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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时间定格在十年前。隔着岁月的滤镜,我还能看见当初那个青涩的自己,腼腆、羞怯,面对陌生人要鼓足所有的勇气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年轻时的我,是那样看轻自己,把自己贬得不过如一粒尘,一条虫,也许,对待微尘和虫蚁,我的态度还要宽容几分呢?可是,隔了那么久的岁月去看,我好像向当时的自己捎几句话:你的青涩和单纯,并不是值得嘲笑的,相反,它是多么的珍贵,当岁月沾染了沧桑,你才会明白,那一份情怀有多么的好。

可惜的是,当时的我,并不能明白。

这是九月,炎夏的热还未消去,浓绿的凤凰树荫中,火红的凤凰花仿佛催枯拉朽的野火,不管不顾地烧了个遍。老底子的X市人并不觉得热。当他们就着功夫茶往嘴进而送冰瓜时,只不过觉得热中有一丝偏高,然后不过如往常一样,叉上门后,寂寂地听一段南音,在榻上沉沉睡去。

而我,站在S村的叉路口,守着行李,不知所措。

日后我会知道,S村是X大何其有名的所在,几乎所有的重要告示都会在这五颜六色的橱窗出现。而若干年后,也是同样的烈日下,我望着橱窗里,苏铃若有所思的、长睫低垂的照片,怎样泪如雨下。其中的感伤,就是事隔多年,我也能清晰忆起。当时的我却一无所知,我由一名老生指引到这里,半途她又被叫去,叮嘱我在这等她,就不知所终。

大学生活在我面前展现的第一面,就在这不知所措的路口上演。短短的十来分钟,我就看到年轻的情侣勾肩搭背秀恩爱走过,年轻的足球小子边扶一扶黑框眼镜边往嘴里塞一口肉包,急着赶到田径场,有人在向新生推销洗漱用品,到我跟前一看,失了兴趣,转而向下一家兜售生意。有女大学生抱着一卷书,长裙翩飞地走过,一如我想象中高挑飘逸,却也没有向我瞟来一个多余的眼神。

此刻的我,呆立在路边,诧异于自己在路人中的透明,却又被巨大的羞怯压制着,不愿求助,任由自己陷入排山倒海般的沮丧之中。

我先看到的是一双脚,纤细的足踝,是那种细细的皮凉鞋,浅跟,一条条丝带般绕上去,脚趾处涂着自然色的指甲油,呈现贝壳般健康的粉色。脚的皮肤并不算顶白,但那健康的浅棕色,像夏日海风拂过的沙滩一样让人舒服。我的目光逐渐移上去,一双鹿似的晶莹而关切的眼,俯身向我,几缕汗湿的发垂了下来。

“同学,你还好吗?”

“我……我是新生。”

“我也是,不过已经住下来!我叫苏铃。”

我惊讶地知晓她是我的同班同学,也迷惑于她的老到。必须承认,苏铃的审美比刚刚从青涩高中脱身、不知所措的我们中的大多数都要强,这也许是漂亮女孩子的天性。当我们还在小白袜蓝布裙的阶段,或者学大人的成熟稳重,要么过于青涩,要么用力过猛,苏铃这些漂亮的女孩已经懂得如何装饰自己,成为一名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了。她穿着一件浅米色底淡粉碎花的长裙,蓝球鞋,浅棕色的帽子上垂下长长的蕾丝花边。在午后的树荫下,蕾丝花边映着她含笑的大眼睛,亲切又明媚。

只见苏铃拍了拍手,不知从哪就冒出两个晒得黝黑的男生,合力帮我搬起行李。我沉默而好奇地跟在她的身后,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身为大一新生,原来也有这么大的差距。

“我刚去海边回来,那里的沙子真好。我是北方人,还没见过这么蓝的海呢。你呢?”

苏铃殷勤地朝我一笑,她的牙齿大而洁白,在阳光下灿然绽放的笑容象是翠绿树冠中的凤凰花。沿路走去,她已经可以像个教练的老学员一样,随手向我指出,这是购物的一条街,这是男生住的F楼,校园里还有一个同名的F湖……微风吹起她的碎花裙子,她自顾一步一步大步迈去,轻盈得如同要随风而举。

我可不可以说,我在苏铃身上体会到的温暖的善意,其实却是一种片面的印象?正当我满怀感激地展开我大学的新一页时,别的同学立即给了我冷漠的一击。

那天随苏铃到了宿舍,我把行李放在下铺写有我名字的床铺上,就匆匆前往采购其他物品。等我回来时,却发现我的行李被放到了上铺,旁边一位高挑的女孩,正旁若无人地在打电话。

