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的早朝停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大朝的前一夜,众臣却被突然通知明日早朝恢复,顿时人心惶惶,各种猜测众说纷纭。
太子陆景年继承帝位的仪式尚未举行,按理说还不得以皇帝身份自居,然而一道道以新帝之名下发的圣旨不停传出,又似乎坐实了他新帝的身份。其间自然也有人询问“先帝”陆昭徽的情况,刚刚获封大柱国身份的裴赞一概以“重病缠身不能言行”回应,至于那些脊梁骨生硬执意要闯入宫中去见陆昭徽的朝臣,陆陆续续发生各种意外不幸辞世,令得朝中再无人敢一意孤行忤逆圣意。
整个西平前朝笼罩在一片不可说的死气沉沉中,而在这种情况之下突然要恢复早朝,显然有什么特别原因在里面,根据朝臣们私下猜测,九成可能与霍尔都帝国大兵入侵有关。
果不其然,陆景年沉着脸坐上龙椅第一句话,便是询问朝臣们对霍尔都帝国入侵一事的看法。
“目前看来,霍尔都国并无侵犯我国之意,还特地派了使者前来表示友善,若能趁此机会与其结盟可壮大我西平实力,中州最大国地位指日可待,岂不美哉?”
“派遣使者前来示好之前,霍尔都帝国派了一队斥侯前来我边陲试探,这也叫友善吗?若不是我国将士誓死捍卫边陲,恐怕霍尔都这会儿都要打到都城了,对这种满怀野心和恶意的国家谈什么结盟?真是笑话!”
“不管霍尔都帝国是敌是友,竟然派了使者前来就该好好接待,方无愧我西平礼仪之邦名号。”
对于该如何看待霍尔都帝国,满朝文武各持己见,一时闹闹哄哄争论不下。陆景年听得心烦,忍不住咒骂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教满殿的朝臣听得一清二楚。
瞬间,喧闹的朝堂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齐齐聚集向陆景年。
陆景年如烂泥般瘫坐在龙椅中,有气无力一抬手:“大柱国怎么看?霍尔都的使者还在宫中等着回复,朕是该好好款待他一番与之结盟,还是干脆杀了他以示我西平之威武?”
陆景年的话一落地,朝堂上顿时一片“使者万万杀不得”之声,听得陆景年又是大皱眉头,火冒三丈。
“有什么杀不得?是朕没这资格?还是西平没有这底气?一个个畏首畏尾这不敢那不敢的,怂
!”
陆景年重重一拍龙椅,冷不防一声脆响传来,扶手上的龙头应声落地,粗糙不平的断口还将陆景年的衣袖撕破一条长长的口子。
龙头落地是为大凶,满朝文武齐齐色变,有几位迷信的朝臣更是颤栗不停,仿佛已经看见天灾降临。陆景年倒是不以为意,冷笑一声将落地的龙头踢得老远,语气满是讽刺。
“留下来的老家伙们就是不中用,该换得了!”
这话明着是指陆昭徽留下来的龙椅,实则暗讽跟随陆昭徽多年的老臣们。如此浅显的暗示,为官多年的朝臣们自然听得出来,一瞬间表情各异,活脱脱一幅百态画卷。
裴赞见陆景年说了不该说的话并未加以阻拦,只是敷衍的弯了弯腰,慢条斯理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那霍尔都的使者还真杀不得。至于该不该与霍尔都结盟,这种各有利弊的事情还得圣上决断,想来听了朝臣们的建议后,圣上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果然还得是大柱国看得明白。”陆景年冷哼一声,表情颇为不满,“你们一个个废话一堆,却连半句有用的都说不出来,要你们有何用?今日来参朝的人各扣半年俸禄,就当给你们涨涨记性!”
裴赞的话说了等于没说,远不如一群朝臣们的意见有用,怎么反而是这些人落得扣俸禄的下场?满朝文武早知道陆景年是个不靠谱的太子,没想到做了皇帝后这种昏庸愚蠢变本加厉,却也只是敢怒不敢言,满肚子抱怨不得不藏在腹中,表面还得恭恭敬敬甘愿受罚,免得惹来不必要的无妄之灾。
“既然你们没什么意见,那朕可就做主了啊!”陆景年轻咳一声,象征般地稍稍坐直身体,眸子微微一眯,“我西平王朝数百年基业,多少邻邦小国对我们俯首称臣,天威之下,何须与他国结盟?更何况是那些渡海而来的异邦猴子!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都是屁话,今天我非要斩了霍尔都的使者,他们又能如何?朕就是要让全天下都知道,西平是惹不起的,朕想打谁就打谁!朕就是中州之主!”
