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心不甘的遵照我的吩咐在斋堂煎药。
我和段智兴挪至一处谈话。
“昭月,你住在这荒僻的修行之地,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就说那老僧的伤势,明明是人为,他偏说是意外所致,倒是不知他为何要撒谎。”
“这里思来想去,即是是非地就不是好地方,真要留你一人在此,我实属不放心。你若真贪恋这山上的环境,这里的人,我与你在此多住几日便是,之后你还是要跟我回去。”
“回去,回哪里?这里就是我唯一的落脚地,况且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到哪里不都一样。”
“我所指的是非,是你呆在此处可能随时会有危险。”
“那你带我回去的那个地方就没有危险吗?还是你此番将我带回去,依旧像对待过往的情人一样,先将我安顿在府外某处养着?等时机成熟了,再把我接入你府上?”
“昭月,你不该将自己与她们相提并论。”
自嘲道:“可我与她们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昭月,我知道你恨我,但你...”
“我当然恨你,而且远比你想的恨。”
“那你的恨包括让我死吗?”
“段王爷,你做不到的。”
“但你这么说,已足以让我心死。
心死?活着的人怎么会心死?活着的人是不会心死,她只是心受伤了,伤的很重,故而让你有了心死的错觉。”
人要做力所能及的事,如果三年前父亲知道自己一定会败,他会不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如果当初我逃难没能遇上人出手相救,在孤掷一注的情况下我是否有能力复仇?如果作为失败者可以获得怜悯,我可不可以将匕首插在仇人的胸膛?
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胜者顺应天命,这无可厚非。赢的人,自然可坐拥天下,阵败之人,落的个屠灭满门的下场。
一定要手足相残?一定要扭曲真相?一定要负尽兄弟情义,才能成就所谓的帝王梦?
这三年来,我不断游说自己四皇叔屠我满门的这个行为只是抵御并非反击,毕竟当初在内有几位皇弟对皇位虎视眈眈外有高氏一族推举四皇叔,在激烈的内讧引起的政局动荡下,是父亲先动了杀机,当时父亲没有给自己留退路,四皇叔最后同样的也将他逼上了绝路。
而我的父亲,唯一觉得在这场权力斗争中能获胜的就是他身为皇长子,继承皇位是顺应天命的事。
祖宗留下来的病根,只是将段氏一脉驾驭到皇权的至高无上其后作为一个傀儡罢了。
而父亲,从一开始就不愿依附高氏一族,做高氏一族的傀儡。
在多少次可怕的回忆里,一张张被扭曲的脸正面目狰狞的对视着我。
血水溅入双眼,洗清了往昔所有美好,继而呈现出本质残酷的假象。我终于理解了皇爷爷的选择,理解他的逃避,和无奈的放下。
我以为父亲和皇叔们兄弟情谊深厚,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直到父亲倒在血泊里,母亲依偎在他怀里,阿弟疯狂窜逃,终没能幸免于难;他才九岁,和欢喜一般大小,我求他们住手,说不,说不要—我恨透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段智兴沉默了一会,望着天上的明月发呆,望着明月的他看上去甚是光华雅致,缓缓叙道:“小五你可晓得,我迫切追问你的意思,是以为你会在意,如今能让我感到慰藉的,就是你对过往的情分还有丝毫的在意。”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并不是个完全没有情的人,我常悔恨,为什么当初我不能对你好一点,为什么总让你伤心。”
俯身,黑夜里两对眸子对视,他说着一次次打动人的话,“自幼时,我就与青灯枯佛相伴,时常在闲碎的时候就会感到孤独,直到父皇将我从崇圣寺接回家中,从那以后,我就开始试着讨好身边的人,那是我对不愿再孤零零一个人所做的求爱行为。”
“我不像佛寺的每一个人,可以孤独的活着。我想讨好身边所有的人,但你与我而言,却是发自真诚的喜欢,与对别人的讨好是不一样的,只有我的小五,是真心实意对我的。”
我道:“你对我已经很好,是昭月以前要的多了。”
“不——我们是一块长大的,我懂,没有人比我更深知你,那么多年岁,我们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坦诚相对,我却一再自私的不肯允诺心属于你。”
“昭月,我与你唯一不能改变的,是我们自出生定好的血缘关系,是我让你痛苦,是我让你虚伪与我,我明知你陷的深,还故意装糊涂,不允许你疏远我,哪怕若即若离也叫我难以忍受。”
他这一番叙述,反让我从心底根源生出怨怒,却仍平静笑道:“段王爷,你说的那个昭月,可是你想出来的我?。”
他苦笑道:“小五,你比以前更会隐忍。”
“我隐忍什么?”
