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你刚才的提问,我是在担心其他人,不过现在,我用不着担心了。”惜年说。
“丫头,我可能打不过身后的人,但对你,还不至于。”张一禾说。
“哦?”惜年歪着脑袋,对张一禾的这个结论有些好奇。
“不相信?你的修为绝没可能到达天字境界,最多是人字上境。”
“你说的很对。”
“能够在雨下行走这么长时间不受天雨的影响,你修的是坎道,而我,也一样。但是,我人四上境的坎道,要比你早入很多年,所以,你一定会输。”张一禾说。
“那就让我们试一试吧。”
随着惜年和张一禾的对话结束,两人同时出了一招冰雨,这是最适合用于此时的招式。修者手中的道术,在绝对力量的前提下,另受天地人和的三因素的影响,此时正值大寒和小暑的交错点,雨水之中的冰寒意本就很重,这种情形下,滂沱大雨,简直是冰雨的最佳助力。
君莫违撑着伞,站在张一禾的身后未曾移动半步。如果是之前,他大概是不会像这样,只是看着惜年在战斗。
满天的雨因为两位修者道力的干涉,化作迅猛而尖锐的冰锥,无数的冰锥在空中撞击破碎,另有无数的冰锥相错,相错的冰锥显然以张一禾的为强,于是,最终同样一招,能对对方造成伤害的,惜年比不得张一禾。
张一禾以天地雨水结成了水帐,惜年的冰雨,皆被水帐消弭,就算有那么一两根能够突破,最初也不过成了一颗不大不小的水珠子。而惜年显然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她的水帐结的徒有虚表,而张一禾显然对冰雨这一招的体悟比惜年深,那些个冰锥在穿过惜年的水帐后,依然保有冰锥的样貌,一个来回后,惜年受了一点皮外伤。
“丫头,知道厉害了吧?初入人四境界和在人四境界待了数十年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张一禾得意的说。
惜年望着得意的张一禾,完全不知道他在得意什么。他的同伴已经死去了,就算她打不过他,还有君莫违在,张一禾凭什么得意?
“之所以在人四上境待了数十年而无法突破,难道不是因为你的资质平庸吗?”惜年反问。
“你——”张一禾怒极反笑,“哈哈哈,好啊,我倒要看看,你的资质有多么好,能够让你大放厥词!”
冰雨的升级版,是冰天雪地。当然,这个冰天雪地,不是自然灾害的冰天雪地,而是说,将周身之外的小天地营造成一个冰雪肆虐的空间。
惜年被困在了冰天雪地里。
至少在张一禾看来,是这样的。
他转身,望着身后撑伞的君莫违,问:“她要死了,你还不出手吗?”
君莫违笑了,他的笑意里满含荒唐,显然是将张一禾的这句话当做了一句很好笑的笑话。作为一个能够屡屡存活于战场的将军,张一禾真的是一个鲁莽的人吗?
当然不是。
他迅速转身,可是,惜年被他的冰天雪地困的牢牢的,看起来根本不可能挣脱?只要再有一刻钟,冰天雪地里的惜年,将会和冰雪融为一体,成为一具没有呼吸的尸体。
可为什么,身后的君莫违还在微笑?
冰天雪地里的惜年轻轻的伸出一根手指,她想要去触摸这个被冰雪包裹的纯白世界,可是她的手指很快被雪片割破。
原来,这个世界的雪化作了一片片的冰刀。然而,因为放出这一招的人,只是人四上境的修为,所谓的冰天雪地,抵不过大寒天里的一件棉衣。
冰天雪地更像是一座冰雪做成的牢笼,将人困在这方冰冷之中,逐渐夺走困于其中的生命。
“唉,本想不用阴力,试一试自己借用水里的能力,果然还是托大了。”惜年的这一番感叹,冰雪外紧张不已的张一禾没有听到。
张一禾听到的,是冰天雪地破碎的声音,就像是一面冰棱镜,被人以重击,击碎了。张一平的冰天雪地当然不是牢不可破的,轩辕一族的艮道高人,也能以土力击碎,可凭借土力击碎的冰天雪地,是从一个破碎点开始逐渐碎裂的,但包裹住惜年的冰天雪地却不然,它是一下子碎了,均匀的彻底的,碎了。
天空的雨还在下着,且越下越瓢泼。张一禾已经很是狼狈,他虽然不畏惧这雨,但穿着一身湿透的衣服,总归是很不舒服的一件事情。
冰天雪地破碎以后,张一禾看见了对面的惜年,他飞快的揉了揉眼里的雨水,因为他怀疑自己看到的眼前。同样是毫无遮蔽的立在雨中,惜年的衣服却半点没有湿,不,就在刚才,还是湿的。可现在,天空中的雨在淋到惜年身前半寸时,顺着她的半寸之外,流进了大地。
几颗鲜红的血珠缓缓的从惜年的指尖落下,张一禾因此看到了惜年握住的一支笔。
一支通体黑亮的软笔。
“你——”张一禾终于觉得恐惧了,因为他想明白了一件事情,能够不畏惧婆娑大雨的修者,除了修坎道的,还有另一种,绝无仅有的一种。
可惜,张一禾来不喊出这一句,就被惜年的冰天雪地包裹住,和张一禾纯蓝色的冰牢不同的是,惜年的冰天雪地是冷色的蓝灰。
半刻钟以后,惜年收了冰天雪地,而君莫违撑着纸伞,已经走到了惜年的身旁,他将伞撑过去大半,遮住了惜年天上的半寸天空。
张一禾死了,比起张一木的死相要难看一些,他的脸灰败的厉害,就像是一个已经死了好多天的人。
“棠舟,你还病着,我不需要撑伞。”惜年将伞推过去半寸,但君莫违不为所动。惜年还想再劝一句,却见君莫违神色微凛。
“谁?”
