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差,山不就人,人或可就山。
随着懵的悟道,水中山消失了。十八冥楼的第一层,恢复成普通的一层楼,楼中空空,只见四边的四根柱子。
鲁班船重回到君莫违的手中,他将船收回,另点起一盏微光。
“阿年?”
“棠舟。”
君莫违不知为何要唤一声阿年,大约是因为惜年脸上有些茫然的神色,惜年不知为何要答一声棠舟,可能是因为懂了君莫违语意里的担忧。
黑暗的一层楼里,有一人能点起一盏微光,不知为何,有一种微凉的暖意涌上心间。惜年想起,水中山消失的最后,有人轻声对她说了一声,谢谢。
相比懵的遭遇,她很庆幸,自己的幸运。
“这一层,怎么过的有些莫名其妙的?”张礼辰说。
君莫违笑笑:“对我们是这样,对阿年,应是有些不同,对吗,阿年?”
惜年想了想,说:“我也不知自己懂了什么,但确实心境有所不同了。棠舟,十八冥楼的主人,是张家的先人,你说,这位先人,建造这样一幢楼,是想告诉张家的子弟,什么呢?”
“阿年,你不要忘记了,你的身上,也有一半张家的血。所以,如果这位张家的先人真的想要留下什么给张家的子孙,你一定可以知道的。”君莫违说。
“是吗?”
“君师叔说的没错。”张礼辰说。
“好吧,不管张家的先人想要说什么,我们只管往前去,总能知道的。”
如同下一层的楼梯,下二层的楼梯,在屋中的同一位置,依然有一扇屏风挡在之前,惜年三人绕过屏风,沿着楼梯往二层去。
楼梯的最下,有一扇紧闭的门。这一次,先走上去推门的人,是张礼辰。二层门内的世界,又是一片广袤无垠的世界,和一层的汪洋大海不同,这一层,是沙子的海洋。
也不知张家的这位先人,拥有何等的境界,惜年、君莫违和张礼辰走进二层楼时,抬头望去,居然在高处看到一轮火热的太阳。
“好热啊。”张礼辰说。
他们从张家出发往后山而来时,已是小寒时节,张家地处阴寒,更是比别处寒凉许多。惜年等人,身上穿的是厚衣,一走进火热的沙地,一时很不适应。
“礼辰,刚才门上,写的是什么?”惜年问。
“啊?门上好像没字啊?”张礼辰想了想,二层的门上,确实没有明显的字迹。
“门上有字,在左角的高处,隐隐的两个字,我之前仔细看过,但只能确定一个字。”君莫违说。
惜年不觉得君莫违只能确定一个字,是因为第二个字不认识,而是觉得隐去第二个字是有人故意为之。
“那确定的字是什么?”惜年问。
“沙。”君莫违说。
沙?确实,这一层里,全是沙子,以沙来命名,很合适。只是,另一个不清楚的字,是个什么字呢?
“现在怎么办?”张礼辰问。
望着看不到边际的沙海,别说张礼辰不知道怎么办,惜年和君莫违也是无可奈何的很。惜年看了君莫违一眼,只见他摇摇头。
“娘亲,好热,白白难受。”
始终躺在惜年怀中睡觉的白可爱忽然醒了,它性喜阴寒,这烈日暴晒的,当然会觉得很难受。
惜年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一把伞,她的这把伞,真是一把普通伞,纯碎是买来用作遮雨的。虽说,婆娑大陆的雨里含有阴力,平常人没事不会在雨季出门,但总是有特别的时候,所以,雨伞这种东西,是能够勉强用来挡雨的。惜年离开云雾山的时候,曾在近仙镇上,买了一把。
惜年撑开雨伞,为白可爱遮去太阳。
“娘亲,好难受。”
伞能遮去的不过是丁点阳光,不能真的带来寒凉。惜年皱着眉头,不知道如何缓解白可爱的难受。
“白白,来爹爹这里。”君莫违说。
“你有办法?”惜年问。
“苍梧,让白白进去。”君莫违说。
如果白可爱不是被太阳晒的晕了头,肯定不会同意和苍梧待在一起,可这里的环境,真的太糟糕了,比起讨厌的臭龙,她更受不了炎热。
白可爱进入君莫违的活器里,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爹爹,谢谢你,娘亲,白白继续睡觉了。”
“唉,白白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灵宠,怎么总是睡不醒。”
君莫违笑笑,他没有和惜年多说,对于白可爱,他其实是有些猜测的,毕竟白白的状况,很多地方像幼年的苍梧。如果白白真的是和苍梧同一级别的灵宠,那么,离开这里以后,惜年最先要做的事情,是尽快找到一件活器。不过,这些话,等他们离开这里后再说不迟。
“阿年,礼辰,我们走吧。”君莫违说,“这一层有些什么,我们等在这里是不会知道的,水中山里有驻守着,想必这一层也会有,只要我们走下去,一定会遇到驻守者的,到时自然一切明了。”
“君师叔说的对。”张礼辰跟着君莫违,大步向前走。
惜年暗暗流汗,这张礼辰,对君莫违,什么时候变的言听计从了?这股子崇拜劲,到底是从哪里生出来的?
