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汉阳郡冀县城外,羌人大营。
边章望着冀县城墙,愁眉不展。
北宫伯玉和李文侯的羌族叛军,经过惨烈的攻打,终于攻破金城郡治所允吾,杀了太守陈懿。从此之后,边章和韩遂,身为汉人,必须要跟着羌人的部队进攻汉庭,再也不能回头了。
十几万人马,营帐铺天盖地,混杂着先零羌和湟中义从的呼喝声。大营对面的冀县,是汉阳郡的治所,同时也是凉州现在的治所。城墙比起其余地方高大厚实,里面的物资储备,自然也比其余城池更多。所以,这是个硬骨头,一时半会儿,啃不下来。
羌人擅长骑射,不擅攻城。这地方,由于连年干旱,山上总是荒秃秃的,想伐木取材,做些攻城车都弄不到。这还不算什么,最主要的是,背后还有个要命的家伙,虎视眈眈,盯着大军的后背。
那人叫盖勋,字元固,是凉州官宦世家。盖勋的曾祖父盖进,官至凉州汉阳郡太守;祖父盖彪,官至大司农。在凉州,那也算是响当当的门第。前些年,盖勋做汉阳郡长史,那时候的凉州刺史梁鹄,就非常信任他,很多不好办的事件,都向盖勋请教。
这次先零羌大军,在攻破金城之前,本来是直扑阿阳县的,不料正是这个盖勋,被新来的凉州刺史左昌派到了阿阳县驻守。
羌人不知道盖勋的威风,韩遂、边章却是深有体会。在大汉朝,官二代的孩子,靠着祖辈的门生故吏帮衬,在任上稍微努力些,往往更容易做出成绩来。盖勋在洛阳声名不响,可在这大西北,那却是比刺史都要厉害。
当初,梁鹄从鸿都门学出来,到西北上任,本来是根基浅薄,完全没有可能生存下去的,但正是靠着“不耻下问”,大事小事都咨询盖勋的意见,才在任上一直表现中规中矩,不出差错的。
新来的凉州刺史左昌,趁着今年黄巾乱起时,利用国家大征兵的机会,截取了军费数千万,中饱私囊,其实他手脚做的很好,却仍被盖勋轻易就发现了。当时盖勋坚持着劝阻左刺史,导致左昌非常不高兴。
在羌兵乱起时,左昌顺势就派盖勋率军驻守汉阳郡阿阳县,要他正面对上叛军锋芒。在左昌看来,以微弱兵力,对上羌人骑兵大军,盖勋必定会吃败仗,即便没有当场战死,返回后也可以用军法将其处死。
不想这位盖勋,在凉州根深蒂固,势力雄厚。羌人兵马出动,烟尘未起,竟已经有人把情报从隐秘渠道快马送来。所以,以弱敌强,总是能够维持不败局面。
羌人骑兵战力非常强悍,本来攻打其他县一直顺风顺水,但是这个小小的阿阳县,竟然干瞪眼,没有办法。羌兵一连攻打几天,都无法取胜。大军每日的消耗物资,都是巨量,为了避免大军坐吃山空,只好放弃阿阳县,掉头扑向金城郡,然后裹挟着韩遂、边章一起攻打冀县。
现在,不仅边章、韩遂在想着盖勋会有什么动静,对面冀县城里面也有人想起盖勋了。
现在左昌被困在冀县里面,望着城外团团围困的羌人大军,除了羌人未至时第一波快马跑出去的几名求救使者外,如今连一个报信的都派不出去了。想起自己得罪了盖勋这个凉州土著,后悔的肠子都青了。他喃喃的不停念叨:悔不该当初啊,悔不该当初啊……
左昌将心比心,以自己的思维来看,任谁这么阴毒的恶整自己,都绝对会见死不救,一定要坐看冀县城破才会甘心。所以,他对外面的救兵,几乎是不报任何希望了。现在每日在城内饮酒,醉生梦死,就等着城破的那一刻,立即焚烧衙门,同时跳火自尽,以免被贼兵屠戮尸身。
