作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客车启动的那一刻，透过车窗玻璃，程勇看见了小青脸上溢出的清泪。
送走小青后，程勇重新排队等候。
两小时后，程勇终于坐上了回城的客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