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勇回家的心绪和王小丽有所不同：虽则兼有沟通父母（主要是父亲）的大任（这是王小丽的说法），另外，他还想去给外婆上坟。——程勇从小就把外婆当成自己的保护神，父母的形象，在程勇的脑海里从未深过外婆。程勇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说起来，这大概和外婆对他的无微不至的关心有关罢。
父亲这道坎能不能过，程勇心里没有底。
回到家里，程勇以为父亲会暴跳如雷。令他意外的是，父亲并没有发怒。程勇发现，父亲似乎忘掉了过去老喜欢把手伸到头上挠痒的习惯。按照王小丽的要求，程勇总是小心翼翼地和父亲说话。起初他只谈自己的工作，尽量避谈王小丽。父亲和颜悦色地听着，没有不快的神情。程勇看出，父亲似乎还不满足于这些。有一两次，程勇不小心说漏了嘴，将王小丽的名字带了出来。尽管他极力掩饰，可父亲岂能听不出来。父亲知道了他们还在交往。程勇等待着父亲的雷霆万钧。可是没有——就象晴朗的天空，一碧如洗。
程勇发现，父亲似乎已经消除了对王小丽的偏见。他不明白原因。背地里，程勇从母亲那里，才算弄清了真相：母亲照着王小丽的药方，还真治好了父亲的头上的牛皮癣。
春节既是快活的，也是忙碌的：一方面，亲戚相聚，其乐融融；另一方面，走人户（亲戚串门）的日程排得满满的——今天走这家，明天走那家。你来我往，马不停蹄。
程勇回来的第一天晚上，送走了一拨亲戚，一家人围在火炉旁边，一边看电视，一边展开了一场认真的谈话：
“怎么没把小丽带回来呢？”母亲温和地发问。她的手里剥了一颗糖给程勇。程勇接了，反喂进母亲的嘴里。他的目光落在火堆上，没有马上回答。
灯光、火光映着程勇的脸：“她回自己的家了。”程勇淡然地回。他嘴里也含着一颗糖，回母亲的话说得有些囫囵，有点象一个还未学会说话的人的腔调。
母亲怨道：“怎么不带她回来？”
程勇：“她也要回家看家里的人呀！——何况，她怎么知道你们．．．．．．。”
程勇想起了中秋时父亲的面孔。
父亲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起初，你因为她坐牢，我是有意见。——后来我也知道了一些实情。那不能怪她。”
程勇心里的坚冰开始融化。
就在这时，程勇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了。
王小丽发过来的。
“在干吗呢？——你和家里没闹矛盾吧？”
程勇回道：“看电视。没矛盾。”
程勇低着头发短信的时候，父亲和母亲说着什么。程勇没有听清楚。
“程勇你听到没有？——你爸问你明天去不去舅舅家。”
程勇这才抬起头：“要去。——我要去给外婆上坟。”
王小丽又一条短信过来了：“真的没有和家里人闹？”她的语气里似乎透着惊喜。
程勇回：“没有。真的没有。”
王小丽：“他们的态度如何？”
程勇：“什么态度？”
王小丽：“你傻呀！——就是对我俩的事的态度。”
程勇故意卖关子：“你猜呢？”
王小丽：“猜你个头！——他们究竟怎么说？”
程勇：“平安无事——你放心。”
王小丽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那就好。”
程勇这时来了兴趣：“你在家里还好吧？”
王小丽：“不好。”
程勇急了：“为什么？”
王小丽没有马上回过来。程勇的眼睛盯着屋子里的屏幕。几位歌星正在串唱几首老歌。程勇东一句西一句地听着，王小丽的短信又过来了：“我和家里闹了矛盾。”
程勇暗吃一惊，急回：“怎么回事？——因为我吗？”
王小丽：“不是。因为另外的原因。——我还没有敢把你介绍给家里。我俩的事现在只有我小妹知道。”