“同学,那是我的铺位,你弄错了。”好不容易等她打好电话,我赶紧说。

“有吗?”她惊异地翻翻白眼,我示意她去看名签,却发现名字赫然改成了“卓晴”,她早连名签一同换过。我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卓晴却突然换了一种面目,亲热地搂着我的胳膊:“好同学,我住上铺头晕得厉害,会出事情的,你就换给我住吧。”

那还有什么办法呢?我故作愉快地换了铺子,在一连串忙乱中也的确忘了这事。新生的这两天,事情特别多,报到注册,买这买那,熟悉校园……我们的班主任是名叫何小玲的老师,个子瘦小苗条,一双凤眼,眼角上扬,显得不合时宜的妩媚,看上去倒还亲切。

一切都好,直到夜色笼罩了原本暑气蒸腾的大地。我躺在上铺,遥遥地看着窗外的月光,一下子感到了说不出的孤清。

这是我第一次离家,第一次在陌生的环境里接触到那么多的人和事。苏铃的笑容让我欣喜,卓晴的蛮横又让我心生畏惧。这凤凰花开的校园,又会有多少的新奇待我去挖掘,有多少复杂为我所未料,又有多少酸甜苦辣等待我去品尝呢?我不知道,只是看着窗外银子般的月光,胡乱想些心事,底下传来室友轻轻的呼噜声。唉,这注定是不能平静的一夜吧。

每所大学都有一片湖泊,这不仅是学校景观的需要,更是年轻情侣幽会、学子温书沉思的好去处。水波恒久不变的微波,仿佛能和人内心的微妙波动相呼引,让你感觉到“与我心有戚戚焉”的和谐。X大也有这么一个湖,名叫F湖,湖中有小岛,小岛上草木繁茂,相思木郁郁葱葱,但人却很难登陆,只宜远观。湖边遍植密林,靠教室的一侧,是高大的棕榈树和粉花羊蹄甲,树下有洁白的长石椅若干。大学四年中,这里成了我最常逗留之处。但那是后话。大一刚进来时,这湖对我来说还是纯然的陌生。不过,这片幽静的所在,总让我联想到家乡山城的水库,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亲切感。

又一天,我徘徊在湖畔。我找到了一块洁白的大岩石,推开信纸准备给家人回信。湖上有些微微响动,我抬起头,正好看到有白鹭纤细,展开白翅飞走,只留下一连串潋滟的水波。我呆呆地住了笔,忍不住流下泪来。

在许多年之后,我才能明白,那时的眼泪,有多么的幼稚单纯,而又有多少的“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矫情和感伤,这像一枚硬币的两面,清晰地印在那里,不容更改。然而,那时的我,沉溺于思乡的感伤之中不能自拔,更无从自省。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家。在浙南县城,我一旦离开后,回忆里就都是满满的美好。那每到春季就漫山遍野蒸腾的茶香,那窗前我亲手从山上挖来植下的山栀花,那旧墙壁上已经泛黄的高考励志条幅“莫怨春风,成功在你自己”……在大学的我回忆起来,隔了时空,全变得亲切温馨,因为再也不能回去,那事物被我再三地美化,最终成为琉璃碧玺搭就的七彩楼台,叫人不忍触碰。

抛去那矫揉造作的部分,我的伤感倒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大学之后,短短一周,最让我无法适应的烦恼都来自周围:不喜欢的专业,挑刺的室友,不闻不问的班主任。在我敞开柔嫩如新沙铺就的海滩的心扉,向外界发出声声强烈的信号时,回应给我的却是一下下不容乐观的人和事,让敏感的我不禁垮下阵来。

“你还好吗,我希望没有打扰你。”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匆忙地擦了擦眼泪,抬头看过去。真巧,又是她,苏铃。

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我和苏铃自从开学那次偶遇后,就没有单独碰过面,她的宿舍在我隔壁,几次班级的集体活动我们碰到过。但和内向的我不同,漂亮活跃的她很快就获得了大家的好感,和我的接触也就自然的少下来。当我在F湖畔尽情地哭泣时,也没想到会遇到她。

我错愕地看着她,一时之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那股思乡的强烈哀愁仍然翻滚在我的胸口,无法平息。可是,我又怎么奢望别人能够了解?在高中漫长寂寞的备考期间,我岂不是早就放弃了被人所理解的奢望?因为早知道,人和人之间,有那样巨大的鸿沟,远胜于人与动物之间。

