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雨粟,鬼夜哭。
十八层是个什么境况?
如果让惜年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乱七八糟。
十七层到十八层,惜年和君莫违没有经过门,好像十八层,从他们离开十七层就已经到了,如果让惜年说出,十七层和十八层的边界,惜年说不清楚,总之,他们就是到了十八层。
十八层是个很开阔的空间,这个空间,惜年说不上来是真实的楼层大小,还是各人的幻境。因为十八层呈现出来的,还是一层塔的样子,可这层塔的空间,比之任何一层,都要大上不知多少。这么大的空间,却呈现出一种乱七八糟的状态,那这一层该有多乱?
张家的人,将他们留在山洞里突然消失的张家人,一窝蜂的全在这一层里。张叁说过,他们之所以进入十八冥楼,是因为触发生死棋局,那么,这些没有触发生死棋局的张家人,是不是一开始就到了最后一层?
惜年相信是这样的。张家人一开始就知道要去最后一层,而且他们有办法可以直接抵达最后一层。惜年不管他们最终能不能得到这一层藏的东西,如果他们知道,第十七层有件神器,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站在外围的惜年和君莫违,一时没有搞清楚这一层发生了什么事情。张家的小辈们,几乎全军覆没。这种全军覆没,不是说人都死了,而是说,他们全躺在地上,有些能听到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有些则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惜年说的乱七八糟,指的就是躺了一地的人,以及这些人与之争斗过的残景。四根粗壮的柱子上,已经看不出完整的兽纹,柱体被伤的坑坑洼洼,有些口子是被道术攻击后留下的,有些则是被锐利的兵刃砍伤的。
最令人奇怪的是,人和残景交织出了一种静谧。也就是说,这些人,被伤倒地已有一段时间,一切的烟尘都已褪去,才能呈现一种战场后的静谧。
这里是静谧,远处却不是。
这一层的光线并不是很好,远处发生的事情,惜年和君莫违还不能看清楚,他们打算往前去,看一看,这一层里究竟正在发生什么?
惜年和君莫违小心的跨过一具具躺在地上的张家子弟,对于张家子弟的惨况,惜年或者君莫违都没有想过要去问一问。如果张礼辰在这里,一定早就慌张的一一查看他们的生死,受伤程度,但惜年和君莫违不是张礼辰,他们没有那样一份纯良的赤子之心。这些张家人,在一开始就做好了舍弃他们的准备,既然这样,他们又何必去关心张家人的安危!
想要不踩到人就走过这一块地方,还挺有难度的,因为总有几个点,躺的人挤在一处。这不,惜年一个踉跄,差点摔进人堆里。
“小心点。”君莫违说。
“不是我不小心,是有人拉了我一把。”惜年一边说,一边回身看是谁拉了她一把。
张礼辛已经躺在人堆里很久了,他其实伤的不重,但他胆子小,一看情况不对,就早早的躺在地上装成重伤,谁知想法很好,却架不住波及,没重伤却有受了轻伤,加上一个又一个的同门子弟压在他的身上,所以,此时的他,轻伤快被人压成重伤,再没个人拉他出去,他就该闷死了。
“救——我——”两个被艰难挤出的字眼,狰狞又无力。
惜年用力甩了甩脚,却怎么也甩不开扯住她裤管的手。她不由的嘀咕,这人听着没力气,抓的倒是够紧的。
君莫违问惜年,要不要帮忙?
惜年想,这怎么帮?难道是将人的手砍了?那可太血腥了一点。想想还是算了,她不是铁石心肠,有人求救,搭一把手的事情。
“棠舟,把他扯出来吧。”
惜年和君莫违合力,将困在人堆下的张礼辛扯了出来。
“怎么是你?”惜年皱了皱眉毛。
“咳咳——”张礼辛一顿死咳嗽,“多谢饶师姐的救命之恩。”
这谢的太重了,倒是惜年有点不好意思了,毕竟要不是这人将她的裤管扯的太紧,她也没想过要救他的。
“不必,那我们先走了。”惜年说。
“饶师姐留步。”张礼辛说。
“做什么?”
“前面危险,饶师姐还是不要去的好。”张礼辛说。
“危险?”惜年觉得奇怪,这小子一直被人埋在底下,怎么能知道前面危险的。“你怎么知道的?”
