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阳郡,属兖州,这里山不多,大的河流也不是很多,只有沇水。据《尚书·禹贡》记载:“沇水东流为济,入于河。”
古时候,这里有大野泽,靠近黄河,所以土地肥沃,过去一直是大汉重要的粮赋重地。但是现在,土地全部撂荒了。
马元义一路行来,路边倒毙的饿殍见了好多个。他知道春赋在即,但无数农人没有粮食,好几个月没有雨水,眼看这地是没有办法耕种了,有些饿极了的,实在顶不住把种粮都吃了。实在是毫无生存希望的人,才这样做的啊。
山阳郡的位置,很重要。往南是豫州的梁国和沛国,往东不远就是徐州的彭城(后世的徐州市)。若是响应部队占据了山阳郡,则可以避免豫州、徐州的官军部队快速北上,能够为攻打洛阳的大部队,留出更多的安全时间。
马元义的军事眼光很独特,这几个月来,所有的布置,都是胆大心细的。此行所要联络的,是过去盘踞在这东南一带的盗匪董大虎。
这董大虎,和马元义一样,属于贱民。大汉自光武中兴之后,贱民的名还是沿用王莽新朝的规定,用二字。
最初董大虎只是逃避赋税徭役,和几个乡民躲到山里求生,后来官衙的乡佐带差卒来捕,被董大虎杀了。自从杀完人之后,董大虎发现官衙竟然无力派兵围剿自己,顿时胆大起来,遂在山阳郡东南的山上开始做起盗匪,偶尔杀个落单的行商,倒也能维持吃喝。随着名气响了,四方活不下去的乡民佃农纷纷来投,董大虎又是个讲义气的,来者不拒,不管能不能带来收益,先收下再说,因此队伍的规模越来越大。
今年春,董大虎有些犯愁,因为队伍太庞大了,吃饭的人多,可是山中没有多少粮食。原来还可以抢,可现在周围变得人迹罕至,方圆数十里的人,都跑光了,世道不好,连行商都没有人干了。为此他愁的头发都白了。
眼看就要山穷水尽,他万念俱灰时,突然接到了太平道教徒的传信,称他们的神上使要来与他商谈一条生路。
他很高兴,不管来的是什么神什么使,只要能让这一大堆人活下去,就算叫自己当即死了,也可以答应。
午时,马元义的前哨已经赶到,和董大虎接上了头。
董大虎此时正在山下,带着两百个年轻一些的兄弟,于道旁准备迎接这位太平道高层人物。
道路曲折,蜿蜒不绝。董大虎眯起眼睛,已经看到远处有两骑快马正飞奔而来。
前面一骑来人到近处五十步许即下马,然后将马交给身后之人,大步走来。后面的那个年轻人,也下马,牵着两匹马跟在前者身后。
来人身材高大,声音洪亮,远远拱手高声道:“前面是大虎兄否?弟马元义来迟了!”
董大虎一看来人礼数周到,行为磊落,顿时心折,忙走上前去,拱手施礼应答。
马元义热情豪爽的性格,也使其很快就赢得了董大虎一众兄弟的认同。双方引见完毕,笑呵呵的回山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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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董大虎山寨中灯光闪耀。
马元义带来了一袋子黄金,不仅可以购买足够的粮食,还承诺过些天会运送来军械若干,这一下子解决了董大虎的关键问题,使董大虎感激涕零,当场拍胸承诺愿效死相随。
让董大虎意外的是,马元义并不要求董大虎生死相随,仅仅提出,董大虎一帮兄弟,在今年太平教徒各地起义全面爆发时,也立即竖起大旗,响应起义就好。起义后,可以自由行动,完全自己做主。
董大虎当时还有些犯蒙,问了一句:“自己做主?想攻打谁就攻打谁?”
马元义哈哈一笑到:“我太平圣教十年生聚,一朝爆发,那时肯定天下震动,各州、郡无不龟缩,谁敢主动犯你?当然你是想攻打谁,就攻打谁!就算你要找山阳郡守的晦气,他也不敢怎么样!”
董大虎一听,立即联想到自己率军攻打郡城的情形,顿时眉开眼笑。“那个狗官,害我躲在山窝窝里多年,是要出去找找他的晦气!”
一帮手下一听,董大虎将来要打郡城,顿时鼓噪起来。
“董哥子,一定要杀掉那个赵督邮,为我父兄报仇!”
“董兄弟,我要跟着去,烧掉孙狱史的房子,他霸我祖田,毁我祖屋!”
“董叔叔,一定要进城杀光那些奸污我娘亲的衙差!”
“……!”
董大虎听得怒血充脑,拍案而起,大叫:“大伙儿听我的,数月后攻打郡城,杀光官衙人,抢光富豪家,烧光这些混蛋的房子!”
“好!”
马元义严肃地看着这些人,一言不发,显然也是被他们的血泪哭诉给震撼了心神。
唐周却不以为然,低声道:“渠帅,一帮泥腿子,毫无军法,不知兵事,妄言进攻郡城,自取其死罢了,你何必在乎他们生死?要想取得胜利,最后还是要多联系各方豪强啊。”
马元义扭头看了他一眼,脸色阴沉,低声道:“我等太平圣教,本就起于草莽之间,所有教众,大多都是泥腿子。若不是朝廷腐朽不堪,大伙儿生存不济,谁愿意反?哪个不是被狗官践踏的苦命人?我等怎么会不在乎?以后,你不要再说这类混帐话!”
唐周被斥责,心中忿忿,眼睛眯成一条线,望着旁边闪动的火光,不说话了。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睡得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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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元义顺利完成这里的队伍联络,次日往山阳郡城秘密察看。
大贤良师突然传信,调唐周潜入京师洛阳,监视封谞、徐奉等宦官,等待举事。
马元义挥手送别唐周,心中依依不舍。他觉得唐周不愧是读书人,理解什么事情比粗汉子们快,而且能分析出很多道理。太平圣教,需要大量这样的人才啊!
唐周骑马离开,路上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自从那晚听到董大虎一帮手下的哀哭叫骂后,分析过董大虎的队伍情况,唐周越发感觉起义者前途的渺茫。他是见识过大汉官军的,一想到漫山的铁甲撞过来,遮天的箭矢射过来,衣衫褴褛的起义者,最后都会变成地上哀号的可怜虫,所有参与者头颅被割走领功,他就心里茫然无措,一片空白。
虽说有马元义这样顶天立地的豪杰英雄,奈何他身边无知的村夫太多,就像一只骄傲善战的狼,领着一群羔羊,如何能够战胜一大群贪婪的土狗?
大贤良师根本不重视文化和智谋,以为靠着这帮泥腿子就能成事,岂非大谬?他任用的大方,除了马元义靠自身能力出众,手下人员多,无奈让他做了渠帅之外,其余人等,大多是亲近人员,无能之辈,从此处看来,败亡也不过是旬日之间的事情。不自觉的,一个“投降”的念头,从唐周的头脑里冒出来,再也驱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