现在回忆起来,我还是记得那一个奇异的黄昏。能看到黄昏的流霞在枝头燃起绯色的灿烂花束,而又渐次熄灭,夜幕像光滑而沉重的天鹅绒披肩滑了下来,拉下了渐渐黯淡下来的光线。看到有一尾黑鱼在朦胧的水光间扑刺一跳,象传说中的某个水的精灵。我侧眼望去,苏铃夜色中沉思的侧面很美,鼻梁挺直,眉睫纤长,像一个花荫下的梦。她的手紧紧抓住我的,冰凉,光滑,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契约传递在我们之间。

于是,不知不觉中,我们向彼此袒露着那不长的青春岁月的点滴。同时越来越惊异地发现,彼此的相同之处远远多过了不同处。那面对成长的尴尬,似是而非的思考,在惨白日光灯下面对铅字密密卷子的绝望,对未来道路的茫然……我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的高三,镇上,我在沉沉的睡梦中醒来,听到教室尽头,空旷的水笼头的水滴声,滞重,钝响,仿佛命运之铃,你不愿听取,却不能逃避。

高三那年我过得异常寂寞。镇上的中学升入重点大学的名额少之又少,多数人在会考之后就放弃,只等高考结束发一纸文凭混日子而已。每个班级剩有限的几名学生埋头苦读,其他人则在教室后排折纸烟吹大牛。我最好的朋友当时已经准备回家,她家里给她安排的前途是继承父业做生意。她在抗争无效之后,准备回家和父母再谈判一次,争取最后的机会。

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就在山坳的水库边。风猎猎地吹着,我们花了狠劲骑车到山顶再下来,两条腿全都像灌铅一样沉重,汗流浃背,被山里清凉的风一吹,有一种从灵魂深处唤醒的感觉。卢然,我的好朋友,把车往地上一摔,迎着水库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没心没肺地大叫。我受了她的感染,也开始大跑大叫起来。

等我们跑累了,躺倒在水库边的草地上,看着山顶上的晚霞,一层一层洇红草丛和树梢,那种幽灵般的忧伤又笼罩了过来。我们彼此沉默着,都不愿意说话。

“你以后一定会有锦绣前程,而我,可能就永远在这小镇里,在平庸乏味的生活里,像我们一直所害怕的那种人生中生活……”卢然望着远方,一字一句地说着,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不会的,我们不会这样,我也不会忘记你的。”我坚定地说。但是,我的话没有在卢然那里得到任何回应。我用手去拔地上的草,一根,又一根,直到指甲里全染上草汁,那种新鲜的草腥味,绕鼻不去。我们环顾四周,感觉到一种被吞没的悲哀。群山宁静,不动声色降临的暮色带来了孪生兄弟黑暗,有着不动声色的恐惧。我突然哭了。

没有人知道那突然喷涌而出的泪水代表着什么,包括我自己。我曾经有那样坚决的、离开小镇的冲动,即使知道卢然也许不会离开这里,也改变不了我追求破茧化蝶的决心。这地方,我太熟悉,包括角角落落处的破败和庸俗。我又何曾和他们抵抗过?不过是追求远走他乡的决心。

那时,我的脾气已是格格不入的孤僻。虽然作为文科班的尖子,老师和同学都对我大加宽容。然而,在我的内心深入,其实早已经坚决地,将“我”和“他们”一分而二,在世界的各两端。这边,只有“我”,和假想中的美丽新世界,多么寂寞。

卢然屏心静气地看着我,她线条柔和的圆脸在渐渐黯淡下来的夜色中清澈饱满,带着呼之欲出的青春光芒。那即将被浪费和颓败了的青春。多么的快。高三那年,我们班已经有人请假休学回家,准备迎娶之事。那是名身形高大的男生,坐在后排,平时沉默寡言,不觉中已经要成家立业。而我的初中同学,已经有腆着大肚在镇上闲逛,嚼一串刚从树上采来的青葡萄,那天的偶遇,我一直在想像那葡萄青涩的酸味。我们还未铺展的青春,他们却已消耗完毕,不过如此。

卢然的手紧紧地抓着我,手指凉如溪水浸过的鹅卵石。我了解她的恐惧。她是单亲家庭出生,判给父亲抚养,不负责任的父亲将她交付给年迈的爷爷。今年如果高考成绩不理想,她是很难料想未来会是怎样。复读似乎是遥不可及的选择。而

