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茜茜,我遇到了一个人,没想在一起,见到就满足。
作为跟庭北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这是祁茜第一次听说虞殊这个名字。
发小喜欢一个人她并不意外,重点是对方也是个女生。
她从小跟庭北生南方长南方,深刻体会到江南女子温如水只存在于富贵家。庭北虽然天生娇软相貌,家庭却始终不和,父母争吵中,她身有居而心无定所,为求一隅安全,对常人难近难信,不敞心扉半寸,久来性格颇冷,纵然柔声细语,终归只是表面。
可若她一信,就是全心全意。
祁茜有点怕,庭北别是一时昏了头。
她冷静了三分钟,当机立断约庭北出来见面,两人聊了从中午直到天黑。
那时蝉鸣不断,盛夏犹在,夜短昼还长,两人约在庭北学校附近的奶茶店。祁茜推开奶茶店的门,就看见庭北坐在里桌,神色慵懒地拨弄着面前的冰淇淋球。
外面好像快下雨了,云层厚重,天气湿热闷得离经叛道,她穿得却十分清凉,比夏天本身更夏天。
更重要的是,不久之前始终围绕着庭北的阴郁焦虑如今一点不见,此刻的她,身上惟剩一抹劫后余生的飒气快意。
祁茜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
“说吧,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就是我电话里跟你说的那样。”
“不是,我这相处二十年也没发现你有同性的取向啊,怎么突然喜欢上一个女生……”
“我觉得这可能也不怪取向,好看的我平常都喜欢多看两眼,觉得三观合又特别的才会放心上,那这好看的男女都有啊,我喜欢女生也就不奇怪了。”
“道理是这么说……不过我还是觉得怪怪的,难道说这么多年你也对我心动过?”
“拉倒吧你,咱两从开裆裤到现在彼此什么事儿不知道,我比你妈还了解你,我没事惦记自己儿子干嘛?”
“儿子胡说什么呢?我才是爸爸。”
“那你难道恋童?”
“打住打住,关于谁父谁子我们日后再议,现在先说正题。”
“其实也没什么原因,总结起来就是一株草和星球杯的故事。”
庭北挠了一口冰淇淋,一朵冰凉在她嘴里化开,甜味瞬间膨胀,脑海里浮现出女生提溜着一袋泡芙的场景,满怀期待地问她要不要来一个。
虞殊真的特别喜欢甜食。
“还不熟的时候,我就觉得她很酷很潇洒,感觉是个很有个性的人。”
庭北回忆起最初,虞殊总是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取快递一个人,一个人久了多多少少会有点孤独,庭北是这么想的,但是这些虞殊好像一点都不在乎,每天一个人开开心心乐得自在,她很舒适地活在属于自己的世界,后来庭北发现虞殊其实也不内向,上课前大家聊天,遇到感兴趣的话题她也会滔滔不绝,非常健谈,只是不多有。
“感觉她应该不难相处,但是我们一直没什么熟悉的契机,直到后来她经常找我给她化妆,一次两次我当然耐心,不过你知道我不是喜欢麻烦别人的人,自然也不喜欢别人麻烦我,所以次数多了那就是我真的愿意在这个人身上花费精力。”
“三观合得来当然很重要,但是对一个不太熟的人,在还未有足够的了解之前,他是不是有哪个特别的点打动我更重要。而且这一点,一定是我没有的。”
“那看来她是有哪个点戳到你了?”祁茜好事儿地笑道。
外面突然轰隆一声,夏雷开场,天上云终于扛不住,顷刻间,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向地面,酝酿许久的骤雨终于盛装出席。
“嗯啊。”庭北大方承认,眼神望向玻璃窗外,雨幕连天,她的心却坦坦荡荡,没什么好遮掩。
---
那还是二月份的时候,早春微寒的天气,庭北刚跟傅斐然分了手,世界于她像是陷入黄昏夜晚的循环交替,等不到黎明。有一天,庭北沉迷写作业忘了时间,饭点早就过了,她摸着饿瘪皮的肚子,挣扎许久还是打算去食堂碰碰运气。
祸不单行,她从三楼好不容易飘下来才发现外面在下雨,不大,却也不小,庭北只好认命地回去拿伞,结果转身那一瞬,看见虞殊正背对着她蹲在不远处的草坪上,神神秘秘的也没撑伞,不知道在干嘛。庭北盯着她大概五分钟,虞殊才慢悠悠地站起来,可能是蹲久了腿麻她边站边抖腿,然后绕出草坪,向着宿舍区外的方向一点一点走远了。
草坪到处平平坦坦色泽青翠,有什么好看的?庭北一边好奇一边走过去,好像是有一个什么褐色的扁扁的东西,待至她刚刚蹲着的地方,庭北惊讶出声——方寸之间的土地里竟然长着一朵小巧的蒲公英。这一片草坪上架着晒被子的横杆,人来人往的何曾长过蒲公英?唯独这一株,圆润对称,极其标准的球状,精致饱满。