程勇紧追不放：“哦——那什么原因让你和家里闹起来的？”
王小丽：“因为冯平。”
程勇：“因为他呀！”随即在狠狠地骂了一句：“该死的！”
母亲剥开一颗花生，正准备往嘴里送。看着程勇发怒的样子，不明白好好的怎么就生气起来：“你和谁生气了？”
程勇冷冷地说：“一个你们不认识的人。”
父亲劝诫道：“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程勇回说：“没事。这人是小丽原来的男朋友。——是个窝囊废！”
父亲似乎很敏感：“小丽还和他来往吗？”
程勇：“早没了。就因他是个窝囊废小丽才和他断了关系。”
父亲说：“勇子，我可告诉你啊，要谈朋友就要谈个干净利落，不要拖泥带水。”
程勇懒洋洋地回话：“我知道！——”
王小丽的短信又来了：“我爸骂了我。他还希望我和冯平好下去。”
程勇心里生出一丝无名怒火，回了一句：“可能吗？——他不是知道你已经换了单位吗？你爸也太．．．．．．”
王小丽：“太什么？”
程勇本想回“太混帐”几个字，但又觉得不妥，改回成：“太固执己见了。”
王小丽又发过短信：“他知道我现在一家医院上班。但不知道我俩的关系。”
程勇横了一条心，回：“迟早要知道。告诉他又怎样！”
王小丽坚决反对：“眼下不行。过一段吧。”
程勇坚持道：“告诉他吧。”
王小丽：“不行。”
程勇干脆拨通了电话。
王小丽没有接电话。
程勇急了，连拨了5次。
王小丽都没有接。她的短信过来了：“不要打电话。——我爸就在旁边。”
程勇回：“你这么傻呀——你不会走开吗？”
王小丽：“他正在发怒。”
程勇：“那又怎样？——你连走开的权利的都没有了吗？”
王小丽：“不行。——等一会儿吧。”
程勇把手机往近处的茶几上一扔，嘴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程勇的父母略感诧异。
父亲咀嚼着一块苹果，吞下后，对程勇说：“我和你妈商量了，如果小丽父母也没有意见，那就开年后定一个时间和她父母聚一下。”
程勇的话却让家人迷惑：“她家里还不知道我俩的事的呢。”
母亲感到意外：“她父母还不知道？”
父亲也问：“怎么不给她父母讲呢？”
程勇一时有些烦恼：“我还希望她告诉家里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父亲问：“她不敢给父母讲？——谈个恋爱有什么不能讲的？”
程勇急了：“哎呀，我也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
说完，他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冒着火进了自己的寝室。
程勇的父母两人对望着，愣在火堆边，有些不知所措。
电视里正在播一则自杀式爆炸的时讯。
火堆里的柴禾烧得正欢，哔哔啵啵地跳跃舞蹈。
第二天，程勇在母亲的叫声中醒来。
母亲叫他起床吃汤圆。
程勇起了床，顺手拿起手机一看：8:20。再一看，怎么这么多未接电话？一查全是王小丽的。程勇心里咯噔一下，立即拨通了王小丽的电话。
电话那头“嘟嘟”响着，没有人接。程勇正想挂断，王小丽的声音传了过来：
“昨晚怎么不接电话呢？”
程勇赶紧解释：“我睡着了——刚才看到未接电话。——这会儿你不怕你父亲了？”
王小丽：“他出去了。”
程勇想起了昨晚的话题：“我让你将我俩的事儿告诉你父亲，你为何不告诉他呢？”
王小丽：“我爸是个火爆脾气。——他现在除了冯平，谁也不接受。——我怎么好在这个时候告诉他呢？”
程勇：“你不会把冯平做的那些逛妓院泡桑拿的好事告诉他吗？”
王小丽：“我爸只记得冯平给他治病时寄过5000元。只记得他是制药厂常在助理。哪里会管这些？”
