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少年来,他便生得一副娟秀可爱的模样,因自小聪慧颖悟,性情乖张机敏,年纪轻轻,便已练达一些人情世故,因此深得皇四叔喜爱。
幼时我也纳闷,既然四皇叔宠爱小三子,为什么要从小将小三子送到崇圣寺隔养,也不常去探望,鲜少遣家奴前去慰问,让他独留在寺里与青灯古佛相伴。
每日面对的,不是年轻的和尚,就是皱巴巴每日把阿弥陀佛挂在嘴边的老僧人。
那时候小三子常与皇爷爷的长兄净空法师走到一块,清早到院里习武,朝食过后就闷在屋里闲读,下午会和净空法师在藏经阁整理经书,到了晚间,便爱咳嗽,经常要喝些又苦又臭的汤汤水水,竖日又要早起练武强身。
小三子告诉我,离家送往佛寺后,他每日都是这般过的,直到十岁那年,净空法师圆寂,皇四叔才想起接他回府团聚。
以前大人常说,小孩子儿时不要长的太好看,物极必反,大伙都担心小三子随着年龄的增加,会逐渐差强人意。
偏随着年岁渐长,他生的越发风雅韵质,秀美可亲,家中老老少少,都爱拿人与他比较,也不是没有好看的,只是却也没见过比他好看的,要是不经意间照上一面,也能在小王爷脸上瞧见几分与女儿家相似的娇媚之姿。
他本就生的清秀,加之肤色白皙,面容更显素雅,坚挺的鼻梁之上,隐隐可现高贵气息。
对吗对吗迷死人的阿弥陀佛,我不是没见过好看的,只是没见过比小三子好看的。
所以打我第一次抬头瞧见他,将他误认为姐姐,那时就已经痴迷上眼前的少年郎。
年年岁岁花相同,岁岁年年人不同。
可笑的是,与我年月相伴的少年郎,他对我的情感与我对他的情感却大相径庭。
他的肆意风流,他的高贵身份,注定了一生要被多人喜爱,而我骨子里的风流,却因为自小的教养修持,高傲不屑的掺合在他与任一位美丽女子的暧昧当中,对他爱而生怨,无法忍受他见一个爱一个的本性。
小三子心里明白我怨恨他,正如他看的出来我对他的私慕绝不仅仅是兄妹之情。
我无数次渴望他是属于我的,又在无数次中失望,不改多年的亲昵,让我们成为彼此深交的玩伴。
我瞧不起他对女人毫不挑捡,但凡有些姿色的,否管出生轻贱?品性如何?或是上了年纪孤寡却仍然美艳的,他的风流事一桩又一桩,在各个情人闺中的趣闻也成为大家屡见不奇的事。
我惑于四皇叔对他更甚从前的宠溺,也对他看不惯我瞧不起他时的样子觉得可笑。
亲昵与厌恶,陪伴与疏离,我就如此,隔三差五的怨他,又在隔三差五的哄骗中原谅了他。
梨花树下,满院飘香,藤蔓缠紧的秋千吊着厚木板,我坐在秋千上,等着他晚来的歉意,小三子哄骗不成,情切焦虑的将唇贴在我的耳侧,柔声细语说道:“你若不理我,那我死了算了。”
怪昭月多情,浅白的梨花瓣儿坠坠而落,幻化一朵朵美丽勾勒的纱,我信了他的荒唐言。
总不能难受就喊痛,想念就原谅,想哭就逃避,怕黑就点灯,被孤立就讨好,不要被假象蒙蔽双眼,终究是要长大,最漆黑的那段路终要自己走完。
段智兴留着不走,我在佛阁总要与他绕道而行。
我晓得他前两日就准备要辞行,因为我的事耽搁了脚程。
对我来说,同仇共处,就会无时无刻提醒我一切的仇恨根源,我委实没办法与他坦开心胸相见,有块地方,那里藏着无数把尖头,想要刺向仇人的胸口。
昨夜高寿真还来与我谈过话,他是段智兴的近身侍卫,其叔父是楚雄江城领主高量成,也是当今的国相。
此人办事张弛有度,素来严肃正经,不苟于笑,很得段智兴的赏识。
欢喜又是跌又是摔的跑到宣室门外,上气不接下气的囔囔着:“月...月阁主...受...受伤了..尊者受伤了,身上好多血....”
我在禅室内听见外头说话的声音,上人起身早一步去开了门。
欢喜重复喊道:“月...月阁主,今天早上天刚蒙蒙亮,院里的鸡还没叫....”
