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桑远的这顿晚饭,惜年吃到很晚,当双方的目的都达成以后,两人似乎成了认识很久的朋友。桑远告诉惜年很多关于北荒的事情,比如北荒有一座很大的城池,叫做大荒落,对北荒人而言,大荒落是个堪比光明城的地方。桑远说,如果有一天惜年去北荒,一定要去大荒落看看,那是北荒最好的地方。
但惜年告诉桑远,如果真有一天她会去北荒,她更想去大渊献看一看,去找一找那朵那叫冰凌花的白色小花。
桑远问惜年,云雾山上的风景如何?
惜年告诉桑远,云雾山是个很美的地方,有云有雾,但云和雾总是分开的。云雾山里有很多山头,她走过每一座山头,她最喜欢的是明堂后面的排楼。
一直到天黑透,月亮高挂在天空,惜年才和桑远告辞。桑远告诉她,如果她想要一起入皇城,那么请每日八时去城尉府寻他,但凡要进皇城的人,都需要学习皇城礼仪。
惜年应允,表示明日起,会去寻他。
两人告别,惜年独自回去,却在走到一半时发现身后跟着的人。是桑远身边的哈尔,哈尔说,他的主人有命,让他务必送惜年安全回到住处。
桑远的这一手,明面上看起来像是关心姑娘的安危,实际却是搞清楚惜年的住处,但惜年无法拒绝,况且她住在月下客栈的事情,目前也无需对桑远隐瞒。
惜年对哈尔表示了感谢,到达月下客栈后,惜年在门前和哈尔告别,她走进大堂,见到了等在大堂里的张礼辰。两人一起上楼,张礼辰进了惜年的房间,惜年拉窗帘的时候,注意到楼下的哈尔还没有离开。
“云师姑,你怎么会和那个人在一起?”
“他叫哈尔,是桑远的随护,我下午出去时路过食必居,被桑远请上四楼,吃了一顿晚饭。”
“这个桑远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对您这么纠缠不休?”
“准确的说,不是他对我纠缠不休,而是我顺水推舟。”
张礼辰沉默了一息,然后定定的看着惜年。
“你想说什么?”惜年问。
“云师姑,君师叔生死未卜。”张礼辰说。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进皇城。”
“进皇城和桑远有什么关系?云师姑,你明知道桑远对你有企图,为什么还要——”
“张礼辰!”惜年喝止了张礼辰,她察觉张礼辰愤怒的有些不同寻常,可能是因为太过在意君莫违,怕自己做出什么对不起君莫违的事情。
“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吗?”惜年问。
“对不起,云师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什么呢?张礼辰却是说不清楚。
“今日你去拜访了一些人,我只问,你有什么成果了吗?”惜年问。
“对不起,云师姑,我认识的张家外门人太少,仅有的几个,他们能力有限,帮不上多少忙,他们都说,都说……”
“让我们找张铭顺,对吗?”
“云师姑怎么知道?”
“想要混进皇城,可是一件挑战皇权的事情,这样高风险的事情,没有几个人会愿意帮忙。你是张家内门人,又是新任的四族老,张铭顺是张家外门人,理应听从内门,这样来说,张铭顺才是最好的人选,我想,一定有人还会问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对吗?”
张礼辰点点头,惜年说的一点不错,有个文书员直接问他,为什么不去找张铭顺,他被问的灰溜溜的。
“礼辰,还看不出来吗?我在来光明城以前,听到的一切都是张家人在中原国的地位如何的高,可实际上,你觉得高吗?”
张礼辰摇头。
“我想,张家对于中原国皇室来说,已经今非昔比了,所以张家至今未解除戒严,你可以认为,这是一种防备。”
“您是说,皇室要对付张家?”
“有这种可能,而北荒人的出现,佐证了这种可能。这也是我为什么愿意和桑远吃晚饭的原因。”
“桑远是北荒人?”
“他不仅是北荒人,他还是北荒的贵族。中原国的皇室,和北荒一定正在进行某种交易,而大量的北荒人涌入光明城,不可能单纯是为了来参加什么新年庆典。”
“那可怎么办?那——”
“张礼辰,中原国皇室要做什么,张家会遭遇什么,这些对我来说,通通不重要。我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找到并蒂两生花,治好棠舟。”惜年望着一时有些六神无主的张礼辰,这个年轻人被早早的推上族老的位置,跟着她一起实行混入皇城的计划,但是他完全不知道,大族老派他出来真正的目的。
“云师姑,我……”我什么呢?张礼辰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忽然记起,自己离开张家前,大族老眼中的忧虑,原来张家的处境已经到了如此不好的地步,他却一点也不知道。他想着自己的那句愿意为张家竭尽全力,真是可笑啊,他的全力有什么?
