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那夜,裴墨归穿着一身无瑕的雪白狐裘披风,看着很舒服。所以后来步青衣从叶氏一堆价格不菲的衣衫中只抢了同样的披风。
今晚,这两件同样引人注目的披风凑到了一起,只不过穿着的人与往日不同——本该披在裴墨归身上的那件披风,此时正披在凤落身上,裴墨归穿着的只是一件质地普通的狐裘披风。
趁着裴墨归还没注意到,步青衣利落地脱下披风卷成一团,随手塞给陆景弈。
陆景弈一脸茫然:“怎么?热了吗?”
“拿去丢掉,不要了。”步青衣转身往回走,全然没有跟裴墨归打招呼的意思。
陆景弈不知所措,回头看看裴墨归,注意到凤落身上同样的纯白披风时终于恍悟。他稍作犹豫,将披风交给身后的府兵,快步追上步青衣,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盖在她身上。
带着他体温的温暖袭来,让步青衣微微一愣,停下脚步抬头看他。
就是这么短暂的停顿,身后一道目光追随而来。
丢掉披风,转身走人,再到陆景弈亲手为她披上披风,裴墨归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了?”见裴墨归一直盯着某处,凤落立刻满面担忧。
“没什么,以为是熟人,看错了。”回头浅笑,裴墨归轻轻推着凤落肩头,引她往相反的方向逛去。
再绚丽的烟花,再热闹的街市,在步青衣眼中突然都失去吸引力,她甚至忘了出门的本意是为躲避苏锦裳,兴味索然地回到缙王府。好在回去时苏锦裳已经不在,关联又体贴地送上一碗滚热的汤圆,总算让步青衣舒坦了一些。
可她的舒坦只是一时的,第二天晌午不到,又一条与她有关的谣言传遍了大街小巷。
每年正月十六,渔阳公主都要宴请一群千金闺蜜,秀一秀又从皇帝那里得了什么稀罕的赏赐,这一年也不例外。不过今年最抢眼的东西并非来自皇帝,而是苏锦裳腰间悬挂的一枚玉佩。
渔阳公主才一看到那玉佩,脸色便不太好看,故意不动声色询问玉佩由来。苏锦裳一脸天真率直,满是开心笑容捧起玉佩:“这是从青衣姐姐那里借的。我昨天去看她,见这块玉佩特别好看,就磨着她借给我戴几天。”
当着众人的面,渔阳公主并没有什么异常表现。可是府上的下人私下嘲笑说,驸马爷宋青锋马上就要被收拾了,因为那块玉佩是渔阳公主送的,仅此一块,绝无重样。
宋青锋随身佩戴且意义非凡的玉佩,怎么会跑到步青衣那里?没人敢断言,但多数人的猜测都是相同的。
“我和驸马爷有染?我是有多想不开,要去勾搭一个已婚男人?”步青衣听到传闻时笑得前仰后合,倒是送来消息的陆景弈紧张担忧,仿佛被卷入谣言中的是他而非步青衣。
“叶嘉性格冲动多疑,平日里看管驸马很严,又是圣上最疼爱的女儿。她若信以为真,怕是会对你不利。”
“就算不利又能怎么样?有人故意想往我身上泼脏水,想躲是不可能的。”步青衣定定看着陆景弈,试着让他明白什么。
她与宋青锋素不相识,也没拿过人家的玉佩,自然确定苏锦裳在撒谎。可陆景弈不同,他可以选择相信她,也可以选择相信苏锦裳。
果不其然,陆景弈表现出几分犹疑:“详细情况,我会去找锦裳姑娘问个清楚。没什么要事的话,你就先别外出了,难保这不是东阳王的阴谋。”
步青衣没有和他争辩。
信任从不是强迫出来的,再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苏锦裳隐藏得再好,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天。
渔阳公主陆叶嘉是陆景弈同父异母的姐姐,如今步青衣寄宿王府,陆景弈少不得要查明真相去解释一番,是而整个下午他都不在府中。步青衣百无聊赖四处闲逛,临近傍晚准备张罗晚饭时,忽然有下人转交一封信过来。
信没有署名,只写了时间地点,旁边一点显然是故意为之的墨迹。
墨……裴墨归么?
步青衣肚子里有股无名火,此时十分不想见到裴墨归。可她知道,没有重要事情的话他不会送信过来联系,莫非有什么紧急状况?