惜年、君莫违和张礼辰,在沙漠里走了很久。上辈子,惜年曾经很向往去一次撒哈拉大沙漠,因为沙漠的奇景,每次从电视中显露出来,都是那样的壮美。她年轻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叫三毛的作家,所以一直对撒哈拉充满着幻想,可惜,至死也不能成行。
此番,托张家仙人的福,她一偿宿愿,居然感受了属于沙漠的风情。得偿夙愿的惜年,一定也不觉得开心,被困沙漠的她,实在是又热又渴,又累又乏。
“阿年,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惜年朝四周看了一眼,摇摇头:“算了,继续走吧。”她不是不想休息,可这沙漠里,哪里有可以供休息的地方。难不成坐在沙地里?
倒是张礼辰,似乎精力还不错的样子,他一直走在最前面。
“君师叔,云师姑,快看,前面有个村子。”张礼辰说。
村子?难不成是绿洲?
惜年快步跟上张礼辰,然后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前面一片恍恍惚惚,却是在天边处,看到一团模糊的,好像是村子一样的景色。
张礼辰很开心:“太好了,走了这么久,总算要到地方了。”
惜年无力打破张礼辰的开心,天边的那一片残影,实在太像一种景色,传闻,迷失在沙漠中的人,很容易看到这样的景色,海市蜃楼。眼前的村子,看着很近,其实不过是倒映在天空的残影,真实的村子,根本不知道在哪里。
不过,有一点能肯定的是,这个地方,确实有这样一个村子,而这个村子,是不是通过这一层楼的关键,不知道。
“棠舟,你在想什么呢?”
从进入这一层开启,君莫违一直有些心思恍惚,明明以他的体魄,不可能会落后张礼辰很多,但他确实走的不快。
“我一直在想,那个看不清的字,会是一个什么字。”
“你觉得那个字很重要?”
“嗯,有人刻意模糊了这个字,我在想,可能是因为这个字里,有过这一层的提示。”
“那你猜出来了吗?”
君莫违摇摇头:“还不能确定。”
“那就先别想了吧,礼辰说前面可能有村子,我看那片残影,村子应该隔的很远,不过,也算是一个希望,我们只要走下去,总能走到的。”
“那就继续走吧。”
君莫违、惜年和张礼辰走了整整一天,也没有走到看似很近的村子。夜幕降临了,他们找不到什么遮蔽的地方过夜,便随意坐在沙地上,休息。对修行的人来说,有没有那么一个遮蔽的地方,本来也不重要。
坐下不久后,君莫违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怎么了,棠舟?你是受伤了吗?”
君莫违摇头:“不是的,阿年,我只是发现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你渴吗?”
惜年本不觉得渴,在沙地里走了一天,被太阳暴晒了一天,理应渴的很,可她的渴,是在君莫违问过以后才产生的。
“嗯,有点渴,你也渴吗?我这里有水,你等等。”
惜年的脸,终于也变得难看起来,一同变的难看的,还有张礼辰。他们之所以每个人的脸都变得很难看,是发现无法取出储物法器里的水。
这一层的禁制,不是限制修行者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东西,而是只要和水有关的东西,才会被限制,比如水果。
“礼辰,你修的是坎道,借的是阴水还是阳水?”君莫违问。
“阴水。”张礼辰说。
“那就真的没办法了。”君莫违叹气。
“什么意思?”
“云师姑,君师叔的意思是,如果我借的是阳水,可以尝试凝聚空气里的水元素,结成水,这样就能解决我们口渴的问题。”
惜年点头,她心想,那么她也没办法了,因为她体内的水力,也是阴水。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忽然笑作一团,明明是个很悲催的时刻,不知为何,他们却觉得有些好笑。也许是因为,未到穷途末路吧。
他们没有坐上一整夜,而是在三四时后,重新开始在沙地前行。君莫违说,这一关的关键,可能在于水,所以他猜,门前被隐藏的那个字,可能是一个有关水的字。他们现在变不出水来,那么只能尽快找到张礼辰看到的村子,有村子,就一定有人,有人活着,一定也会有水。
他们又走了两天两夜,终于在第三日的大早,走到了一早看到的村子。
找寻村子的三日里,惜年一直以为,这个村子之所以可以存在于沙漠里,是因为傍着绿洲,可其实,根本不是。
也不知道这个村子为何可以存在于沙漠,但村子的土地干涸,虽没有化成沙子,却也不能被称作土地,因为这样的土地上,不可能找出植物。
村子不大,他们只花了一点点的时间,就从村头走到了村尾。
“没有人吗?”张礼辰问,他的声音干涩嘶哑。
惜年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她不想说话,因为喉咙因为缺水,稍微一牵动,便疼的厉害。
“再走一遍吧。”君莫违说。君莫违的声音也变得沙哑了很多,可即便是这样,听起来还是特外的动听。
他们从村尾又往村头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听到有什么声音从右侧传来。他们沿着声音快步走过去,然后看到了村子里的一个小广场上,有个干干瘦瘦的少年,正在跪拜祈求。他们听到的声音,就是少年头颅磕地的响声。
“郎君?”张礼辰和少年见礼。
少年起身,回望张礼辰,惜年和君莫违,这是一个瘦的看不出样貌的少年,他的眼睛很大,衬着空洞的眼眶,更是大的吓人。少年,虽是少年的模样,这双眼睛,却没有少年的稚嫩。
“你们来了。”少年说,他的声音既干涩,又苍老。
“你在等我们?”张礼辰又问。
“不,我只是在等人,不一定是你们,也可以是其他人。”
“你是这一层的驻守者?”君莫违问。
“这一层,是哪一层?”少年问。
“第二层。”
“哦?”