在这镇上,不考出去,又能做什么呢?像周遭那些女孩儿去晋江一带做三班倒的纺织女工吗?我们都不敢想像。

当我时隔多年回忆,我还能记得那天的漫天红霞,和水库的粼粼波光。可惜的是虽然记忆犹新,当时的好友却已散落在天涯。并不是无从寻起,只是时过境迁,那一段友情,只作为记忆留存,却不再有重新翻动的欲望。

亲爱的小野,我无时无刻不思念着你……

每当夜幕降临,我指的是,每当熄灯的那一个时刻降临,雪白通透的宿舍突然被无处不在的黑暗浸染,我的心就会一沉。仿佛我的心,也跟着沉入,那深海般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几次,我会下意识地数着时间,仿佛是溺水的人数着死亡来临前的有限几秒。一二三,像被掐住脖子的鹅一般,突然间失去了呼吸。还记得曾经有一次,我正在写字,碰上熄灯,我下意识地任笔迹在纸上弥漫,胸头涌起又恍然又绝望的气息。就好像永远都不能得到救赎之路,永远也等不到天明。

亲爱的小野,我无时无刻不想回到你的身边。我相信曾经在一起的日子。我坐在你的身边,你却无知无觉,永远不知道我的胸中翻起多大的波澜,这波澜可以让世间所有的风浪都相形见绌。小野,你此时此刻,是在哪一片灰色的天空下,等待冬天的第一片雪花落下?我的心常常像阴暗中的幽灵,过往的甜美已经营养不了它,世俗的欢乐蒙蔽不了它,虚伪的大词收买不了它。然而小野,只要你一个凝视,我的心就会溶化,像任何一滴没有价值的烛泪从高处坠下。

小野,窗外的风又开始猎猎地吹,谁把尤加利树弯成这样优美的身形?它们沉默着,让稀疏的叶片在夜间传输神秘的暗语。小野,我不求别人明白,不求世间所谓的荣耀和权杖,只要你懂我就好。但是,你在另一片大陆、另一方水域、另一个山间,你还能收到我的信息吗?你还能明白,这背后有我赤红的心跳,炽热、无望,永远在起伏和翻腾,宛如月光下无法平静的大海。小野,我无法平静。

夜彻底地静下来,四周能听到宿舍同学们细微的鼾声。我坐在床上,一任巨大的沮丧和失望,像无边无尽的丝幕一样,绕紧我,缠牢我。睡意渐渐深重地袭来,我终于不再抵抗。也许,在那深沉的梦里,有另一片明净的草原,在那里,繁花一年四季盛开,一如心事无忧无虑……

我总是在假设,有人在注视着我,从生命的源头开始,在最开始,我曾经是并蒂的、玲珑剔透的花枝的其中之一,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另一支湮没于无形的灰茫之中。但是那有关前世的印记留存了下来,在那些个极端的时刻,记忆像闪电刺穿我,使我惊醒,我曾经看到过,我被关注,因为我身上系着另一个生命的期许,我能否长得更好,跳得更高,舞得更美?一切都像未知的答案,像一片无心的小石,扔入湖心,激起片片细波,如靴纹般细腻而圆浑,扩散开来,水中映的是谁的影子?

在黑暗中,我常常想抱牢谁哭泣,想那注视着我的,亲切而又陌生的另一人。为什么他从不现身,在我有大疑惑的生命中严重的时刻?难道这一切,只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是空中筑就的海市蜃楼吗?但是,关于他的想象,让我的心里渐渐踏实,明白自己并不是一无所依,而是有所凭据地生活在这个世上。我就在这想象的瑰奇画卷中沉沉睡去,虽然也知道,醒来后所面对的,不过是同样刻板和乏味的一天。

我像一棵清晨醒来的石榴树,等待着期望中的马蹄声,浑身叶片如银铃般清脆鲜明,警醒得如同在溪边饮水的鹿群,一有风吹草动,就要奔赴鲜绿水雾笼罩的深沉山谷……

亲爱的小野,我永远无法准确地向你描述我的心情。我的心,像高高驻立在风口的旗帜,等着猎猎风吹。但它也经常的,沉沦在自卑自贱的泥污中,忘记了曾有的,火一样鲜明的色泽。小野!我相信,如果有一个人,愿意耐心来等待这颗心的绽放,他会等到世间最美好的叙说,温柔而坚定。

然而,我能等到吗?