“隐忍你对我的感情。”
“不,那只是皇妹对长兄自然而然的亲情。
或因他要与我执辩,我却不愿继续纠缠下去。
本想今晚与他敞开心扉,就当是作为过去,上人说了,所谓的放下,是你在回想的时候能不再痛苦。可他似乎是故意的,不断与我谈过往,循序渐进的诱导我回想旧年的几桩情事。
为何要坦诚?为何要让他得偿所愿的听到最想听到的,哪怕事实很显然,我依旧可以歪曲事实,骗谁都无所谓?只要能捍卫我的尊严。
仔细想想,我与小三子,虽然嘴上不说,但我心里还愿意这么叫。
扪心自问,我们明明一点也不了解对方,错看对方,却坚定的视彼此为独一无二的挚爱,一生不解对方的真性情。究竟是我在骗他,还是他在诓骗自己?
我仍然认为他这段日子向我诉苦不过是徒劳,正如小三子跟我说过,他每次去探望皇爷爷的时候,他们总会闲聊很多家常,但是一提到我,皇爷爷便沉默了。
若陈诉的人只讲部分事实,听的人不如默默承受。
皇爷爷他心里明白,我为什么能活下来,为什么当日只有我活下来。他不能这么轻巧的装作是局外人。
我告诉小三子,“我可以放下仇恨,只要不再让我回想过去。”
欢喜将热气腾腾的汤药原封不动的从疯和尚房舍端了出来,这两日疯和尚总以药汤苦为由不肯吃药,我大意晓得他的意图。
欢喜来回探了下脑袋,垂着脑袋下台阶,我叫住他。
“小五”,段智兴在身后唤我,“这三年来你生死未卜,我最痛的时候,也只当你死了。可你没死,是上天可怜我,把你又还给了我,我怎能弃你不顾,将你孤零零的留在这里。”
“不—段王爷,我从来都不属于你,不管以前的昭月还是现在的小五,我都不会属于你,我不会属于一个永远都不属于我的人。”
让我忘记仇恨的方式,就是不再让我回想过去。
我不敢低估一个孩子的理解能力,尤其是对珠小五什么事都好奇的欢喜。
“把药给我吧!”
“珠小五,你怎么哭了?”
“没事,不过是眼睛进沙子了。”
“哈哈哈哈哈哈叫你偷懒躲在外面,尊者老嫌药苦不肯喝,我刚才尝了一口,确实好苦,可是受伤就要乖乖吃药,连小孩都懂的道理,为什么尊者不懂呢?”
欢喜摸着脑袋寻思,“是不是如果药是甜的,尊者就肯喝了。”
我笑道:“药哪有甜的?”
“放点糖水就好啦,我让茯九姐姐找找。”
“不必。”
我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你把药交给我就行。”
一会,欢喜和段智兴蹲点在门外,见我又捧着药汤出来,欢喜咯吱笑道:“原来珠小五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我埋着头将药碗递给欢喜,让他们俩都不许跟着我。
我开始也习惯在花翎师兄的花楼发呆。
师兄从不伤害牡丹一分一毫,我随意摘了一朵,开始了惨无人道的分尸。
“你这是与谁置气?”
我站在花楼二层俯视突然出现的身影,那人穿着紫色铠甲,样子约莫三十出头,临立风中,黑缎衣角翻飞,身形修长高大却不粗犷。
至于模样吧?有些坏坏的,对,他一直对着我坏坏的笑,连两道浓黑的眉头也泛起柔柔的涟漪,好像一直带着笑意。只是这笑,怎么看起来这么猥琐。
“凤-小-狄”
“叫我小狄就好了,或者也可以叫我狄狄,”接问:“我的小五,你叫我做什么?”
“我...”
“我知道你是谁,你是珠小五,我知道你。”
“我想杀了你”
“哈哈哈哈你想杀我?可我们刚认识不久,你怎么就想杀我,岂非我们也有什么深仇大恨?”
可我并不想这么快认识一个出现的这般诡异,叫着小狄的人。
他皱了下眉,坏坏的笑道:“你有心事,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我有事没事与你有何干系。”
“哈哈哈哈你告诉我,真要有谁惹你不开心,我就杀了他,我杀人的速度很快的。”
我听完,震惊的将目光投向那个阴阳怪气的男人,但觉这人脸部僵硬,一对眸子出奇的黑,外表看起来放荡不羁,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凶光让人胆颤。
爱笑,一笑就歪了嘴型,似乎这人天生不适合笑,是个见了浑身不自在的人。
“你杀过很多人?”我问
“对,而且我杀的都是啰嗦的人。”
“他们害过你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们?”我对疯和尚口中的魔罗凤将充满了探知的欲望。
“因为杀了他们,我就是不折不扣的坏人。”
“做坏人多罪恶,你为什么想要做坏人。”
“我生来就坏呀!可知道自己凶残还不算,我还要学会发扬。”
“没有人生来就坏。”
“不,我从一出生就在与我此生最讨厌的人作对,我讨厌那个永远高不可攀却在佛陀脚底下低头懦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