张礼辛大概也知道自己这样说很让人怀疑,不过他是好心,真的想感谢救他的惜年,“礼辛没用,一直被埋在下面,但也因为被埋在下面,所以听到了一些话,前面的,是两位族老,他们似乎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张礼辛道友,”君莫违说,“敢问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敢当,君公子请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张礼辛说,“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前在上面,我们是奉了族老的命令,要把你们留在外面。正好你们和礼辰待的远,族老就顺势开启道路,将你们留在外面。我们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摆了一盘棋,族老不许任何人碰棋,倒是屋里的其他东西,族老说我们可以随意。义字辈和肃字辈拿走了武器架上的武器,我……”
说道这里的张礼辛,情绪很低落。惜年知道,这位无非是什么好处没捞到,没办法,礼字辈,就他一个人,他能力又不强,当然什么都抢不到。
“后来呢?”惜年问。
“屋里有一截楼梯,我们依次下去,楼梯很长,我们走了很久,走着走着楼梯突然断了,我们全部往下落,然后,就到了这里。”
“然后?”惜年又问。
“然后,有一股强大的威压突然袭来,我们所有人被压得喘不过起来,族老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到他们往那里去。”张礼辰指的方向,正是惜年和君莫违要去的方向。“随着威压的出现,有四只猛兽从四面跑过来,他们好厉害,我们集全部力量和猛兽周旋,后来,我就受了伤。我一受伤,胆子就会变得很小,我看很多同门的子弟都已经被猛兽伤的躺在地上不得动弹,我就想,……”
“装死?”张礼辛说不下去的话,惜年替他说了。
“嗯,对不起,饶师姐。”
“等等,你不要和我道歉,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同门师兄弟。”惜年说,她不是苛责张礼辛,只是对于他的做法,实在有些说出来的感觉。
“行了,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和棠舟去前面看看。”
“饶师姐,我说了半天,你们怎么还要过去?”
“张礼辛师弟,如果不过去,你打算怎么办?在这里等到老死?你不想出去了?”
“……”
“害怕,就躲远一点。”
“哦。”张礼辛真的听话的躲远了一点。
惜年直接无语了。
君莫违笑了起来,“阿年,很少见你被人气着呢。”
“怎么,你幸灾乐祸啊?”
“岂敢,岂敢!就是觉得,这个张礼辛,又是张家的一个异数。张家的礼字辈,人才辈出啊。”君莫违说。
两人一边讲着笑话一边往前去,至此,他们一点不紧张,就算张礼辛告诉他们,前面有危险,可他们一点没察觉。
等靠的足够近后,他们不得不收起戏谑的心,因为张礼辛并没有夸大他的危言,张阔、张海,张家的两位族老,修为不可估量的两个人,被不知道是什么的力量,压制的面色扭曲,惜年毫不怀疑,威压再加一分,张阔和张海,都该爆体而亡了。
究竟他们是被什么压制了呢?
张阔和张海停在半空中,身体呈某种扭曲的状态,看情况,他们是想要攻击什么人或者力量,但体内酝酿出的力量,被人强行的压制住,无法释放出来。如果张阔和张海两人的力量,继续被压制在他们的体内无法被释放的话,他们很有可能真的要爆体而亡了。
婆娑大陆上,能够压制张阔和张海的东西或者人,能有多少呢?这一点惜年未必知道,君莫违却多少心中有数。张家人能够被中原国皇室尊崇那么多年,当然是因为张家的绝对力量,可作为张家的当代掌权人,张阔张海两位比肩,居然被压制成这样,那该是一种怎样恐怖的力量?
“阿年,小心。”君莫违说,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这种难看,是因为他对未可知力量的恐惧。这是君莫违第一次生出恐惧心,就算是面对失落一族的长老们,他也不曾生出过恐惧心。
不,君莫违又想,这不是他第一次觉得恐惧,这是第二次,曾经,在某座山脚下,他面临过绝对恐惧。
君莫违的如临大敌感染了惜年,她是不知道眼前的形势有多严峻,但君莫违的表现,直白的告诉她,这里真的有什么了不得东西,这种东西,可以随便的杀死他们。
到底是什么?
惜年看不到有任何人,她只能看到,张阔和张海想要攻击的方向,摆着一张案台,案台上放着一支毛笔,笔管玄黑色,仅凭看无法判断材质。笔尖的软毛,亦是玄黑色,但黑色之中,又夹杂着几根白色或者银色的毛。除此,还有一张白纸,纸上空空如也。
君莫违和惜年戒备的站在那里,君莫违担心的危机始终没有来,他们就这样站下去,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他们不能一直站下去。
“怎么办,棠舟?”
君莫违一直看着案台,这个空间,如果不是有张家人,这会是一个空荡之极的地方,而这个地方,被显眼的摆着的东西,只有眼前的案台,以及案台上的一支玄色毛笔和一张雪色空纸。
所以,这是最重要的?
“阿年,你不要动。”君莫违说,然后他开始往前走。通往案台的,是一阶短短的阶梯,君莫违一眼就能数尽,一、二、三、四、五、六,六个台阶。
君莫违的脚即将踏上第一层,惜年听见被空悬在上面的人发出了一声轻微的低吟,惜年急速转头,是张阔。
他在说什么?
