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李明在门前挖蚯蚓。富儿叼着烟,抄着手,一闪一闪地走了过来。
你准备钓鱼?富儿问。
李明说,是啊。
去哪里钓?富儿又问。
不确定,等会儿往岗上塆那个方向走,看见塘就钓。李明一边专心地挖蚯蚓,一边说道。
富儿想了想,说,往岗上塆方向,哪有塘?你以为还是二十年前?以前的那几口小塘,早就被泥土填平了。
哦!李明停下手中的活儿,站直身子问,塘没了?那哪里有鱼钓哟?
富儿喷出一团烟雾,说,到“畈兜子”去钓吧,“畈兜子”那片水田全部改成了养鱼池。哈儿在那里有两个池子,大概四五十亩的水面,我带你去。
那好吧!李明一边说,一边把刚挖好的蚯蚓倒在土里。
富儿问李明为什么把蚯蚓倒掉了。李明说,蚯蚓只适合钓小鱼。养鱼池的鱼都比较大,口味比较刁,我带了专用的高级饵料,正适合钓大鱼,等会儿就用它钓。
好吧,那就走吧!乘这不热的功夫,早点去。富儿说。
说起“畈兜子”,李明是知道的。这里原来是全村最低洼的地方,跟沼泽地差不多。“农业学大寨”时期,全村男女老少花了一个冬天,把它改造成农田,专门种水稻。但是,产量非常低。
李明曾经在这里劳动过,他印象最深的就是这田里的水,即使大热天,这田里的水也是冰凉冰凉的,长成的水稻稀疏、矮小,并且秕谷多。社员们说,这叫“冷浸田”,地下水的温度太低,根本不适合水稻的生长。
分田到户以后,这里逐渐被人们撂荒,满畈重新长满了野草。有几个村民觉得这里水源好,养鱼还行,于是一合计,就将这里改造成养鱼池。哈儿是这几个人之一。他从最开始与人共一个鱼池,发展到如今单独拥有两个鱼池子。这么多年,别人都去城里打工,他和老伴两人守着鱼池子,日子说不上很富裕,但也过得去。去年,他拿钱出来,给最小的儿子在城里买了一套商品房,购房款是一次性付清的。
富儿带着李明连续翻过两道山岗,才看到了“畈兜子”,映入眼帘的是白茫茫的一片。富儿说,那就是哈儿他们挖出来的养鱼池。李明停下脚步,定睛细看,几乎每个鱼池里,翻涌着一簇水花。
富儿说,这是增氧机在增氧,可能是这几天天气不好,水里缺氧,鱼“翻黄”了。这个天气鱼不开口,估计钓不了鱼。
李明说,嗯,不钓也行!就当是出来转一转,找哈儿聊聊天。
二人继续朝鱼池子方向走去,快要走上堤埂,一阵风吹过来,一股浓烈的腥臭味直往鼻孔里钻。李明本能地捂住鼻子,叫了一声,嗯,好臭!
富儿也说,嗯,好臭!
捂住鼻子后,富儿又说,裸日的哈儿,是不是他家的鱼死了哦?这么臭,应该死了不少吧!
李明说,不是吧?这样死起鱼来,血本无归!
富儿说,不是哈儿的,就是别人家的,反正总有一家倒大霉。
第一个鱼池就是哈尔家的,哈儿正站在鱼池边,看着鱼池。李明和富儿走上堤埂后,哈儿一眼就看见了他们。
富儿和李明站在堤埂上,东张西望。哈儿朝他们喊道,哎哟,臭气喧天的,快到我屋里来。
富儿大声回答说,算了吧,太臭了。
哈儿说,我屋在风的上头,闻不到气味。
哈儿扛着那种专门用来捞死鱼的捞网,一边说话,一边朝着富儿他们走过来。似乎是过来迎他们进屋。
哈儿所说的“屋”,是养鱼人在池子边搭建的简易房,建这个屋主要是为了看守鱼池子,防止有人来偷鱼。平时,养鱼人的生活起居都在这间屋子里。
进到哈儿的屋,果然没有死鱼的腥臭味。
哈儿给每人泡上一杯茶。坐下来后,哈儿直接对李明说,这几天天气不好,一时冷,一时热,很多鱼得了病,陆陆续续死了不少。这几天,我们天天给鱼撒药,估计今天的鱼不开口,不好钓。
还不等李明回话,哈儿又补充一句说,要不,你钓试试看?说不定你能钓上来。哈儿可能是怕李明误会他的意思。
李明连连摆手,对哈儿说,哎哟,老兄,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信不过你,未必信不过我自己的技术?我是老钓鱼的,这点经验还是有的。
哈儿“哎嗨”两声,嘴角挂着笑意,没有立即说话。
李明接着问哈儿,诶,你们养鱼的风险也好大哈?赚点钱不容易!