君莫违知道,少年问的,是这一层的名字。他不知道答错会不会付出代价,所以犹疑了一下,但惜年和他点头,于是,他回答少年:“沙雨。”
“欢迎来到十八冥楼之沙雨,我是驻守者,待。”待转身,终于正视他们,“你们,谁来挑战?”
君莫违说:“我。”
少年摇头,对君莫违说:“你不行,挑战的人,只能是他们中的一个。”
张礼辰对惜年说:“云师姑,这一次让我来,可好?”
惜年点头,从水中山可以看出,这里,真的是张家先人留给后辈的瑰宝地,这位先人,试图通过每一层楼,告诉到达这里的小辈,某些事情。
“张家,礼字辈,请待赐教。”
“我的问题很简单,只要下一场雨,你们就可以通过二层。”
这个问题是很简单,可他们中间,没有人可以做到,否则,便不用非要找到这个村子了。
随着待的提问,禁制随之产生,禁制之内,只有提问的待,和需要回答的张礼辰。
“棠舟,怎么办?”
君莫违拉住惜年的手:“没事的,我们要相信礼辰。”
“可之前你已经问过他了,他借的是阴水,要回答这一题,非阳水不解。”
“阿年,五行之力,相生又相克,阴阳之力,亦是如此。阴水,阳水,都是水,没有人说过,借阴水的人,绝对不能借阳水。”
君莫违的话,忽然让惜年想起了云雾山的山主,他自困于寂静谷中,当时惜年进山洞的时候,一直没有明白,为什么他的洞里,有泉水从山壁上留下,最后汇成一潭温泉水。云沧海,修坎道,借阴水力,已驱圆满,而他正在修的,也许是如何借用阳水。
可是,云雾山山主能做到的事情,张礼辰未必能做到。
禁制中的张礼辰,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借的是阴水,可这方沙漠里,别说是湖水,连一滴水都寻不到。就算他借的不是阴水,而是阳水,在这样一个炎热的沙漠里,真的可以凝结水元素而结成一场雨吗?
不可能。
这一方空气里,根本连一丝水汽都闻不到。
“你做不到?”待问张礼辰。
“是,我做不到。”
“看吧,果然没有人可以做到。”
“你说什么?”
“带我来这里的人告诉我,说有一天,会有人可以做到的。看来,这个人,不是你。”
张礼辰想起,惜年的提醒,如果遇到驻守者,一定要多问几个问题,因为问题中,可能藏着答案。
“你为什么想要有人可以做到?”
“为什么啊?”待想了想,“我本是一个修行世家的子弟,我们家的人资质都好,同辈的人,早早的破了境,只有我,不管怎么努力,都不能破镜。师傅说,只要我能坚持下去,日复一日的勤勉,修行修心,终有一天可以等到临点。”
“你等到了吗?”
“你说呢?我一直在努力,一边努力一边等待,可就像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一样,不管多么虔诚的祈祷上苍,终究没有等来一场雨。”
少年的心思,张礼辰不能更懂了,于是他对少年说:“我懂。”
“你懂?”少年笑了。
张礼辰是真的懂。张家,是婆娑大陆的修行大家,而张阔一系,在整个张家,从来都是资质最好的一系,可这一次,到了礼字辈,彻底被颠覆。家中的人,对他们保有巨大的期望,然而,他虽是礼字辈,却资质尚可,离出类拔萃,差的太远。可他懂家人的期望,他频繁的离开张家,出入各种险地,独自历练,就是为了能够更快的提升修为,可是,总有一些事情,不是努力就有回报的。
至少,张礼辰没有。
张礼辰没有回答待的质问,待也没有追问张礼辰的回答,待只是对张礼辰说:“我不管你是不是懂,想要过这一层,你需要下一场雨。”
量变到质变,到底需要积攒多少的努力,没有人可以去定论,张礼辰知道,他无法解答待的心结,他能做的,就是下一场雨。他借的是阴水,只要有阴水,他就可以下一场雨,可整个二层楼,没有阴水可借。
他沉默着。
是真的没有阴水可借吗?
张礼辰望着手臂,望着手臂上显露出的血管。
不,有的。
张礼辰的修为是人三上境,在年轻一辈中,已属翘楚,所以,想要变出一场雨,他需要借用的阴水力并不多,破开血管,鲜红的血液从手腕上流出,血液在滴落前,已尽数被张礼辰调用。
片刻的功夫,一场血色小雨,下了下来。
待望着满天的血雨,忽然就懂了,原来有些事情,不能一味的靠等待,进退之间,也许正是需要一味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