我不确定。

隔了那么长的岁月,其实,我发现,揣度当时的心情,已经成为一件难事。关于青春这回事,也许,王朔老前辈的话最为靠谱,青春啊,开始是一条河,流着流着,就成了浑汤。我在浑汤的下游看风景,在惊讶于年轻时的清澈和单纯时,我发现自己也已经很难理解当日的心情,哪一种生活中的细小波折,就能在年轻的心房中引起滔天大浪。

就比如说我和卓晴之间的矛盾。自从那次换铺的事件之后,我们的关系似乎就处于一个疙疙瘩瘩的状态。

人与人之间有一种微妙的直觉,在第一次接触之后,我就感觉到卓晴对我的不友善。之后,这种情况是变本加利。卓晴来自一个地级市,是独生女,平平的家境很难让她有优越感,唯有与我的对比中可以获得相对的优越性。因此,有意无意之中,她把相对而言寡言少语的我作为了排挤的靶子,有意无意之间总喜欢挤兑我,嫌我的穿着太乡土啦,用的护肤品太低廉啦,走路总是驼着背啦。我开始还声辩几句,之后索性沉默是金,远远地躲开,眼不见为净。但是,心灵上的嫌隙是无可避免了。

啊,我真是难以想像那个时候的我。在没进入X大之前,我对于大学,是有多少花一样绚烂的想象啊。似乎是金色的手指一点,那辉煌的大门就向我敞开,那里有渊博的师者,热情的同学,我的才华会在那里得到展示。我会穿着长长的、大裙摆的裙子,奔走在铺满金色银杏树叶的林荫大道上,洒下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而过往的那些带仄、泪水、黑暗,不为理解的苦楚、无处诉说的情怀,都不再是问题。

然而,事实上是,生性羞涩的我,并没有良师益友引导,反而在对舍友和老师的敌意之下,片面地扩大负面的情绪,整个人就像甫张开口的蚌,刚碰到泥沙,就迅速地缩回柔软的蚌壳,不再肯轻易尝试外界的潮汐流动。

现在回忆起来,只能说,我和苏铃、卓晴根本就不是一个当量级的。当我在县城的教室苦读,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读书氛围苦恼时,苏铃他们已经排定了将来的人生规划;当我将去X大的旅程,作为十八岁出门远行的第一遭,以极大的勇气和鼓足了的信心,面对人生的第一遭,又忐忑不安时,苏铃他们已经完成了西北边陲甚至国外的旅程,莫可莫不可地将X大作为风景旧曾谙的一站;当我为哑巴英语苦恼不已时,苏铃他们早已接受欧风美雨的薰陶多年,对我的乡下生涩口音觉得不能理解……城乡差异带来的教育鸿沟,使得看似站在同一起跑线的我们早已判若云泥,而身处局中的我并不自知。

如今我回忆起拾级而上,走在宿舍长长的向上台阶的,年轻时我的,都还有一种巨大的怜悯和不安。看呐,这个人!她双眉紧锁,用力去完成身上“必须如此”的一项项任务,却不知道,这一切并不重要。九月的阳光下,南洋杉翠绿的枝条微微摇曳,有高年级的女生穿着长长的睡袍,施施然将挂在树枝间的被单收回,笑着,闻一闻被单上的香味。楼道间有流水的声音,有学古筝的学生,有一搭没一搭拨弦的铮琮声。我停了下来,有一种不再想进到宿舍里的冲动。但是,我也找不出借口,能在外面作长时间的停留。

那时,我还不知道,慵懒和闲散,才是校园里真正的主旋律。

其实是没有人真正在乎我。我像一颗水滴,悄没声息地融入到X大的涓涓细流中,甚至翻不起一个小小的浪花。而我并看不到自己的未来,自己的特色和优势,只有一任思乡的悲愁和对新环境的思怯吞没自己。像一片具形的、无声无息的黑暗,无从反抗,无从说起。

亲爱的小野,当你从公交车的另一端走来,你可看到了我?你还记得夏季蒸腾起来的那一股懊热吗?公交车站白底红字的站牌下站着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我感觉出汗水流到眼皮上的那种咸涩。小野,你走向我,是那样冰清玉洁,却平易近人。我努力着克制住自己的泪水,不让它冲眶而出。我难以向你说明我的心情。没有人可以理解我,除了你。但是,我要到什么地方去找你啊?在我迷失在偌大的山峦间,那一片又一片连绵的田野,那一丛又一丛翡绿的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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