是啊!哈儿的嘴皮子一下子利索起来,说的话也很流畅,就是啊!鱼不好养,我们一天到晚守着鱼池子,辛苦不说,还整日提心吊胆,最怕鱼得病、怕鱼没产量、怕发大水、怕人偷、怕卖不出价钱。
哈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想想我们当农民的,赚点钱真的不容易,还是李明你们好,吃公家饭,不怕干,不怕淹。我们养鱼要是出一点问题就不得了,就可能“一夜回到解放前”。今年我就不行嘛,这一次鱼得病,我恐怕要损失好几万块。
李明端过泡好茶的杯子,小抿一口,然后轻晃了一下脑袋,对哈儿说,哪里呀!我们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我混到高级职称,每月到手的工资不足三千多钱,加上津贴奖金乱七八糟的,一年拿到手的,了不得三万多块钱。
嗯!哈儿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他连“嗯”几声后,对李明说道,有么事说么事,我们养鱼是有风险,但不是总是倒霉。碰到年份好,风调雨顺,鱼价也上去了,我一年能赚个上十万块钱。就是这样的年份好难碰到。这几年,饲料涨价了,鱼价没有上去,我赚的就少了。
李明说,少赚也是赚嘛,能把收入稳定下来就行,养鱼是一门技术,要经验;你养了这么多年的鱼,经验有了,应该没什么大风险吧!
哪里哟!哈儿一急,说话的速度又快了,声音也大了,噼里啪啦地说一通,防不胜防啊!这鱼要是一得病,一死一大片,搞不好就血本无归。最底下那一家就是这样子,他的鱼得病,晚了一步发现,鱼就基本上死光了。
半天没说话的富儿,插进话来问一句,你们不是有鱼药吗?
鱼药也不中!哈儿又把目光转向富儿,说,鱼娇气得很啦,你没来得及用药,它就死了。
李明问,你们一般用的是什么药?
哈儿说,好几种,反正都是杀菌、消毒的。
李明猜测哈儿说的这些药可能就是抗生素或抗病毒类的药物,搞养殖的人都会用到这些药物。李明本想跟哈儿进一步谈药物的问题,但是他突然觉得没有必要。自己是个客人,客人要讲“客气”,不能一开口就显得自己什么都懂,那样会讨人嫌。
富儿又点燃一支烟,抽一口后,对哈儿说,你们现在养鱼的方法,跟以前养鱼的差别好大。以前大集体时,我们只管把鱼放到塘里,其它什么都不用管了,让鱼自己长,长成么样算么样。
嗯!哈儿对富儿说,现在按你那方法养鱼,那算是裸了!那我们亏得连裤子都没有穿的。
养鱼好麻烦啊!哈儿端过茶杯,喝下一大口,抹了抹口,接着说,就拿用药来说,什么时候用,用多少,都是学问。到了某个季节,鱼没有病,也要下药预防。用药要恰到好处,多了不行,会起反作用。鱼苗下多少,也有讲究,多了、少了都不行。你说,靠养鱼赚点钱,是不是不容易?
嗯!李明边点头,边说,万事皆学问,干什么都要学习。
富儿斜着眼说,我一个大老粗,算了,就种两块田,什么也不
用学。
哎嗨!李明对着富儿叫了一声,说,以后啊,不读书,田都不给你种。
富儿不服李明这一说法。他像抬杠似的跟李明辩驳道,我不信!我没听说哪朝、哪代,种田还要读了书的人。我们这么多人没读书,我们的田还不是种得好好的!
李明笑了笑,说,哎嗨!你别不相信,德国就是这样。德国的农场,是现代化的农业,全部使用机器操作。一个人要想当农民,必须是农业职业院校毕业的,还要取得相应的执业资格证。你说,不读书行么?
富儿望着李明,半天说不出话来。似乎在揣摩,李明是不是骗他的。
一旁的哈儿对富儿说,你不信,反正我是相信的,迟早有一天,我们这里肯定也变成这样。
李明坐的时间长了,感到腰酸,就站起来,走动几步。当他走到窗前时,发现窗台边有绿色的藤蔓,他以为那是哈儿养的花。把头靠近才发现,不是,那是哈儿种的豆荚,藤蔓已经爬满了半边墙。再朝底下看去,一大片的堤岸上,种了好多蔬菜,还有瓜秧。
李明问哈儿,诶!种这么多的菜,吃不完吧?
哈儿说,吃不完,每年我要送好多给别人吃,你以后回来莫买青菜,就到我园里来摘。
李明走出大门,看到一群鸡和鸭朝大门口走来。李明对哈儿说,你这日子过得慢悠闲的哈!塘里的鱼,园里的蔬菜,田里的粮食,屋里的鸡鸭,都是自己弄的。自给自足,吃喝根本不用花钱。
哈儿笑着说,如果想吃猪肉,还是要上街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