张阔的声音太低太轻,惜年听不清楚,可是,她知道这是一句很重要的话,张阔拼尽全力要说的,一定是一句特别重要的话,惜年听不见,她于是仔细去看张阔的嘴,想通过嘴型猜出这句话。
“不要。”惜年跟着张阔的嘴型,吐出这样一句话。
她甚至没有听到这句从自己嘴里发出的“不要”,君莫违已经先行踏上了第一层阶梯,紧接着,随着“不要”,君莫违被弹飞了。
惜年急速跑到君莫违身边,他的嘴里,全是血,大口大口的血,吐个不停。惜年恐惧了,她害怕到整个人剧烈的颤抖。
“阿年,不要抖,不要怕,赶紧走,走——”
“好,我扶你起来,我们马上走。”
然而,惜年没有扶起君莫违,因为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朝他们压过来,此时,沉睡在法器中的苍梧醒了,他替君莫违和惜年挡住了强大的力量。
“苍梧?”
“丫头,快带君莫违走,吾只能挡住一时。”
“哦,好。”
惜年将君莫违扶起,他是受了伤,但没有失去意识,所以在惜年的搀扶下,两人勉强往后退去。
如果是全盛时期的苍梧,或许能挡的住,但可惜,现在的苍梧,力量差了太多,他替君莫违和惜年挡住了一时,只有一时罢了。对苍梧来说,这是他现在的全力,他做不了更多。
苍梧很难受,和他一起难受的,是白可爱。如果说苍梧还能勉强替契约者挡一挡,白可爱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你还好吧?”法器中,白可爱问苍梧。
苍梧摇摇头,没有说话,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可是神龙,神兽,居然弱成这样,他怎么甘心?!
失去苍梧护佑的君莫违和惜年,不得不自己去面对这股强大的力量,然而君莫违怎么可能让惜年去扛这股力量。他将惜年护在身后,手持神剑。
这是惜年第一次看见,君莫违的武器。这是一把不同寻常的武器,因为这把剑,没有剑身。君莫违举着剑柄,以乾力注入神剑中,剑身才现。
惜年不认识的剑,张阔认识。老不死的一辈里,就没有人不认识这把剑的,神剑钧天,号称天帝佩剑的一把剑,神器榜名副其实的第一。但是,这把剑,已经失落很久了,和张家的传说之器,羊脂玉净瓶一样,失落了。
张阔惨淡一笑,原来钧天并未失落,那么,羊脂玉净瓶呢?又在哪里?
钧天一出,君莫违修道的道途,就再不能藏住。能执掌钧天的,唯有天地大道之乾道不可。没想到,君家的独苗,是个这么厉害的独苗。不过也是,饶惜年修的是坤道,乾不离坤,本该如此。
只是,就算有钧天,君莫违就能抵抗十八层里的强大力量了吗?
仅凭君莫违当然不行,但加上张阔和张海,未必不行。张阔和张海,张家的两大族老,一定也不想和君莫违或者惜年合作,但是如果不合作,他们恐怕要死在这里。他们撇开君莫违和惜年,为的就是防止张家的宝物落入旁手,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层里的宝物是什么,直到走上案台为止,他们都以为,被张家先祖藏在这一层的宝物,是羊脂玉净瓶,谁曾想,居然是一支不知道是什么的玄色软笔!
张阔和张海,对此,当然是失望的,可是,能被先祖藏在福泽地的宝物,就算是一支软笔,也一定是一支了不得的软笔。所以,张阔和张海没有犹豫,想要将软笔从案台上取走,谁知,两人才走上第一阶梯,变故就来了。
守护软笔的力量,当然是张家先祖设置的,张阔和张海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也对先祖关照小辈的想法很坚信,哪里晓得,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这股守护力量之强大,就算合他们二人全力,也没有抵抗住,反倒因此被压制到差点死掉。
不过,他们隐而未发,被强行压住的力量,终于因为君莫违踏上第一层阶梯被破解了,不过,这股力量,已经不可能发出去,只能自我消化,所以两人才一直动弹不得。
君莫违的钧天一出,张阔和张海就知道,这是机遇,三人合力,说不定可以扛住这个莫名强大的力量。
事实上,张阔和张海的猜测很准确,他们三人一起,真的形成了稳定的力量对抗。
是稳定,双方力量均衡,谁也压不过谁。可怜张阔和张海,刚刚脱困,又陷入新一轮的困境,此时的平衡,看着和谐,其实危机四伏,一个不好,两败俱伤。
“惜年,惜年。”张阔连连唤惜年,希望惜年可以出手,打破平衡形成压制,破了这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