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上次在漱玉林匆匆见的那一面,卫九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墨归了,这期间闻说的种种,与凤落之间发生的种种,他恨不得拉开话匣子跟墨归聊个通宵,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这日听说步青衣去山坡那边找时同醉,卫九城深感这是大好机会,特地煮了一碗肉羹端去给墨归。
由于各种或真或假的猜测,又或者有事方便商量等其实并不存在的理由,众人在分配住所的时候特地把墨归和步青衣安排在了一间院子里。卫九城进了院子直奔墨归的房间,就像以前还在东阳王府时那样,习惯性地直接推门而入。
不算大却很干净的房间里,垂下的竹帘遮挡住黄昏日光,仅有一丝光明透过罅隙落在地面,尽头延长到床榻边沿。床榻上,两道身影一上一下交缠在一起,相拥的亲密动作不由令人浮想联翩。
“……咦?”看到屋子里令人面红耳赤的场面时,卫九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愣在门口。
墨归刚把步青衣拉到怀中,这个冒失鬼就突然闯了进来,气得他哭笑不得,微挑眉梢斜眼看着卫九城:“看够没有?要不要我再借你两只眼睛?”
“啊?眼睛怎么借……哎?不是……那个……”卫九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顿时语无伦次不知所措,被墨归无可奈何地瞪了一眼之后才慌慌张张退出房间,砰地一声关好门。
“……这不是白日宣淫吗?!”
直至卫九城傻呆呆回到厨房,手中捧着的肉羹变凉,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目睹了什么。
身处艰难时刻的步青衣自然没有白日宣淫的心情,她连忙推开墨归向后退去,狼狈又恼火地瞪着他。
墨归识时务地举起双手,一脸纯洁:“看你心情不好,开个玩笑而已。”
步青衣狠狠瞪着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些话的确是她说出口的,当时她也的确因为迟迟没有给墨许诺的生活而感到内疚。事实上,在敌人蜂拥而来的那一瞬间她曾想过,倘若能侥幸得以逃出,就算就算让她立刻嫁给墨归她也心甘情愿。
共同经历过那么多艰难险阻,墨归为了她几乎放弃了一切,他想要任何东西都不足为过。
包括,她。
心口有一种酸痛慢慢荡漾开来,步青衣缓缓走回床沿边坐下,背对着墨归看不见表情。
“你身子好些了吗?”
“原本也没什么大碍,只是累过了头,需要好好休息。”墨归收起笑容,轻轻落掌于她手背上,轻声试探道,“生气了?”
“生气倒不至于,只是觉得心里有些不痛快。那天晚上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心里话,我也是真的……”
听她的语气难得地严肃,墨归反而开始担忧了,他连忙拉了拉步青衣的手,起身半坐:“我真的只是开玩笑,你别往心里去。”
“闭嘴,我说正事呢!”
步青衣陡然一嗓子打断墨归,然而好不容易才酝酿出来的情绪全都被他打乱,原本想向他说一些道歉的话,此时也全然没有了心情。
不过,最重要的话还是得说。
步青衣深吸口气,扭头看着墨归,因为过于认真眼睛瞪得溜圆,颇有几分吓人的气势。
“成亲吧,马上!”
墨归直起上身半坐,与步青衣之间不过半个身位的距离,她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盯着步青衣,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脑子进水了?”
“滚!你脑子才进水了呢!”
眼见步青衣气得张牙舞爪,大有冲上前来把他生吞活剥的架势,墨归赶忙打了个手势将她稳住:“等等,先冷静下,慢慢说——今晚就洞房?”
“不是要慢慢说吗?应该冷静下的是你吧?!”
墨归在正经和不正经之间的切换,迅速到步青衣完全无法招架。她气鼓鼓地瞪了他半天,他却只是用一脸无辜的表情作为回应,最终步青衣也只能绝望地叹口气,一拍额头宣告投降。
“突然就说要成亲,你可把我吓到了。”墨归舒舒服服地靠着枕头侧卧,单手撑着额角,指尖有意无意地卷着步青衣的头发拨弄,“你该不会是以为我伤得很重,怕我突然之间一命呜呼,所以才违心地积极主动起来吧?”
步青衣眉头一皱,翻了个白眼:“少说不吉利的话。我是觉得现在形势不好,说不定这几个国家的战争打下去就是几年,我们的婚事不能总这么拖着吧?万一再过几年我人老珠黄,到时候你不要我怎么办?你让我祸害谁去?”