如此狂妄的言论让朝臣们冷汗直流、脊背发寒,躬身低头不敢面对陆景年的视线。陆景年身侧,裴赞却微微扬起嘴角,得意之色暗藏。
陆景年是个十分容易被控制的人,他已然摸清陆景年的性格,知道这位他一手捧上位的新帝狂妄自大且颇有几分不自量力的反骨,旁人越是不让他做什么他就越想去做。刚才他假模假样劝陆景年不要杀霍尔都派出的使者时,就已经料到这样的结果。
杀了霍尔都的使者必然会挑起两国战火,届时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可是……那又与他何干?他倒是希望在陆景年带领下的西平更加混乱,如此一来他就有了推翻皇帝代为摄政的借口。
到那时,距离一手掌控至高权利就不远了。
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让他十分在意,以至于他到现在都不能高枕无忧——原本想要借助陆景年之手将步青衣等人全部除掉,却没想到因为南溟那边有人相助让他们逃走了,至今下落不明,这让裴赞时时刻刻担心某一瞬间步青衣会不会突然出现,又或者猝不及防冒出一把匕首割断他的喉咙。
在得知西平发生的变动后,步青衣还真有这样的想法,然而此时此刻杀裴赞的事根本不在她的考虑之中,抽丝剥茧寻找线索,顺藤摸瓜确定墨归所在,这才是她迫切要完成的事情。
刺探计划失败,墨归未能归来的当天夜里,原本安稳驻扎的霍尔都大军突然拔营,并且兵分三路向不同方向行进。在那之后的几天里,这三路兵马再次分裂,总计分为七股分别去完成不同的任务,而墨归究竟在哪一拨人马里不得而知,甚至就连元国师和裴铎元帅身在何处都无法确定。
沈君鸿自认是他的计划连累了步青衣和墨归,竭尽全力支持并派出所有人手追踪霍尔都人马寻找线索,甚至将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时同醉“借给”步青衣,去追踪直奔南溟都城、最有可能是元国师等人所在的那只队伍。
步青衣原以为大军行进速度缓慢,即便她因身体原因休养了几天,快马加鞭追上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霍尔都大军的行进并非靠脚力,而是靠一种十分庞大却很灵巧的多轮木车,这种木车在全速前进的情况下并不比马匹慢多少,因此直到十多天之后,步青衣等人才勉强追到这一路兵马的尾巴。
有所有举动都被元国师预料到的遭遇在线,这一次步青衣等人并没有贸然潜入,而是以不会被发现的距离跟在后面,早晚不停观察着军中的动静。
整整四天时间,军中始终不见元国师和裴铎的身影,就在不轻易怀疑二人是否在其他队伍中时,傍晚到来的一只信鸽带来一条不算好的消息。
元国师和裴铎的行踪已经找到,但二人正身处距离此处最远的一支队伍之中——他们并没有与进攻南溟都城的军队同行,而是加入了前往燕国的那队人马。
与此同时,元国师和裴铎刚刚抵达燕国领土,在燕国皇帝允许下暂时居于宫中。让燕国宫女和太监们不解的是,元国师和裴铎没有带任何护卫,却让人搬了一只足有两人高的巨大笼子到住处,笼子外还蒙着厚厚的黑布,根本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
不过据搬运的士兵说,搬动那个笼子的过程中,他曾听见笼子里面传来像是有人打喷嚏的声音。
这声喷嚏,是昏昏欲睡的墨归发出的。
燕国的自然环境远不如南溟和西平,就连都城都有一半的土地是沙漠,空气里飞舞的灰尘沙粒不停往鼻子里钻,不习惯这种气候的人几乎都喷嚏不断。
自打被要挟的情况下束手就擒进入笼中,墨归就没有出来过,好在笼子里日常所用物事齐全,吃喝拉撒全不耽误。然而他一直弄不明白元国师囚禁他的目的是什么,直至被搬到燕国皇宫之后他才有机会与元国师交谈。
“这段时间就委屈墨公子了,不过我相信很快墨公子就可以离开这里。”元国师对墨归提出的问题避而不答,态度仍旧十分和善。
墨归摆明不吃他这一套:“我想知道的是原因,而不是结果。难不成元国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秘密自然是有的,而且有秘密也不可耻,毕竟为了各自的利益,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些不能对外人提及的事情。”元国师不以为意,站在笼子外三步远处,负着手朝墨归微微一笑,“我能告诉墨公子的只有一件事。我将墨公子带到这里并非与你有什么恩怨,而是为了引出一个人来,这个人……这么说吧,我是受人之托要给她一些教训,如果墨公子喜欢的话,也可以简单理解为……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