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击?你拿什么反击?论撩拨,世子殿下好像没有什么成功的经验吧?”步青衣微微仰头,一只手撑着裴墨归胸口,努力让自己的脸距离他胸膛有一定距离。
极近距离下看,他鬓发工整、衣不染尘,可见是个相当细心且认真的男人。
这样一个身世煊赫、容貌出众,能力与才智又高人一等的世子,按理说应该有很多莺莺燕燕追逐纠缠才对。然而根据她的调查,尽管经常出入风月场所,可裴墨归至今没有婚娶、没有媒妁之言,甚至连一个能捕风捉影的绯闻对象都不曾出现,显然不合常理。
裴墨归低头,看着步青衣那双直率眼眸,挂着浅笑反戈一击:“步姑娘三番两次调戏,难不成是爱上我了?真不知道前五百世造了什么孽,上天精要给我这么残酷的惩罚。”
“比起裴赞给你的惩罚,这些应该不算什么吧?”
步青衣狡猾地把话题拉回裴赞身上,趁裴墨归一愣的功夫,抽出手从他身边溜走。
“认识这么久了,再继续周旋下去实在没意思。不如开诚布公谈谈吧。”一屁股坐在院中假山上,步青衣枕着双手,好整以暇看着裴墨归,“到目前为止,你的确没有害我的举动,但这不能说明你是来帮我的,毕竟你的身份摆在这里——除非你和裴赞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说出来能让我相信,你和他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裴墨归轻声一笑,毫无紧张之色:“我想步姑娘误会了一件事,我并不急于获得你的信任。你信我也好,怀疑我也好,我都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没什么区别。”
“那目的呢?不惜冒着被责罚的危险对裴赞阳奉阴违,别跟我说你只是觉得好玩。究竟有什么东西横在你和裴赞之间,让你们父子为各自的目的相背而行?”
步青衣的问题直指核心,裴墨归再想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可能。
思忖许久,裴墨归莫名地提了个问题:“我可以透露一些信息。但你需要先回答我两个问题——第一,裴赞跟你说了些什么?你相信了他的话?”
毫不犹豫地,步青衣把裴赞所说有关墨长亭背叛、顾朝夕失踪等事复述一遍,而对于后半个问题,她也同样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信他个鬼。”
如果她苏醒归来后,裴赞立刻与她见面并说出这些话,她或许会多几分信任。事到如今,经历过彼此试探的她对裴赞的话只有怀疑,不存在傻傻的盲目相信。
“步姑娘不是个傻子,这点我很欣慰。”在步青衣一个大耳刮子抽过来前,裴墨归睿智地退后半步,正色道,“那么第二个问题——步姑娘重重谋划,是为向当年出卖顾阁主的叛徒复仇么?为了复仇,你会做到什么地步?”
这个问题,于她而言根本算不上是问题。
“当年的青烟已经随着乱雪阁的倾塌死去了,现在有的只是我步青衣。为清理门户、铲除叛徒,死而复生的步青衣。”
为报仇而重生,自然也会为报仇不惜一切代价。
她的矢志一目了然,根本不需要回答出口。裴墨归眼中流淌过一抹惋惜之色,旋即掩藏,他从裾下取出一块牙牌,拎着红色编绳垂在步青衣眼前:“这东西,我想你应该很熟悉。”
红色绞编绒做坠绳,象牙打造乳白色牌身,牌面以银漆描边,绘以飞鹤积雪松,牌背则简单明了,阴雕着三个篆字。
乱雪阁。
这块象牙腰牌,步青衣的确熟悉得很。
“副阁主令牌?”步青衣深吸口气,眸中泛起迷雾,“乱雪阁已经解散这么多年,裴赞还留着它做什么?”
裴墨归收回腰牌,声音不由自主压低三分:“这块腰牌并非谁留下的念想,时至今日,它仍然发挥着原有的作用。”
“你是说……”
“没错,乱雪阁并没有解散。”没有任何吊胃口的打算,裴墨归爽快利落地给了步青衣一个相当重要的消息。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在步青衣惊讶之色未褪时,他马上又抛出更加令人震惊的秘密。
“十三年前,乱雪阁转入暗中活动,许多明面上与乱雪阁切断联系的旧部,至今仍在为乱雪阁效命。而我……就是现在的副阁主。”
裴赞说,乱雪阁在十三年前已经被迫解散,昔日顾朝夕打下的江湖早已不在。
可裴墨归却说,乱雪阁只是藏起来了,那些她听闻或者不曾听闻的旧部们,依然在支撑着曾经的武林神话。
步青衣微微恍神,哑哑开口:“如果你是副阁主……裴赞就是现在的阁主吗?”
裴墨归点点头。
乱雪阁仍在,还有了新的阁主和副阁主,那为什么裴赞要撒谎说乱雪阁已经解散?欺骗她的意义何在?