我插了一句,“挑重点的,不要再铺垫。”
欢喜点点头道:“今早难得师兄在寺院大门扫路,看见地上躺着一个受伤的人,难得师兄上前查看,竟然是不闻尊者,便...便即刻下山去请大夫了,让欢喜赶紧先通知您。”
我和上人的腿稍长些,欢喜跑在后面跟着颇费力。
这要一桩桩细算,佛阁最近甚是不太平。
疯和尚久居深山,私用公粮酿酒,私藏宵夜点心名屡见不鲜,但不晓得他与何人有什么瓜什么葛?不过在见着他后背的伤口后,我闻着身上留的气味倒也知晓何人所为。
“酒呢,快帮我寻一壶梨花醉来,疼死人的阿弥陀佛,果然不能信白苍雪说的话,嘴边挂着阿弥陀佛,哪里能减轻半分疼痛。”
疯和尚扭过头,见身上流了好多血水,心疼的要死,酒坛子摔碎了,里头的酒水都洒了出来,对酒水可惜的程度,与他心疼自己身上的血水是一样的。
戒空师兄先来了个简单粗暴且毫无美观的包扎。
“凤小狄。”
我脱口而出,未顾忌到身边的上人和一干众人等。
“凤小狄?
珠小五,凤小狄是谁呀?”欢喜睁大了好奇的眼睛
“呃....这个...”我拎起欢喜的两只小耳垂,厉声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要叫我师姐,师姐...不要直呼我珠小五。”
“啊——”欢喜挣脱我的魔抓躲在戒色师兄后面,“你们快看,珠小五又欺负小孩啦,珠小五又欺负小孩啦。”
欢喜这一闹,没人再问我凤小狄是谁。
我这两日避着段智兴,从进到屋子,一直不曾往他身上瞧。
观察疯和尚痛恹恹地躺在床榻,伤势颇严重,与上人当初救回遍体伤痕的我无甚相差,老糙的皮肉随处可见紫青的淤痕,侧脸到眼角皆有血迹,双手像被重刑压过异常的扭曲,脖颈上一道深痕,表皮裂开了,可以清楚看到里面粉红的血肉。
服气的是,疯和尚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苦哈哈的讨酒喝。
上人正经调侃道:“你这疯和尚,莫不是想早日寻得小透姑娘,又呆惯了佛阁,喝浑了酒便懒的走动,索性将自己倒腾滚好直接下山,如此倒快的好些。”
“哼,好你个寂月,别人闭关修心,你倒修理我来了。”疯和尚接过戒色师兄递的酒。
“尊者为什么会受伤,莫不是跟人打架打不过,然后就挨揍了?”欢喜推翻了上人的猜测,提出了他的猜想。
众师兄群起暴揍了欢喜一顿
难得师弟请来的大夫到了,先是查勘了下伤势,请来的大夫因为年事已高,自觉有看病行医的经验,故在诊断上费了不少时间。
我在一旁想到凤小狄,那个笑起来浑身透着邪气的魔,之前险些要了我的命,如今又害疯和尚受此重伤,“他日若再碰到那个魔头,我一定狠狠反咬他一口。”我再一次气出了声
“珠小六,你又不是狗,怎么还咬人呢?”欢喜插了一句
众师兄二次暴揍了欢喜一顿。
以前为保佛阁里的人平安,对于佛阁藏着一个可怕的魔头,我一直隐而不说,毕竟凤小狄虽然残忍,但是他不杀人,可如今他对疯和尚下此毒手。
我考究再三,打算据实相告。
上人已在细问,疯和尚却不肯说实话,扯谎也是圆谎,就说是喝醉酒眼拙没瞧清路摔的,摔的还不轻,一骨脑连撞了几个山头直跌入谷底。
我暗合了一句,“疯和尚,若是失足滚下山,倒也不至于伤的那么重,你可是遇到什么危险人物,只管与我们实说,大伙都在,至少小五在,没有人可以再欺负你。”
呜呜的哭,不停的哭,欢喜插嘴,“珠小五,如果真有恶人欺负尊者,你怎么打的过尊者打不过的人?”
众师兄三次暴雨梨花的暴击了欢喜一顿。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庆幸,还好没伤到要害。
疯和尚伤口处理过后,又恢复一贯不痛不痒半醉半醒的状态。
我等到一行人撤离寮房又折了回去,直接敞开问起:“疯和尚,为什么你不说实话?”
“小五,你果然见过魔罗凤将?
“什么?你说的凤将是指?”
他提气说道:“前段时间我见你身上沾有邪魔混沌之气,便料知有魔人入侵,要不是师姑娘及时赶到,怕是魔罗单凭一人之力便可血洗整个佛阁。”
“此番南诏祸乱,本想着若有师姑娘在,倒也能护得佛阁一时的安危。她这一走,这个奸恶魔头,不日便回来寻你,我在房间留在字条,借着找寻小透姑娘的下落,与他在外大战了七日,就像六百年前,佛祖灭度之际,被魔界之人偷袭,导致不能度化三界之外,我扶不起我的恩祖,也不是魔罗的对手。”
他本可以取我的命,之所以留着我的老命,是要我回来告诉你,告诉你...”他抬眸,直勾勾的瞪着我。
我陷入云雾搅和当中,只道是疯和尚说了好多浑话,竟是一句也听不懂,接道:“疯和尚,你说魔罗什么将,是凤小狄吗?那人告诉我,他叫凤小狄,而疯和尚你,你要告诉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