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青衣那一脚完全是在下意识的情况下踢出的,根本没有收力的念头,欧钧虽没有当场死去,却也重伤到只剩一口浮气。
“怎么样?问出什么来了?”墨归偷笑够后,一本正经凑到前来。
“什么都不肯说,嘴倒是很硬。”步青衣拍了拍手站起,眸中掠过一丝嘲讽,“人真是会变的啊,如果当年为阁主效力时能有这份忠心,想来早就是一方人物了。”
欧钧喘息微弱,瞪向墨归的眼神却相当凶狠。他吐掉口中的血水,躺在地上微微仰头,气若游丝:“裴墨归……你背叛阁主……你不得……不得好死……阁主早就怀疑你……你果然……”
“阁主?你说的是哪位?”墨归冷眼相对,语气平静,“我所知的乱雪阁阁主只有两位,一位是被裴赞害死的顾阁主,另一位就是步阁主。至于你效忠的那位,他才是背叛阁主的宵小贼子。”
“不……不可能……阁主他……我只相信阁主……”
欧钧似是难以置信,到死仍不相信墨归所述裴赞的罪行。一番呢喃挣扎后,欧钧咽下最后一口气,双目却始终大大地睁着,竟是死不瞑目。
墨归无声叹口气,弯下腰,将那双不甘的双眼抚合。
“他是裴赞比较相信的手下之一,对裴赞的忠诚也是数一数二的。我知道这些话你可能不喜欢听,但有些事不得不说。”墨归看着步青衣,目光沉重,“裴赞背叛顾阁主的真相,目前为止知道的人并不多,但即便天下皆知,也不是每一个被蒙蔽的乱雪阁子弟都会选择归附你——否定自己曾经效忠的人,放弃长久以来的信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很少如此严肃,讨论的话题也难得深沉,可见这的确是件颇为重要的事。
步青衣认真想了想,轻轻点头:“我明白,也能理解。你放心,那些不愿回到真正乱雪阁的子弟,只要他们不惹事,我不会为难他们。”
不是每个人都在乎真相。
不是每个人,都是那场背叛的经历者。
步青衣忽然想起顾朝夕曾经对她说的一番话。他说,没有谁能做到尽收人心,也没有谁能让全天下的人都心甘情愿臣服效忠,所以最信赖的人有一两个便够了,余下之人,皆为棋子。
所以,顾朝夕从不是个会心疼手下的人。
眼看墨归将欧钧的尸体拖到树下摆放好,又仔细地用外衫盖住头部,她忽然又觉得,他与顾朝夕不是那么相似了。
他没有顾朝夕那么强大,不如顾朝夕那样完美,却更多几分人情味。
“走吧,尽快赶回去。”安顿好欧钧尸体后,墨归牵来马,语气有些急促,“欧钧只有裴赞才命令得动,他会出现在这里,极有可能是因为裴赞发现我不在都城,因此产生了怀疑。我担心他之后还会接连派手下过来,到时就不好办了。”
步青衣也不想夜长梦多,用力点下头,翻身上马与墨归齐头并进,直奔都城。路上二人不敢多耽搁时间,路过驿站时也没有停留吃饭,一路加速,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抵达都城城郊。
“你先进去,我稍后。”城门前,墨归勒马停留,扬首指了指步青衣背着的玄凰剑,“剑先放在你那里。我不确定裴赞是否在王府,贸然带回去有被发现的危险,待合适时机我会去找你取剑。”
步青衣地低道了一声“你自己小心”后,头也不回骑马入城。
径直回到宅邸,步青衣意外发现厨房有袅袅炊烟升起,一股熟悉的菜肴香味扑面而来。她眸子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厨房,嘭地一声推开门。
“妈呀——吓死我了!你就不会轻点儿开门啊!”厨房中,铅华手抚胸口一脸嗔怒,回头不悦地看着步青衣。
“铅华?!你怎么回来了?”步青衣后仰,向厨房外张望一番,“关联和刘大娘呢?也一起回来了?”
铅华吃力地盖上沉甸甸的锅盖,擦了擦手,推着步青衣到院中石桌边坐下。院中的阜阳花正绚烂开放,步青衣记得清楚,她离开都城时它们还都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没想到短短数日竟然换了一番模样。
“要不是你粗心大意连水都不记得浇,那些花早该开了。当初我真是傻,居然相信你信誓旦旦说会好好伺候这些话的鬼话。”
铅华见步青衣看着那些话,不由又是一阵抱怨,随后撇撇嘴,从桌下拎上来一只竹篮。竹篮里放着一只蛇皮酒囊,一包糕点,铅华自己抱着酒囊,只把糕点推到步青衣面前。
“喏,刘大娘特地给你做的,你再不回来这糕点都要放臭了。这趟只有我自己过来,他们娘俩被我丢在那边了,这糕点你要不吃,今晚只能吃我做的饭菜。”
步青衣连忙抓起糕点塞满嘴,伸手又去抢铅华怀里的酒:“别别别,这可是刘大娘做给我吃的——哎,那是岛上酿的小竹叶吧?快,快,给我来口,我都馋死这味道了!”
