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弈迷茫着双眼反应半天,弄明白步青衣的意思后既惊讶又尴尬,竟至语无伦次:“步姑娘是说要、要到……到我府上暂住?”
“果然,缙王不欢迎啊!”步青衣故意发出一声慨叹。
“不,怎么会不欢迎?只是没想到……”
想了半天,陆景弈觉得自己的心情或许只有受宠若惊四个字能描述。不过转念一想,步青衣的想法的确没错——作为亲王,他府上有着训练有素的府兵,守卫之森严,的确是容纳步青衣躲避裴赞种种暗害的好去处。
裴赞胆子再大,也不会明目张胆在缙王府为非作歹。
只是……
唯一让陆景弈有所犹豫的,是苏锦裳。
苏锦裳正慢慢从悲痛欲绝中走出,尽管她还没有明确答应与他的婚事,却也没有反对的意思,照这样下去,他早晚要把苏锦裳娶进门的。二人既有这层关系在,那么邀请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到王府暂住,说起来着实有些不妥。
“锦裳那边我会与她说明,缙王就不必担心了。你也看见了,她一向很粘我,必然不会小心眼、耿耿于怀。”步青衣一个浅笑,让陆景弈打消了犹疑。
在他眼中心里,步青衣的笑容永远代表着自信,无需置疑。
“我回去就立刻安排,步姑娘随时可以来府上。”陆景弈放心地点点头,忽又微微蹙眉,“不过避祸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对东阳王,步姑娘之后还有什么打算么?”
步青衣靠坐桌边,双臂交抱,意味深长目光直视陆景弈:“这也是我想问缙王的问题。你对裴赞有什么打算?”
陆景弈深吸口气,眸中多了几分犹豫。
根据皇帝的旨意,他多年前就开始协理京兆府上报的一些特殊案件,因此对裴赞及其党羽表面之下做的一些事有所了解。然而明知裴赞是一颗毒瘤,他却碍于朝局的势力平衡始终没有进行干涉,这是压在他心口一块无法挪动的巨石。
沉甸甸的,不除不快。
可陆景弈终归是个谨慎的人,面对步青衣的询问,他依然谨小慎微:“东阳王势力庞大,恐怕是步姑娘难以想象的。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无十足把握,我不想冒着扰乱朝局平衡的危险去拨乱反正。”
“缙王真是……真是不够了解我。”步青衣一声低叹,“你以为我要去你府上暂住,仅仅是为了躲避裴赞的暗害?他可是一群杀手的首领,真要杀一个人,岂是王府那些循规蹈矩的士兵能否防得住的?”
“那步姑娘的目的是……?”
“自然是把他的恶行引至缙王府,届时圣上就无法继续视而不见了。”
步青衣的回答让陆景弈心头一动。
裴赞虽然颇得皇帝信赖,终不如他这个儿子更亲近。倘若裴赞真的为了杀步青衣而在缙王府内动手脚,出于对子嗣的保护,皇帝必然要追查到底。
计谋是不错,然而陆景弈忍不住一阵暗暗失落。
如果不是为了给裴赞设局,仅仅是为了找一处值得信赖的地方寻求庇护,步青衣还会选择到他身边吗?
“殿下知道吗?那是个很神奇的女子呢,会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想要靠近她,再靠近些……”
遥远时光中,有谁言笑晏晏,温润如玉。
他亦是在那时,过早地对一个名字有了莫名的期盼。
步青衣。
“……王?缙王?怎么,吓到了?”步青衣的推了推失神的陆景弈,把他从飘渺记忆中带回。
“没什么,突然想起了一个朋友。”陆景弈一笑带过,再与步青衣对视时,眼中多了几分坚定,“就依步姑娘的计划,我会全力配合。不过步姑娘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要再以身涉险,你弱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们这些做朋友的,都会很难过。”
“行,就这么定了,毕竟我又没有傻到自讨苦吃。那缙王就先回吧,这里我还得收拾一下,方便的话,明天开始我就要叨扰了。”
客客气气送走陆景弈,看着他一步三回头的敦厚模样,步青衣笑容中藏了几分叹息。
陆景弈是个好人,她不是。
所以她没有对陆景弈承认去缙王府暂住的目的,也包括试探并赶走苏锦裳。
苏锦裳……那个第一次见面就让她觉得不舒服的少女,即便总是热情主动,表现得单纯天真,她却一眼就能看破她的伪装。或许是先入为主的观念吧,她总觉得这次苏锦裳遭到那种事的可信度不高,又或者,另有什么目的。
作为外人,步青衣在某些事上看得清楚,而局内人就未必了。
苏幕遮自打得知女儿受了辱后倍遭打击,这些天一直病恹恹躺在床上;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苏锦裳是他的掌上明珠,谁也不敢多说话,就连一向以管教有加自傲的叶氏,听闻苏锦裳屡屡独自外出散心也不敢阻拦。
这日晌午,苏锦裳又独自一人离开王府,缓慢而飘忽的步伐让人看着不由心生怜悯。然而彻底离开王府可见范围后,她的脚步立刻加速,四平八稳,全然不像一个遭受了巨大打击的少女。
一路行至人烟罕至的桥边,早有一个焦躁不安的男人在等待。
见苏锦裳出现,男人一脸愤怒,低低咆哮:“苏锦裳!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锦裳不急不慢走近,脸上带着冰冷笑容:“驸马爷恼什么?事情是你做出来的,难道要怪罪到我身上?”