有人踏着水,架着伞,一边拍手一边缓步走来。滴水的伞沿下,露出半张熟悉的脸。
“张大人?”
惜年怎么也想不到,出现的人,竟然是张铭顺。
“本官知道是饶姑娘盗走了并蒂两生花,只是本官一直在想,你凭什么可以从鉴宝阁里盗走它?”张铭顺看了一眼已经死透的张一禾和张一木,“现在本官没有疑问了。”
“张大人?”君莫违点头。
“君公子,初次见面。”张大人颔首。
追捕人的人,被追捕的人,一两相对,如此奇妙又诡异的一幕,让惜年忍俊不禁。
“下官也觉得好笑,不过,这里不是可以发笑的地方,饶姑娘,请跟我来。”张铭顺说。
“啊?”
“两位张将军死了,这个消息很快会传回皇城里,等皇城里的人知道了,那么将要追捕二位的,就不是两位将军这个级别的强者了。”张铭顺说。
“那又怎样?”君莫违回答。
“对君公子或者饶姑娘来说,是不怎么样,可既然君公子和饶姑娘一开始选择躲避,想必是有怎么样的理由在。张某只是给两位一个建议,光明城里的强者,也不是两位以为的那样弱。如果真的硬拼,对两位而言,可不是什么好结果。”
“你看见了?”君莫违问。
“是。”
“我们会走,但是——”君莫违没有说出口的半句话,惜年听懂了,她没想到,君莫违会决定杀死张铭顺。
张铭顺也听懂了,不过他并不害怕:“君公子怕是有所误会,本官既然敢独身前来等二位,自然不是准备来送死的。”
惜年拉住君莫违,她还不想让张铭顺死,而且她觉得张铭顺是个有脑子的人,一个有脑子的人,一定会做有脑子的事情。
“张大人,你想说什么?”
“本官想说的话有很多,所以才会提议两位跟我走。”
“我们为什么会跟你走?”
“就凭我可以安全送你们去海码,会你们的朋友。”张铭顺说。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君莫违问,“你是皇室的禁军统领,负责搜捕我们,难道你要为了我们背叛皇室?”
“哈哈。”张铭顺笑了两声,“本官效力的从来不是皇室,本官效力的人,只有本官自己。饶惜年,我想救你,是因为你的母亲。这个理由,够吗?”
“够。”惜年说。
两刻钟以后,惜年和君莫违跟着张铭顺进了一家普通的农户,很奇怪的一家农户,偌大的田野上,只有这一户人家。屋中有一对中年夫妇,见张铭顺到了,立刻将他们领到里屋,又送上干净的毛巾。
夫妇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做完他们要做的事情以后,就干净利落的退了出去。里屋烧着一个炉子,炉子上有一壶烧开的水,桌上摆了三个瓷碗。
张铭顺先取出一个沙漏置于桌上,然后拿起炉子上的水,给他们各自倒了一碗水。
沙漏当然是用来计时的,惜年的储物法器里也有一个类似的沙漏,沙漏的两头镶嵌着灵石,可以自发准确的计时。但这种东西,惜年很少在别处看到,倒是在月下客栈的大堂里,惜年在掌柜的柜台上,见到过一个沙漏。
准确的时间,对修者而言,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所以,惜年极少见到计时的沙漏。
张铭顺,张家外门的弟子,一个资质非凡的修者,为什么会随身携带一个沙漏?
张铭顺留意到惜年注意沙漏的目光,于是他问惜年:“觉得奇怪?”
“是,沙漏这种用来计时的工具,惜年知道,却很少见。所以见张大人居然随身带着,自然大为好奇。不过转念一想,您是禁军统领,日理万机,当然需要准确的知道时间。”
“我是用沙漏计时,但却不是因为身为禁军统领。”张铭顺将盛满水的碗推到惜年面前,“尝尝。”
惜年端起瓷碗,闻到了一股竹子的清香,这不是一壶白水,而是一壶竹叶水。
“竹叶?”惜年觉得很奇怪,因为她从来不知道有人会将竹叶煮水喝。
“你没喝过?”张铭顺问。
惜年摇头,她看到张铭顺一脸失望,于是立刻想到清风小筑里,张晓每日都要去竹林里坐一坐。
“饶村是个贫瘠的地方,那里没有竹子。”惜年淡淡的说道,竹叶煮成的水一点也不好喝,尽管闻起来清香。
张铭顺放下瓷碗:“时间,对于修者而言,并不重要。修为高深的修者,活上数百年,甚至一千年都是可能的。可凡人不同,凡人的生命,越不过百年,我整日带着沙漏,便是要自己时刻记住,已经过去的年岁。”
张铭顺摸着沙漏,像是摸着最亲密的爱人一般,他的神情专注而温柔,和惜年见过的冷然截然不同。
她忽然觉得,自己此前有关于这个人的猜测全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