心头顿时多了一团乱麻,萦绕脑中的疑问越来越多。步青衣闭上眼身心口气,努力克制想要不停追问的冲动:“除了这些,还有什么秘密?”
“还有很多。不过暂时只能告诉你这些。”裴墨归语焉不详,“什么时候你能不把复仇看这么重要,我再告诉你所有真相。”
裴墨归没有再继续聊下去的打算,他想走,却被步青衣伸手拦住:“为什么不希望我报仇?因为背叛者是你的父亲?还是因为你担心失去副阁主之位?”
连步青衣都觉得自己的质问有些不讲道理,但裴墨归并没有动怒,他只是轻轻推开她的手臂,低沉的嗓音中裹挟着难懂的柔和。
“都不是,我只是在尽我的职责。”
他的话总是如此,令人如坠迷雾,分辨不出真与假,虚与实。偏偏冥冥之中有种无法言喻的力量,让步青衣在天平的两端,最终选择相信他。
裴墨归离去的背影有几分萧索,他出门时与铅华说了几句话,铅华面露喜色,与他身上浓郁到化不开的沉重形成鲜明对比。步青衣不太在意他与铅华说了什么,倒是对他的态度充满疑惑。
生于不同的时代,有着毫无干系的生活,此前素不相识的他,为什么总透露出想要保护她的无声讯息?
要不是明确记得自己的身世,步青衣真的险些怀疑,爹娘是不是瞒着她生过一个腿长脸俊的弟弟。
意料之外的收获消耗了步青衣大量时间来斟酌思索,及至铅华把她推醒,已经是傍晚时分。勤劳的关联正在准备晚饭,铅华满脸掩盖不住的喜色,一路哼着小曲把步青衣带到后院,蹲在地上用力拍了拍地面。
“知道这是什么吗?地窖!储存东西用的地窖!”
步青衣有点头疼:“我又不是没见过地窖……”
“你懂什么?这是普通的地窖吗?”铅华一把拉开地窖门,推着步青衣往下走了数步。
地窖很大,有些黑,铅华点燃墙壁上的油灯后,步青衣才能稍微看清楚里面究竟放了什么。
冰块。
整整半个地窖的冰块!
铅华颇有几分得意:“之前我问王爷能不能弄到冰块给你冷浴,王爷说弄不来。结果呢?你看人家东阳王世子,知道你需要这东西,立马托关系从宫里弄来这么多!”
步青衣无语,本想对着冰块翻几个白眼再唾上几口、踹去几脚,以泻对裴墨归的气恨。可是想想冰块在帝都差不多寸冰寸金,出于对钱财的尊重硬生生憋了回去。
“我刚才数了一遍,这些冰块够你用到夏天的。家里还缺一味药,明儿我去买。从明晚开始你要坚持在冰水中坐浴,能极大程度压制你的病。”见步青衣一副满不在乎表情,铅华的声音忽而变得柔和,“白天我见你和世子似有争吵。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可我看得出,世子对你只有护没有害,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弄来这些冰块。你对他的态度,是不是该亲近些?”
光线昏暗的地窖里,胸口憋了一口沉甸甸积气的步青衣,终于能畅快地长长叹息。
她的确需要一个能够倾诉的人。
“他对我好自有他的目的,只是他不说,我便不能心安理得接受。铅华,我和他的关系并非你看见那么简单,很多事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明白,所以……”
所以有些事、有些话,她做不得、说不得,至少不能表现在明面上。
“行了,我就不该跟你说这些体己话。你这种一天到晚没大心的人啊,就算我说了,你一转头就会忘掉,以后想嫁人绝对成问题。”铅华眼珠滴溜溜一转,故意道,“当然,世子除外。我看他是被某些人迷了心窍,否则也不会三天两头往这边跑了。”
裴墨归是不是被迷了心窍,步青衣不知道。但她知道,他还会再来,很快。而这种频繁的往来,对他来说绝对不是好事——她还清楚记得他手臂上的一道道鞭痕,记得他牵动伤口时眉宇间深藏的痛苦,她很怀疑,这些伤痕会不会因她而来。
昔日乱雪阁副阁主裴赞,可从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一如步青衣的猜测般,当次日晌午客栈开张的爆竹响起,一群人围到客栈前看热闹时,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之中。步青衣没有特地去招呼他,而是把重点放在了另外两位贵客身上。
这日出现在宾客席上的几乎都是权门子弟、达官显贵,每一位都是十足的人物。然而本着八卦才是重点的原则,在围观百姓们看来,这些人就远不如那二位抢眼了。
一位是缔结婚约又被动退婚,还要大笔钱财当赔偿的前准夫君,白衣侯卫钰。
另一位则是极少与女人扯上关系,声名一直很好的三皇子,陆景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