“放屁!那日我酒醉,见你哭着独行就去安慰一番,至多对你动了些小手脚,根本没对你做那种事!”
“做没做过,你我知道,旁人却不知道。”苏锦裳慢条斯理,显然捏住了渔阳公主驸马爷宋青锋的死穴。她倚在桥栏边,目光望着远处一棵枯树,唇边笑意阴冷:“驸马爷不妨猜猜,如果我把你的名字透露出去,人们会相信你的话还是我的话?你这驸马爷之位,可还保得住?”
宋青锋脸色一阵铁青,旋即惨白,如战败的野兽,心不甘情不愿地低下了头颅。
作为最强势的渔阳公主的夫君,宋青锋一直有偷吃的坏毛病,只是一直没有被抓到把柄而已,好美色的风评却早就传遍帝都。那天他仗着酒意,的确对苏锦裳有轻薄举动,但属实没有做那档子事,无奈就算他说实话也不会有人相信。
最重要的是,根据叶氏的检查,那晚苏锦裳的确是被开了苞,宋青锋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烦躁地摆摆手,宋青锋认了命:“好好好,我认输,行吗?苏锦裳,你就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吧!要钱还是什么?”
“我要钱有何用?我就快成为缙王妃了,自有用不完的金银。”苏锦裳目光看向宋青锋腰间,勾了勾手指,“你那玉佩挺好看的,给我吧——放心,我不会害你,毕竟对我没什么好处。”
宋青锋犹犹豫豫解下玉佩交给苏锦裳:“你真不想害我?那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行吗?你看,我这驸马爷当得也不容易,实在给不了你什么好处。”
“不行。”苏锦裳回答得斩钉截铁,“除非你按我说的做一件事。”
“什么事?”宋青锋提心吊胆。
苏锦裳看看四周,确定无人后靠近宋青锋耳侧一阵低语。
宋青锋听完连连摆手,一脸苦相:“这万万不可!被公主发现的话,别说驸马爷之位,怕是她会直接阉了我!”
“怕什么?这种事你以为会传出去么?再说……”苏锦裳葱白指尖落在宋青锋手背上,伴着她妩媚笑容慢慢滑动,“你只要替我做好这件事,我便不再纠缠你,或者还会让你做些之前没敢做的。”
苏锦裳正是碧玉年华,出落得白皙娇柔,眉眼这么一撩,根本不是宋青锋能够把持住的。
宋青锋一阵心痒,目眩神迷,忍不住毛手毛脚起来。苏锦裳也不拒绝,只是不肯让他动作太大,毫无感情的眼神平静地看宋青锋落入网中。
“锦裳,”丝毫没有察觉的宋青锋洋洋得意,甚至连称呼都亲昵起来,“我不明白,你不是跟那个步青衣关系挺好吗?怎么突然这么讨厌她呢?”
“讨厌?不,是恨。”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喜欢过父亲带回家的那个女人。
“她根本不是我长姐,我长姐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长姐很疼我,会特地托人带来好玩的,写信告诉我她的故事,而不是都不用正眼瞧我的那个女人。广陵王府是我的家,不是她的;我喜欢的人也是我的,不是她的!”
陡然愤怒的苏锦裳让宋青锋胆战心惊,收回不老实的手,呆呆看着她。
苏锦裳的声音,忽又恢复轻柔,低微。
“东阳王世子也好,缙王殿下也好,还有白衣侯……因为有了步青衣,他们好像都忘了我的存在。明明我才是广陵王的女儿,我会为悦己者容,会琴棋书画织绣女红,会做个不输给任何人的好妻子。可她呢?她只会用轻蔑的眼神看着我,嘲笑我,连郡主身份都是假的,却大着狗胆抢了所有属于我的东西!”
苏锦裳吼出积压在心底的怨,而后闭上眼,仰头,微微颤抖。
已经无法继续忍受了。
无法忍受步青衣的存在。
所以,她甘愿用脏兮兮的树枝亲手毁掉自己的清白之身,换来除掉扎在肉中的这根利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