思来想去,步青衣还是决定赴约。
为防止铅华暴怒拆家,步青衣没有惊动其他人,佯装无事吃过晚饭,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借口要休息独自回到房间,悄然从后门溜走。
信上写明的地点在城郊,步青衣到达后才发现这是一间废弃的酒作坊,作坊里有道人影晃动,但光线太暗,看不清面容。待推开破旧房门走进作坊,里面的人回头望来,二人借着雪光月光对视一眼,各自“咦”了一声。
“苏锦裳这个骗子!”男人惊讶过后低骂一声。
听了男人的咒骂,步青衣立刻猜到了他的身份。她叹口气,有些同情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驸马爷信了她什么鬼话?”
宋青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没有回答步青衣的问题——怎么回答?说苏锦裳告诉她步青衣是个难得的美人,所以他才答应来这里的吗?不过……
再次打量步青衣后,宋青锋咽了口口水,眼神有所变化。
步青衣的确不是传统意义上倾国倾城的美人,却也与丑陋二字无关,多年的杀手生涯赋予她一种特别的气质,冷傲,威不可侵。这种风骨显然是其他女子身上难以寻觅的,也恰好引起了在猎色一事上爱好广泛的宋青锋的注意。
传闻中与东阳王世子和缙王都纠缠不清的女人啊,如果顺利拿下,岂不是可以到处去炫耀了?
思及至此,宋青锋立刻变了态度,满面堆笑:“早就听说过步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确实比那些大家闺秀更有味道。”
味道?她哪里有味道?现在这屋子里的味道就只有垂涎三尺的恶臭吧?
步青衣忍住想吐的冲动,冷眼看着宋青锋:“驸马爷可有哄好渔阳公主?没吃巴掌么?下次把玉佩送人的话记得挑个靠谱的,免得惹一身骚。”
宋青锋脸色一僵,回想起被苏锦裳威胁的场景,隐隐有些恼火:“什么叫我送她的?分明是她威胁我抢走的!”
“威胁?她拿什么威胁你?”步青衣微微眯起眼眸,若有所思,“难道对她做出那种事的人是……”
“够了!”宋青锋怒吼一声,更多了几分急躁,“步青衣,我告诉你,你要是乖乖从了我,多少还能捞些好处!你要是再给我添堵,信不信我要了你半条命?!苏锦裳那个小贱人已经让我够烦了,你可别逼我动粗!”
“我管你动粗还是动细?你敢动,就离死不远了。”
步青衣根本没把宋青锋的恫吓放在眼中,转身打算离开。轻蔑态度仿佛一记耳光重重打在宋青锋脸上,令得向来自负的驸马爷顿时火冒三丈,想也不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张开双手就往步青衣腰上搂抱。
原以为宋青锋就是个狐假虎威的货色,没想到他色胆包天还真敢伸手。腰上蓦地一紧让步青衣敏感的神经立刻有所反应,一手抓住宋青锋手腕向后一撅,瞬间转过身,飞起一脚狠狠踢在宋青锋肚子上。
宋青锋猝不及防被踢个正着,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直向后飞去。这一飞足有丈余的距离,咚地一声撞在墙壁上又落下。
闷哼一声后,宋青锋没了动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步青衣下意识出手难免有些重,但对一个大男人来说,不至于撞一下就昏过去。她站在原地等了半晌,见宋青锋还没有爬起来的意思,这才觉得不对劲。走到近前一看,心里忽地一沉。
宋青锋仰面朝天躺着,双目紧闭,脸色煞白,脑袋下一大滩暗红色血泊,还在缓缓地扩大中。
这是废弃的酒作坊,屋子里堆满盛酒用的瓶瓶罐罐,没想到宋青锋这么倒霉,跌落时压碎了其中一只瓦罐,一块碎片深深地刺入后脑。
蹲下身伸出双指在宋青锋鼻下轻探,只有微弱出气,进气丝毫没有。依照过往经验判断,步青衣几乎可以确定,宋青锋这条命算是断在她手里了。
步青衣倒吸口气,意识到自己惹了不小的麻烦。
尽管宋青锋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他终究罪不至死,若是能够挽救,步青衣还是想试一下。她压低身子,试图把宋青锋架起,可未等站稳,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快!把屋子包围起来!”有人大声吆喝,而后脚步四散开来将作坊围起,像是早有计划一般有条不紊。
此时的步青衣终于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
然而,为时晚矣。
房门被咚地一声踢开,一群士兵簇拥着浑身珠光宝气的女子闯入,将步青衣团团围住。那女子一眼看到双腿发软、脑袋低垂,还浑身是血的宋青锋,陡然一声惨叫。
“相公——!”
居然是渔阳公主。
踩了圈套,步青衣认栽。她没有杀出一条血路,而是把宋青锋放下,目光越过瘫坐在地上呼天抢地的渔阳公主,冷冷盯着站在更后面的人。
苏锦裳唇角微微扬起,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的脸颊上,流露出胜利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