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儿又跟着黄二毛一起回来了,不过,他这次回来的身份发生了变化。他现在是老板,代表着五儿的公司回家乡投资创业,今后,公司在这边的所有事情,都是他说了算,从此,他将以另一个身份出现在乡亲们面前。
黄二毛跟亮儿开玩笑说,我回去通知乡亲们,除了你父亲外,再不允许任何人直呼其名地喊你“亮儿”,要毕恭毕敬地喊你“老板”。
亮儿说,村长啊,再大的老板,在乡亲们面前还是小字辈,何况我不是老板。你们还是喊我“亮儿”,亲切些。
岗上塆与木子塆同属砂河图村,村下设十个村民小组,基本上一个塆为一个小组。这里是典型的丘陵地形,土壤以砂土为主。只有黄二毛所在的黄土岗是黄泥土。
总体来看,砂河图村是个人多田少,经济落后的村子,靠传统的种植、养殖,难以让村民过上富裕的生活。所以,年轻人都出去打工去了,村里只剩下老人。。
镇里希望村里通过发展特色产业,走出一条新的致富路。但是,没有带头人,又缺少资金,所以多年来,村里的耕田逐渐减少,很多田地荒芜了。
黄二毛回村后,成了村里最年轻的劳动力。他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人们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推选他当村长,就是希望他能带领乡亲们致富。
黄二毛看着满面皱纹、老态龙钟的乡亲们,深感责任重大。
李明无意中成了黄二毛的帮手,黄二毛很高兴,有事没事就找李明,两人七琢磨、八琢磨,总算琢磨出来了一条新的发展思路:找出村里的特色,把“能人”请回来。
万事开头难。五儿回乡投资,带了一个好头,也说明他们这个思路是对的。接下来,就有好戏唱了。
镇里领导在看了李明写的那份报告后,决定给予砂河图村大力支持,最好是把砂河图村打造成样板,经验向全镇推广。于是,镇里指派一名专职干部,驻村协助黄二毛开展工作。
这名干部叫贺江,跟黄二毛年纪相近。
在村委会,贺江与村里干部以及各小组长见面,李明作为特邀代表参加了会议。会上,贺江首先代表镇政府对黄二毛及村委会的近段工作提出表扬,对村里提出的发展思路表示认同,鼓励创新。接着,贺江介绍了自己这次到村工作的目标、任务,及工作措施。
贺江讲完后,黄二毛讲了几句,他先是对贺江来村指导工作表示欢迎,然后重点说出了自己的总体工作思路。
村里开会一般都不长,有什么事,三言两语说得清楚。村里人闲不住,不喜欢坐在屋里听你天南地北地瞎扯。你怎么扯都不重要,村民们要的是效果。
黄二毛说得简洁明了,第一步,从岗上湾开始,尽快把东畈那一大片田地承包的事落实下来,上机械化,种油菜,在明年春暖花开时,把城里人叫来,看油菜花开,看蝴蝶飞舞。第二步,打造亮点。深入挖掘各组的特色,做大做强,扩大影响,带动本村的生产、文化、旅游、生态立体化发展。
散会后,贺江特意把李明留下来,跟他谈了一些想法。贺江认为制约农村发展的主要问题还是人才问题。年轻人、有文化的人都去了城里,去了发达地区;留在村子里的人,几乎都是老人。他们中,小学毕业的没有几个,初中毕业的更是凤毛麟角。要发展乡村经济,还是要把李明这样的从乡村走出去的“能人”请回来。
李明拼命摇头,对贺江说,哎哟领导,你太抬举我了。我一无钱,二无权,能有什么作用?
那不!贺江立马否定李明的说法,一个手指指着自己的脑袋说,这个年代什么最重要,头脑嘛!头脑里面装着智慧、知识。知识是最大的财富。你有知识,能看到农村的很多发展机会,给我们这些土干部提供了思路。
诶!贺江突然话锋一转,说,我想起来了,我们村以前有一个很大的窑厂,专门生产那些坛坛罐罐。那个窑厂是土窑,历史悠久,早已被人们废弃了,但是遗址还在。我想把它发掘出来,开辟成一个旅游景点,除了供人们参观以外,我还想在里面开设一个手工制陶车间,让人体验手工陶艺的制作过程。我们村里有几个老手艺人,已经七八十岁了,再不把这门手艺挖掘出来,恐怕不久后就失传了。
李明说,手工制陶这项活动,说简单点,就是玩泥巴,小孩子特别喜欢。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哪个小孩不爱玩泥巴?你要是把这项活动挖掘出来,周末和假期,一定会有很多家长带着小孩来玩,到时候,你就等着发财吧。
贺江眼前一亮,伸出大拇指对李明说,你说的有道理!我赶快跟我们村的村长说一声,就按你的思路来。
这个贺江,就是隔壁窑上村的人,他所说的这个窑厂,李明也知道。
贺江走后,黄二毛向李明介绍起了贺江。他说,这个贺江啊,也算是一个传奇人物。
贺江高考考了三次,本来第一次他能考上,但是在考最后一门时,他在临进考场前在校园旁的一棵大树底下睡着了。等他醒过来,考试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他进不了考场,于是错失了最后一场考试。成绩出来后,他差六十分落榜了。如果他参加了最后一门考试,他就能考取一个好大学。那门课他们班上的平均分就是七十二分,而那门课是他的强项,平时成绩都在班上名次的前列。很多人为他感到惋惜。老师们更是表示不可思议,说高考这么大的事,他为什么会在临进考场前睡着?太不把事当事了!