而且,第一波使者出去,已经两天了,快马加鞭,早就应该到了盖勋那边,可是到现在,城外没有丝毫动静传来。唉,想起当初羌人兵困金城时,盖勋请求自己出兵救助金城郡太守,那时自己不敢去救,按兵不动,还把盖勋骂了一顿,斥其多事,怒其“不在其位,而谋其政,是为居心叵测”,现在想来,真是作茧自缚!再过几日,应该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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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勋今年已经四十四岁了,在政府中层做事多年,深知朝廷政策的利弊,对于朝廷官员一贯的贪腐,深有感触。
在他看来,就算你要贪污,也要分个时候。若是太平年间,你多少贪一些倒不影响大局。可现在是什么时刻?战乱四起,烽火连天,无数军卒都要靠薪饷度日的,这时候贪腐,那是找死啊。
盖勋对左昌这样的无脑贪官,恨之入骨。可是,州治所冀县被围,却不能不救。左昌的求救使者,来见盖勋时,马已经跑废了,肩上还插着羽箭,胯间磨得血淋淋的。
望着这样的求救使者,盖勋无论如何,说不出“不救”的话。贪官是贪官,治所是治所,这一码是一码。决心下定,却不能莽撞地挥军就去。他派人联系汉阳郡从事辛曾、孔常,要求他们动员所有的士卒、狱卒,甚至囚犯,所有具备一点战斗力的人,无论男女,全部带着,准备攻打羌人大军。
辛曾、孔常平时倒是很听盖勋的话,可是此时心中疑虑不止,不敢听从,这不是带着人去兜一圈子就完了啊,这是去打仗啊!要人命的。两人千方百计就拖着不想去。
盖勋亲自跑来,发怒道:“我记得书上记载,晋燕犯齐,齐景公派司马穰苴主持军务,与监军庄贾约好军中会合,而庄贾失期晚至,司马穰苴就将其斩首。今天你们两个小小从事,难道还比古代的监军地位高吗?今日不是向你们咨询,也不是请求,而是下达作战命令!你们究竟去还是不去?”
见盖勋把话说到这种份上,辛曾、孔常大惊,立即同意出兵。
于是全县凑了一万八千人,八百骑,按照盖勋的嘱咐,军队行走时,强壮男子在前面和两侧,老弱与女子夹在中间,拆了城内布坊,制作旌旗无数,一时间烟尘遮天蔽日,浩浩荡荡冲羌人大军而去。
临近羌人大军,斥候来报,羌军已经惊动,正在列阵。辛曾、孔常心中惴惴不安,唯恐羌人无数骑兵霎时冲来。
盖勋道:“无妨,我听闻现在领军的是汉人。汉人多读兵书,不像羌人那么愚昧憨直,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贸然冲击。既然我军突至,敌人不知虚实,必不敢妄动。且随我上前,与敌军谈谈。”
八百骑上前,盖勋冲着对面大喊,要对方首领出来讲话。
对面韩遂、边章相互看了一眼,有些吃不准这支部队的虚实,不敢乱动,也带了千把骑兵,靠过来听听盖勋讲什么。
盖勋止住众骑,一人拍马上前,毫无畏惧,怒视边章、韩遂,道:“我以为边章、韩遂是何人?原来却是你等!边允、韩约,你等都是世代汉人,饱读诗书,却甘愿做羌人的走狗?!朝廷待你们不薄,凉州汉民以脂膏奉养你等日久,如今却来攻我大汉州所,你等羞也不羞?”
韩遂羞愧不言,边章闻言大哭,道:“那新来的凉州刺史左昌,当初要是早听你的话,派兵来救援金城郡,或许我们还能改过自新,如今已经杀了那么多人,罪孽深重,没有了回头路,也不能再向大汉投降了。”
盖勋道:“如今我发汉阳郡所有军卒五万,与你等决一死战,城内驻军也将出城夹击!韩约、边允,你等甘为汉贼,引狼入室,必会死于刀兵之下。是不是你死我活,来战吧!”
韩遂、边章被盖勋声色俱厉地斥责,不敢多说话,哭泣而去,解除包围冀县的羌人,引军撤走,改去攻打其他地方。
盖勋这才进城,见到了醉醺醺的左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