“我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吗?还敢不要你……但凡我敢动点心思,你肯定一言不发就把我变成太监。至于成亲这件事,我自然没有意见,不过这样匆匆忙忙就把婚事办了,岂不是委屈了你?”
“我就没指望过风光大嫁,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步青衣知道,这一天墨归等的太久太久,所以她觉得墨归应该不会有反对意见。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稍作思索后墨归竟然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美好的蛊惑。
“想想还是算了吧,这个节骨眼儿上成亲没有任何好处。”墨归的眼睛亮晶晶的,柔柔的,虽说带着几分惋惜之意,看起来却格外坚定。他仍旧握着步青衣的手,稍稍用力捏了捏:“你可以不在乎这些,可我必须竭尽所能给你一个最完美的婚礼。它可以不那么盛大,可以没有那么多宾朋,但绝不能草草了事,更不能是在这种心情之下。所以……谢谢你的这一番苦心,但我不能以委屈你作为代价。”
步青衣垂着眉眼,许久没有说话。
天色渐黑,外面开始有人吆喝着张罗吃晚饭,步青衣这才缓缓站起身,仔仔细细将被角掖好。
“我去把饭菜给你端来。”
她转身要走,却被墨归抓住手腕,故伎重施扯回怀中。
不过这一次没有捣乱的人,也没有下意识将他推开的惊惶,步青衣顺势倒在他怀中,贴上那双微微有些干涩的唇。
他总是在设身处地为她考虑,甚至比她自己更加用心,而他能够给她的,就只有这微不足道的温柔。
得君如此,夫复何求?
百年之后,甘愿白骨同眠。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太子衷争取来的五万精兵,无疑是陆景弈等人低谷之中的一线希望,亦是扭转中州此时局势的最后可能。但事情总有好坏两面,太子衷送给陆景弈等人的惊喜于陆景年而言,简直是坏到不能更坏的噩耗。
“五万兵马,整整五万兵马,说送就送啊!燕国皇帝是疯了吗?!真不知道陆景弈给那些人灌了什么迷魂药,怎么谁都愿意帮他?岂有此理,就没有人肯站在朕这一边吗?”
同样阴暗冷清的寝殿,同样发泄着怨气的陆景年,同样阳奉阴违的谦卑,以及同样野心勃勃的裴赞。
西平朝廷的一切似乎没有改变,还是那样死气沉沉,没有人敢说真话。不过最近这段日子都城的市井间开始活跃起来,缙王陆景弈尚在人世且即将率兵攻回来的消息四处流散,朝廷一连下了数道禁言令仍无济于事,这让陆景年大为光火,或许还有几分恐慌。
裴赞一如既往地弓着腰做出一副谦卑状,口中说的自然也全都是馊主意。
“便是陆景弈攻回来又能如何?圣上别忘了,我西平光是北衙禁军就足有十二万,岂是那五万人马能够击溃的?圣上大可放宽心,只需派几个武将,拿着调军虎符到边陲坐等,陆景弈自会主动前来送死,还省了我们到处找他的麻烦。”
陆景年站在窗前,双手拄着窗台,目光阴狠:“说得容易,你让我找谁去?西平已经数十年无战事,那些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的老将们都已经解甲归田,年轻些的又都没有什么功绩,偌大王朝竟无一个武将可用,真是荒唐!”
“那些年轻的武将,圣上不给他们机会的话,他们哪有机会证明自己的实力呢?”裴赞慢条斯理道,“就比如卫家的白衣侯,他祖上世代为将,虽然他本人没有上过沙场,但自幼耳濡目染应当不会太差。”
裴赞的话音都一落地,立刻引来陆景年狂风骤雨般的暴怒:“卫钰?你别开玩笑了!就算有谁也不可能用他啊!上至朝廷下至百姓,有谁不知道卫钰和陆景弈关系匪浅?他们俩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把他派去边陲,你这不是在给陆景弈送友军吗?裴赞啊裴赞,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裴赞已经习惯了陆景年对他的不尊重,表情平静淡然:“若毫无约束地把白衣侯派出去,那自然有遭到背叛的危险。但圣上试想,如果我们将白衣侯的把柄握在掌中,那他还敢背叛吗?”
“把柄?”陆景年眼眸一亮,冷笑怨毒,“听大柱国的口气,你手中应该掌握了卫钰的把柄,是吗?”
裴赞微微一笑。
“就如同所有人都知道白衣侯和陆景弈交好一样,白衣侯那位视若性命的红颜知己,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