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足有半时,惜年才见府衙门口,有官差匆匆而来,此时,惜年面前的半碗汤面,已经凉透了。
官差一到,看戏的人群顿时安静了,整条四方街上,只听见妇人惨厉的哭声。
“怎么回事?”官差问。
居然是他?眼前的官差,恰恰是当初跟踪惜年和君莫违的那个官差。
妇人一直在哭,大约是伤心过度没有听到官差的问话。官差的表情有些不耐,幸好小二机灵,扯了妇人两把,总算是把妇人的心神给召回来了。
妇人一见官差到了,立刻放下男人,转手抱住官差的腿,惜年看见,夫差的裤腿因此沾上了不少血迹。
果然,官差踢开妇人:“不要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是何人,死掉的又是谁?怎么死的?”
妇人趴在地上:“官爷,我叫阿月,死掉的是我家男人,他是被人从四楼扔下来的。”
张礼辰同惜年说:“云师姑,食必居的四楼,等闲人上不去。”
惜年听懂了张礼辰的意思,无非是说,四楼上的人身份了得。
官差一听妇人的话,脸色暗了两分,估计也是听到了四楼两个字,他转身,和身后跟着的小衙役说了两句话,只见衙役飞奔回府衙,看来是去汇报了。
“请官爷给我家男人做主。”
“你先说说,你家男人为什么被人推了下来?”
妇人紧了紧领口,一时有些难以启齿。
“遮遮掩掩的,难不成有所隐瞒?”
“小人不敢,官爷,今日是小人的生辰,我家男人特意请我来食必居吃长寿面,定的是二楼的位置,谁知面吃到一半,有人从楼下上来,看了我们一眼。没过多久,有人过来,请我们上楼,说有话同我们说。”
“有人请,你们就去了?”
“我们不想去的,可是不能不去,官爷可以问食必居的小二,那人说是来请,哪里是真的请。”妇人哭了起来。
“不要哭哭啼啼的,说下去。”
妇人抹了抹泪,继续说:“我们跟着上了四楼,整个四楼,一共没有几个人,有两个大人坐着,就是他们请我们来的。我们和大人见了礼,谁知一位大人请我单独坐下,我男人没肯,就被人一脚揣在地上,再后来那位大人手不规矩,我男人气急了,冲上来,结果,结果……呜呜呜……”
妇人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难怪有人会生出龌龊的心思。
“礼辰,按照光明城的律例,这样的情况,该当何罪?”
“猥亵女子,宫刑。故意杀人,斩首。”张礼辰说。
“王子犯法?”
“与庶民同罪。”
真能如此吗?
楼梯上仍然不见有人下来,杀人者,有恃无恐。
“求官爷为小人做主。”
官差没有说话,他转身,望着府衙。不久,又有几人匆匆而来,为首的,赫然是当日的师爷。
官差同师爷说了两句,师爷着一人进食必居,谁知来人还没进来,就有人从四楼飞身而下。
“站住。”
“谁敢放肆!”官差四人,站成一排,拔刀对来人。
来人是个高大挺拔的人,此等身材,放在四方街的人群里,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他穿着一身中原国人的服饰,也不知道是因为身姿不高衣服不合身,露出颇长的脚踝,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惜年转念一想,这人的衣料还算讲究,算不得绫罗绸缎,但比起死掉的中年男人,还是绰绰有余的。这样的人,若非自己愿意,哪里会穿一身不合身的衣服。她忽然想起北荒的服饰,外围的裳褂比中原国的服饰要短很多,方便大步行走。
官差四人和来人对峙而战,官差面色紧张,握刀的手隐隐发颤,而高大男子只是站着,像是一座稳固的大山般,挡住了去路。
师爷搓了搓手,走了上来。
“这位爷,我是府衙的师爷,想进楼调查一下命案的始末,还请爷通融。”
来人回了师爷一礼,说:“你进去,可以。其余人,不够资格。”
这话当然不好听,但是四位官差却无人露出不甘心的神色,想来也是,四楼飞身而下,简直身轻如燕,这一身御风的功夫,一般人真的不及。
“如此,多谢。”师爷说。
师爷绕过高大男子,往楼里去。高大男子一直站在门前,一动不动,显然是一尊够格的门神。能够差使这样的人的人,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师爷快步往楼上去,食必居或站或坐了很多人,然而这些人都很安静,整个楼里,只听见师爷沉重的上楼声。
师爷上去三刻有余,又见几人从楼上下来,是一些食客,跟在食客后面的,是另一拨人,有几人身材格外高大,最后面跟着师爷。
楼上下来的食客,快步离开食必居。师爷出了门,和官差低语几句,官差迅速跑回府衙,不多久见几十个衙役从府衙里跑出来,他们正在驱散围观的人群。
同时,食必居里,食客们也纷纷被驱赶。想要看戏的人里,难免有几个硬骨头,想要继续留下来围观,可惜架不住赶人的人太过强势,折腾几下皆乖乖离去。
惜年和张礼辰坐在靠窗的位置,所以还能坐着。
惜年在犹豫,是乖乖被驱赶,还是想办法留下看观望一二?张礼辰说过,能够上四楼的人,不是等闲人,而她的目的,就是接触这样的人,眼前,是个机会。
“两位,今日食必居已被我家主人包场,请速速离去。”
张礼辰看了惜年一眼,惜年回答:“可我的面还没有吃完。”
此时的面,不说冷透,已经冷的结成了面疙瘩,哪里还能吃的下去。
“如果没吃饱,那请稍等。”这个人说,“掌柜,给两位客人打包两碗热汤面带走。”
“好好好。”掌柜一边应合一边往后厨去。
赶人的人居然就这么走开了,留惜年和张礼辰安然的坐在窗边等汤面。
“云师姑,这什么情况?”张礼辰悄声问。
惜年摇头:“不知道,静观其变吧。”
四方街上看戏人太多,光明城的居民,可不是什么胆小怕事的百姓,这些百姓享受了千年盛世,自骨子里便有一个傲人的姿态在,况且,正如张礼辰刚才说的,光明城的律法,尊崇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标准,这样统治下的百姓,怎么可能是些轻易听话的百姓?