而在那株蒲公英周围,几根树枝插在泥土里,上面搭着一个倒扣的牛皮纸折的小篮子,虽然有点湿,但替那小小一株遮风挡雨,已然足够。
寻常人路过不仔细看绝对不会发现的生命,它本身也默不作声的生长在方寸泥土里,从不期待谁的目光,却在一个阴雨天被人突然发现,命运突降,馈赠温柔。
庭北看着虞殊慢慢消失的背影,站在原地许久,伞也不再记得取,就那么淋着雨,直到肚子咕咕两声,她终于记起自己是下来觅食的。
“那个瞬间我就在想,对一株无人问津微不足道,随风吹拂甚至下一秒就会散掉的蒲公英,都可以不吝啬关心在意的人,她会有多温柔。”
“我真是从没想过,有生之年我竟然会羡慕一株蒲公英。”
---
“你知道的,我一直是一个比较能忍的人。很多自我情绪,很多事情我不确定自己是对是错就会很谨慎,不太想不太轻易能讲出来,哪怕是跟最亲近的朋友,就是你,我觉得在某些事情上你可能不太能理解我,我就会选择不说,我相信你对我的倾诉也是那种选择性的,会过滤掉那些自认为没有必要去消耗朋友的精力来获得共情的事。这不是我想太多,就是你应该也有体会的,其实并不是任何事情说出来都能得到理解,或者说很多时候可能我想要的也不是被理解,我就是想要一个人能安安静静听我讲完我的心事,他不用说什么话,就认真地耐心地听我说完,然后可以很温柔地对我说,你真的很不容易,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很坚强,你尽力了,歇一歇吧别太累了,别总是这么委屈自己。”
人生总是有那么多心力交瘁的时刻,庭北没办法每一次都好好消化,她竭尽所能倾己所有承担那些自己能承担的,而那些不能承担的,她总幻想有人能从天而降全部带走。
“有一次我本来在教室,学的有点累就先回宿舍了,路上又碰见傅斐然找我,当时就是烦,真的很烦,完了虞殊问我要不要带饭的时候我语气可能不太对,但我其实没跟她讲,她回来敲我门,我还想室友怎么不带钥匙,结果一打开是她。
她当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星球杯给我,跟我说你没事吧,我那一瞬间真的是感动到想哭。”
庭北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觉,这种不问缘由的包容让她无比温暖,虽然那只是一个星球杯。
有些人之间的熟悉了解,或许要耗尽彼此一生的等待,而有些人的相知,只等一个开口。
祁茜来之前心情就像天气一样闷热焦躁,堵着一场暴雨久久不下。回去的时候,乌云尽散,天光正明。
---
江边吹风加上黑道流氓,再有虞殊那么一段童年往事,今夜对于庭北来说又是一个难眠夜。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当真是真的。这个世界里每一个看上去轻松的人,要么曾经煎熬,要么已经放弃了骄傲。
虞殊可能是折腾累了,聊完以前那些事没多久就沉沉睡去,留庭北一个人越想越精神,又气又心疼,直想把她经历里的另一个当事人揪出来暴打一顿。
万幸,她选择了不再背负那些阴影,甚至长成了这样晶莹剔透的人。
看着虞殊睡熟的眼,安静下来尤其温柔的样子,庭北忍不住伸出手,沿着她眉目轻轻描画。
一晃已是凌晨五点,睡是睡不着了,庭北索性放弃,忘记睡眠开始闭目养神。
窗外月色淡的像水,黎明将至。庭北感到手机突然震了震,唯恐吵醒虞殊,她偏过头转到另一边。
“最近跟小虞怎么样?”祁茜这消息来得真又早又巧。
“你起这么早?”
“今天要去一家公司面试啊,地铁一个半小时我还要化妆吃早饭,可不得赶早点。”
“那是得提前一些,不过你别太紧张,照常发挥出自己的真实水平就好,肯定没问题的。”
“嗯我知道,那你最近怎么样啊?”
“挺好的,除了昨晚进了一趟派出所。”
“???你带小虞逛窑子被抓了吗?”
“祁茜你能不能想我点好?”
“你也没长一张让我往好的想的脸啊……咋回事啊到底?”
“简单来说,就是我们路见不平行侠仗义不畏奸邪见义勇为。”
“您这可真够简单的,简单到盖世英雄也就您这样了。”
“承让承让。”
“给你点颜色开染坊了还,小虞呢,她怎么样?”
“在我旁边,她还没醒,睡得很香。”
室友都还在睡,祁茜一句石破天惊难以抑制的cao,生生被掐断在喉咙。
一句话给震的,害得她口红都涂出唇外,只得擦了重来。
庭北这次速度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