铅华早料到她要动手抢酒,一侧身将酒囊藏到身后,挑着眉梢瞪向步青衣:“想喝酒?可以,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步青衣糕点吃得太急,噎在喉咙里半天下不去,憋得脸色发青。铅华却不急不慢,故意馋她似的晃着手中酒囊,满脸的揶揄之色不加掩饰。
“你跟东阳王世子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喝上你们的喜酒?别跟我说没心思想这些,这趟我可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铅华横眉竖眼审讯犯人一样,步青衣这个而当主子的倒像是个不老实的下人,愁眉苦脸伏在石桌上:“我的姑奶奶,咱能不能不提这些八字没一撇的事?我怎么就跟东阳王世子扯上关系了?麻烦搞清楚,他是我的手下好吗?这才是我们俩之间的正当关系!”
“呸!就你们俩那眉来眼去、色授魂与的模样,有个屁的正当关系!我跟你讲,趁早把亲事定下来,你要不好意思说,那我去!”
步青衣翻翻白眼,哼哼唧唧继续往嘴里塞糕点。
她搞不明白,为什么铅华就认定了她应该嫁给墨归,而且还是人家吃了亏的高嫁,哪有这么瞧不起自家主子的?最重要的是,墨归怎么就给铅华留下了近乎完美的印象?
真是脾气大又眼瞎!
囫囵吞枣似的吃掉所有糕点,饿了大半天的肚子终于舒服了许多。步青衣拍拍肚皮打个饱嗝,又盯上铅华怀里的酒囊。她舔了舔嘴唇,故作认真道:“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你把酒给我,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回答一个问题给你倒一杯,别想唬了所有酒过去。”铅华小心翼翼倒出一杯酒,眯着眼盯着步青衣,“来,先说说,你和东阳王世子怎么样了?我不在这段时间,你们俩有没有约出去逛逛街、赏赏景、散散心?有没有什么能让我开心点的进展?”
“这不情况特殊嘛,平时不方便见面。不过我这趟从剑南回来就是跟他一起的。”
自觉与墨归之间种种没什么可隐瞒的,步青衣索性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铅华,包括二人在山洞内共住一晚的事。不过铅华可不觉得这叫“没什么事”,特别是听说步青衣插了一把短剑在她和墨归之间时,铅华气得就差跳起来给她一爆栗。
“插剑?插剑?!你居然插了把剑?!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这么难得的大好机会,你不知道趁热打铁生米煮成熟饭把他套牢,居然还插了把剑!你知不知道,你下半生的幸福可能就被这把剑给毁了!”
步青衣幽幽叹息:“怎么让你一说,好像我根本嫁不出去,全指着赖他身上过下半辈子呢?”
“难道不是吗?”铅华反问得理直气壮。
跟铅华怕是讲不清道理了,步青衣干脆放弃。她耸耸肩,开始从其他角度试图让铅华打消念头:“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墨归的爹还被关在东阳王府的水牢里,不把他爹救出来,你有一万个猴急也没用,连提亲都找不到人。”
“那你倒是去救人啊!还坐在这里干什么?”铅华叉腰瞪眼,气势汹汹。
“如果什么事都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那我就天天烧高香拜佛。”步青衣渐渐收起笑容,目光定定落在开得灿烂的花上。
玄凰双剑已经到手,看起来救出墨长亭指日可待。
然而,事情又岂是说说这么简单?今日欧钧的出现隐隐证明裴赞已经开始怀疑墨归,他这趟回去,不知道要面对怎样的考验和盘问,也不知道裴赞是已经暗存杀心,还是单纯地有所怀疑而已。
但再多的担心,她也只能存放在心里,不能有所行动。
“铅华,今晚陪我喝个痛快吧,不然这夜我会很难熬。”步青衣端起酒杯,仰头一口饮下。
定力这种东西,她有,却远不如顾朝夕甚至是墨归。之前那么长一段时间她都忍过来了,偏偏在这种眼看就要接近胜利的时候,她躁动得坐立不安。想要一觉睡到大天亮,也只能靠酒了。
醉了,就不会担心他到无法入眠。
来自漱玉林的小竹叶酒甘甜凛冽,有着令人怀念的味道和醇香。步青衣一杯接一杯喝下肚,与铅华的对话却越来越少,到最后二人相对无言亦无眠,竟是在石桌边坐了整整一夜。
铅华不忍看她刚刚痊愈不久的身子就这么祸害,连推带骂将步青衣赶回卧房,可还不等步青衣换了衣裳睡下,外面便传来一阵吵闹之声,隐约还夹带着宦官那尖锐刺耳的吆喝声。
“大胆犯妇步青衣,还不快出来受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