几十个衙役,压不住想要看戏的百姓,甚至有人在叫嚣,杀人者藏头露尾,官府掩耳盗铃。这话一出,人群被点燃了。
此种场面下,惜年无比庆幸,自己还能在食必居里等一碗热汤面。
然而,热汤面来的太快。
“两位,面已打包好,请两位速速离去。”
惜年指着外面骚动的人群,问:“大哥,你说我若捧着这碗汤面走出去,真的还能喝上一口汤吗?”
对方没有说话。
惜年又说:“如果无人打搅,我吃面是很快的。”
对方皱了皱眉,转身走了。
“呃……云师姑,真吃面?”
惜年打开包装,拿了筷子,准备开吃。“这面的味道真心不错,尤其是汤,你不吃吗?”
张礼辰想了一息,也拿了筷子,开始吃面。
整个一层楼里,除了窗边吃面的二人,就是门口处的一些人。
“哈尔,怎么回事,让你去赶人,你给人煮了一碗面,面上了,你还留他们吃面?”问话的人,叫做鲁兹,而被问话的,正是一开始想要赶惜年出去的高个子,哈尔。
“他们不是普通人。”哈尔说。
“不是普通人怎么了?我们还怕不成?”鲁兹说。
“爷说了,好好请人出去。”哈尔说。
“……”
“他们说吃面很快的。”
“……”
鲁兹很想骂人,但他不敢,一是因为打不过,二是哈尔的官阶比他高。说实话,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主人会比较喜欢哈尔这个呆子。
惜年吃的很慢,她一边吃,一边留意四方街上的情形。
只听见一阵整齐的声音袭来,阵式很大,声音很沉重,由远及近。
张礼辰停了下来,他对惜年说:“云师姑,好像是守卫军。”
“守卫军?”
“嗯,听声音,应该是骑兵。”
光明城里出动骑兵,有些不合适吧?
军队一出,四方街上的混乱很快被平息,人潮被规整的编排好,一排一排的褪去。很快,露出了最后面的骑兵。
婆娑是没有马的,可婆娑有猛兽,光明城的骑兵,所骑之兽,名鹿蜀,状似马。这是一支以鹿蜀为灵宠的骑兵队。刚听声音,惜年以为来了数百骑兵,其实不然,总共也就十来人,其余是步兵,因他们脚上穿着皮靴,所以踩在石板上的声音也很大。
至此,热闹的四方街终于被清的差不多。
而惜年的面,还没有吃完。
食必居的楼梯上,穿了一阵下楼的响声,那些人,终于要下来了。
以哈尔和鲁兹为首的一行人,已经跪在楼梯两侧,等候楼上的人下来。最先进入惜年眼帘的,是个平常身高的瘦弱年轻人,然而因为跟在他后面的人太过高大,以至于年轻人被称成了五短。
“轩辕琪俊。”张礼辰低喃。
张礼辰的声音不可谓不轻,连惜年都没听清楚,却见罗琪俊身后的高大男人看了过来。好锐利的一眼,像是冰冷的刀子。
既然被看见了,惜年也不想着藏,于是她淡定的转头,问张礼辰:“你认识?”
“不算认识,最前面的那个人,叫轩辕琪俊,是罗爵的长子,官封郡王。”
“后面那个呢?”
张礼辰摇头:“没见过。”
“达官贵人,你算熟吗?”
“不熟,但该见过的也都见过。轩辕家的人,鲜少有长的高大的,这个一定不是皇室中人,但能和云琪俊混在一起,身份一定不简单。”
“怎么说?”
“轩辕琪俊这个人喜好结交,不是权贵,就是高修为的修者。”
“礼辰啊,你刚才说不认识,怎么听起来,你对这个轩辕琪俊熟悉的很?”
“云师姑见笑,礼辰是真的不熟,不过轩辕琪俊太过出名。”
“怎么说?”
“呃……”
“好色?好赌?好吃?好玩?”惜年问。
“嗯。”
看来,对阿月不规矩的人,就是他了。至于他身后的人,张礼辰一开口,隔这么远都能听见,应该是个高修为的人,但是不是只是个高修为的人,还不能论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