“礼辰,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不想对你有任何隐瞒,接近桑远,是因为他最容易带我混入皇城,我不管他对我有什么样的企图,只要能带我进皇城,就算是与虎谋皮,我也不在乎。”
“我……”
“礼辰,我原本一直希望,你能永远单纯良善,可是从你得到羊脂玉净瓶的那一刻起,你的身上就被张家强压上了责任,你避无可避。张家陷入了某种困境,如果张家对你很重要,那么你需要好好的想一想,自己能为张家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
“张家在戒严,光明城里发生的很多事情,族老们已经看不真切,而你,是一双很好的眼睛,如果你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就好好的看一看,城里的变化,皇室的变化,找一找皇室要对张家做什么。”
“我知道了,云师姑。”
“很好。从明日起,我每日下午都会前往城尉府,和桑远一起学习皇家礼仪。”
“城尉府?桑远住在城尉府?”
“是的。”
“怎么会在城尉府?”张礼辰很不能理解。
“这也是我很想知道的,张铭顺,张家的外门子弟,为什么皇室会这么信任他?不仅将守卫皇城的工作交给他,还让他招待,或者说监控桑远在光明城里的动向,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云师姑,张铭顺很不简单,张家的外门子弟,不管官位多大,对内门的敬意都是绝对的,可张铭顺对张家,一点敬意也没有。”张礼辰说。
“我知道,不出意外,接下来的好几天,我每日都会出入城尉府,说不定能碰上张铭顺,有机会的话,我会套套话,关于他和张家的渊源,我也很有兴趣。”
张礼辰看着惜年,想起昔日在迷雾山林外,他最初对惜年的印象。那时他尚不知惜年真实的年纪,只觉得云雾山的师姑好厉害。后来知道她是张晓姑姑的女儿,论血脉,她应该算是自己的表妹,可这个比他小的表妹,真的好厉害。大族老让他多跟着惜年,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吧。
“早点回去休息吧,从明日起,我们分开行动。”惜年说。
“我……”
“如果实在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防去见一见你的平江师叔。”惜年说,“他虽然奉命出来采办,但我想,大族老不会真的只让他来采办。”
“我知道了,那我回屋去了,云师姑,您若有什么事,和我说。”
“嗯。”
送走了张礼辰,惜年在窗口站了很久。楼下的哈尔终于准备走了,这个哈尔大概是觉得惜年有可能骗他,所以在楼下等到现在。
婆娑的夜幕里,总有一轮明亮的月亮。都说月有阴晴盈缺,所以人有悲欢离合,可当月没了阴晴盈缺,人的悲欢离合一点没有少。惜年望着月色,心中满是荒凉,她对自己说,不要急,就快了。
第二日惜年起的不早,昨夜睡的晚,今日便起的不早,一个晚上做了一堆光怪陆离的梦,等醒来,除了头痛欲裂,却是半点想不起做了些什么梦。
门缝里留了一张纸条,是张礼辰留的,纸上写着他去找张平江了,让惜年不要担心。光明城里目前状况未明,张礼辰的安全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否则大族老也不会让他跟着自己出来晃荡。
至于惜年,她是有事要做的。
自君莫违和她一起进福泽地,到君莫违重伤出来,他们和君岚的讯息沟通已经断了很久,惜年确定,君岚他们一定很着急,一定很想知道他们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断了讯息。
惜年不知道君莫违和君岚他们是怎么联络的,早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事情,她说什么都应该问清楚联络的办法。
如今,她只能用别的方法。君莫违说过,光明城里有君家的产业,她虽然不知道有哪些,但参照天意楼,如果光明城里有这样的存在,那么店铺里说不定还有君家的标记,反正这几日除了午后去学礼仪,晨间的时间正好可以用来找一找,如果君岚好了,惜年相信他们一定会赶来光明城,如果有他们在,治好君莫违的把握会更大。
吃完早饭,惜年开始沿着四方街慢慢的走,着重注意每家店铺的匾额。君家作为失落一族的首领,一定在光明城有产业,但不会安排的很明显,毕竟这些产业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收集消息,那么,君家的铺子,很可能不在四方街的主街上。望着由主街延伸开去的许多小街道,惜年觉得有些头疼。
这光明城,似乎太大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