老师们都叫他复读,亲戚们也赞成复读,说有这样的成绩,再复读一年说不定能考上清华北大。
说不定坏事变成好事哦!很多人这样猜测。
而他的父亲则表现得非常担心。父亲说,还清华北大!我怕“过了这个村,没那个店”!
父亲的话,一语成谶。后来的两次高考,贺江考得一次比一次差。一次是在考地理时,地理的试卷纸比较长,比其他科目要多出半张纸。试卷是折叠在一起的,不知道贺江为什么没有看见最后那半张纸。那半张纸上共有三道大题,24分。最终,贺江以总分三分之差落榜。他又一次让人们目瞪口呆。
第三次高考就不用说了。贺江说他一走进考场整个人就蒙了,拿着试卷不敢动手做题,心发慌,注意力不集中。这一次没有节外生枝,但是他考得非常差,他不敢说出自己的成绩。
这次之后,老师叫他放弃高考,说要是再继续考下去,他恐怕会崩溃的。父亲同意老师的观点。
贺江也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于是甘愿回到家中老老实实务农。然而,过了一段时间,贺江突然得了一个怪病,不管天气如何炎热,他的身上就是不出汗,浑身特别难受。他去看过老中医,中医说是淋了雷阵雨,汗毛孔关闭了,气血不畅。他吃了几副中药,没有效果,就放弃治疗。
他这种病并不影响他参加生产劳动。有一次摘烟叶,那还是个夏天,他看见烤烟房里正在烧火烤烟叶,就突发奇想地跑进烤烟房。他把自己关在里面和烟叶一起烤。要知道烤烟房里温度特别高,而且还是在最炎热的夏天,一般人站在太阳底下就受不了,去火里烤不是找死?有人说他疯了,要把他从烤烟房里拉出来。有人说,算了,他受不了自己会出来的。
烤烟房里,烟叶从绿色烤成黄色,贺江的身上也在变化,先是浑身肌肉慢慢变红,接着皮肤表面出现了黏糊糊的液体,像浆糊,越来越多,最后布满全身。贺江从烤烟房里出来是冲出来,而不是走出来的。烤烟房外面围着很多看热闹的人。他出来时,有人对他说,哎哟喂,我把盐都带来了,准备进去吃烤肉,你咋这么快就出来了?
有人用手朝他身上抹了一把,黏糊糊的液体粘在手上牵出很长的丝。那人拼命叫喊,哎哟,这是什么东西?好粘人!
贺江回去洗完一个澡后,立刻就感到耳聪目明,头脑清新,浑身上下,格外轻松。从此以后,他又像正常人一样,该出汗时出汗了。
那年春节过后,县里准备从回乡知识青年中招收一部分人担任基层干部,县里把这个消息通知到村里,时任村长只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自己的侄子,他并不知道。就在他出发出去打工时,在县车站里,他意外地碰到了在车站上班的一个初中同学,这个同学对他说,哎哟,你成绩这么好,怎么不去考干部啊?打工哪有什么好?
什么干部?他一头雾水。
同学跟他把情况讲了一遍。他瞪大眼睛说,喔不知道啊。
好在还在县城,同学带他找到县政府的报名处,报名处的人对他说,幸好,今天是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你赶上了。
最终,贺江以文化成绩第一名被录取。村长的侄子是录取的最后一名。分配工作时,贺江被安排在本镇下面的一个比较偏僻的办事处当了一名乡镇干部;而村长的侄子被安排在县城所在地的镇上办公室当干部。工作好多年后,贺江还是待在原位置,而村长的侄子一路升迁,最后当上了一个大镇的镇长。有人劝贺江说,老贺啊,该跑的要跑,该送的要送,不跑不送,原地不动。贺江则很坦然地说,管他呢,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莫强求。我做好我的分内工作,该我得的总有一天会给我的;不该我得的,我得了,总有一天要吐出去的。
不久,那位当上了镇长的村长的侄子,因受贿锒铛入狱。人们就再也不说贺江了。
贺江回去吃罢饭后,早早地来到了沙河水图村的村部。黄二毛又带着他一起,去找岗上塆的组长何洁生。
何洁生屋子里,笑语喧天,村民们进进出出,正在跟沙亮签合同。
黄二毛和贺江感到吃惊,怎么这么快,合同就签上?
何洁生说,简单,一个塆的人,知根知底。
黄二毛又问,没人有意见?
没有。何洁生说,这么好的事,哪个还有意见?村民本来说合同也不用签了,是五儿坚决要签。五儿说,凡事要讲规矩,该签字的要签字,该画押的要画押。
贺江忍不住发出感慨,说,五儿留下这么好的口碑,比我们很多干部强多了,了不得!
那边的沙亮闲下来了。黄二毛问他,签了多少家?
沙亮说,屋里有人的,都签了;屋里没人的,我们把合同寄给他。
黄二毛说,嗯,总算迈出了第一步,余下就好办了。
贺江对黄二毛说,嗯,我还要到上面为你们争取扶持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