程勇：“他真给你爸寄过钱？——你爸又是怎么知道那小子是厂长助理的？——那混蛋现在已经是制药公司总经理呀？！”
王小丽将父亲曾经跌伤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程勇。
程勇想起什么：“那5000元钱你不是已经还了那混蛋了吗？”
王小丽：“可我爸说当初人家有这份心也是不错的。”
程勇讥讽道：“你爸还真是个感恩到底的人啊！——你说你爸是感恩呢还是势利？”
王小丽：“不许讽刺我爸。”
程勇无可奈何地说：“真的，你爸把我都弄糊涂了。”
王小丽：“别说我了——你家里呢，叔叔阿姨真的没意见了？”
程勇：“哄你干啥？”
王小丽：“你真行。——回头我再给我爸做工作。”
程勇：“说服我爸不是我的贡献。应该是你的贡献。——因为你给我爸开的方子将他的牛皮癣治好了。我们的事情就OK了！”
王小丽喜出望外的声音从那头传了过来。
程勇正想说什么，母亲叫吃汤圆的声音挤进了耳朵。
“就这样吧。你爸的问题今后再想办法解决。——我吃汤圆了。”
王小丽：“再见！”
程勇也跟王小丽道了“再见”，挂断电话。
——穿戴洗漱过后，程勇端起了圆滚滚、热乎乎的汤圆。
早饭后，带上准备给外婆上坟的香烛、纸钱和爆竹以及预备给舅舅拜年的礼物，一家人准备出发。程勇发动了摩托。
父母正待坐上去，程勇想起自己的烟抽完了，于是他让父母稍等，把摩托滑到了附近的一家杂货店。
刚走到售货窗口，程勇看见一个穿黑色皮衣的背影，程勇觉得身影有些熟悉。
“嘿！——你小子怎么在这里？”
程勇认出了赵龙。
赵龙也是来买烟的。他买了烟，正埋头撕开封口。一回头，见是程勇，也一脸的惊喜。他笑着嚷嚷：“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呢？”他随即递了一支烟过来。
程勇接了烟。两人吸着聊着。
“你是和肖珍一道回来的吧？”程勇买了包烟，把脸转向赵龙。
赵龙：“是的。我今年就是到她家里来过年的。”
程勇：“好你个赵龙！——有了媳妇忘了娘啊！”
赵龙：“哪能呢！——我家里让我来的。再说，人家现在还不是我媳妇呢！我能不主动些吗？”
程勇看着赵龙脸上厚实的笑，说：“这不过是迟早的事。——到时候，你小子可别忘了我这个媒人啊！”
赵龙：“你？——小丽才是我的媒人呢！嘿嘿——不会的。——到时准忘不了你和小丽。——快了！”赵龙的嘴里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
程勇疑惑：“快了？——你们快结婚了？”
赵龙幸福地点点头：“现在暂定在三月份。”
程勇惊叹：“你小子神速呀！”
腰圆背阔的赵龙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转移话题道：“对了，阿勇，你和小丽的事怎么样了？好久才能吃你们的喜糖呢？”
程勇张张嘴，却没说出话。
“和家里说好了吗？我听肖珍说．．．．．．”赵龙闪烁其词地问。
程勇吐了口烟：“总算说好了。——不过还有些麻烦．．．．．．。”
赵龙：“什么麻烦？——你父母．．．．．．”
程勇：“不是我父母，跟她父母有关．．．．．．。”
说到这里，程勇打住了话题。
“好吧，我走人户了。”程勇坐上了摩托。
杂货店老板这时插话了：“你去哪里啊？”
程勇简洁地回：“我舅舅家。”
“走了！”程勇的摩托渐渐快起来。
赵龙正准备回肖珍家。这时他听到杂货店老板用浑浊的声音说：
“程勇的老爹现在逢人便夸他儿媳会治病呢！”
赵龙笑笑，望着程勇远去的背影，转过身往另一头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