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经过卫钰再三确认,步青衣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难以相信嚣张跋扈的陈惠妃是卫钰表妹这个事实。
“虽说是远亲,但从辈分上论她的确是我表妹,平日里偶有往来。”卫钰无可奈何地第四次确认,并且一副负责任的兄长模样向步青衣道歉,“她家中只她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难免惯出一副任性妄为的脾气。她已经派人向我说过究竟做了些什么,都是些令人不齿且愤怒的行为,着实该罚;可我还是希望郡主能看在我的面子上高抬贵手,放过她这一马,或者郡主有什么怨气,由我替她承担也可以。”
昨天在万色春香楼发生的事情,不仅连累雷云蔚双手轻微烫伤,还让柳潇忆吓得不轻,就冲这两点,步青衣本不打算放过陈惠妃。不过卫钰的求情分量格外沉重,想要拒绝他继续按原计划收拾陈惠妃,步青衣还真狠不下这个心。
轻叹口气,步青衣大拇指向后指了指墨归:“真不知道惠妃娘娘上辈子救了多少人,今世居然有你这么一位表兄极力庇护。当年侯爷曾为保护我挺身而出,与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对峙,只凭这点我也得应了你的要求。”
卫钰是个十分合格的朋友,这点没有人能够反驳,无论是对陆景弈,还是对步青衣。
卫钰如释重负松口气,眼眸里多了几分感激之色:“多谢郡主。此事之后,我定会让她好好反省,远离那些喜欢搬弄是非挑起争端的人,绝不再给郡主找麻烦。”
步青衣摆了摆手示意事情过去,想了想又道:“侯爷在都城生活多年,想来对都城里里外外都很了解,我想向侯爷打听个事情——有这么一个地方,距离都城不远不近,平日里清静没人打扰,若是有人想通报个消息又能精确找到……这样的地方,侯爷可有什么想法?”
卫钰稍作沉吟,不确定回答道:“你说的莫非是鸣云山?鸣云山距离都城十四里,山中有不少前朝的建筑,十分好找。不过这几十年来去鸣云山的人几乎没什么了,清静绝对算得上。”
“鸣云山吗?”步青衣眼前一亮,向墨归使了个眼色,又对卫钰道,“多谢侯爷。”
和往常一样,卫钰没有浪费太多口舌在寒暄上。他在堂中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估摸着小女孩睡得差不多了,便上楼将小女孩和凤栖一起叫醒,赶在坊门关闭之前带着二人离开。
临走前,卫钰突然蹦出一句话。
“景弈他真的很担心你。”
“……刚才好像有蚊子在叫。”不轻易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冲着墨归干笑。
墨归微挑眉梢抱肩而立:“不就是缙王喜欢你吗?没必要刻意回避,我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爱吃醋的人。”
一听就是假话!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小心眼儿的人吗?
步青衣只敢腹诽,不敢表露在面上,生怕他在客栈里玩一出霸王硬上弓,到时让铅华和秦川看见,少不得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卫钰离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秦川便带着一身疲惫归来。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铅华唠唠叨叨对凤栖好一顿数落抱怨,根本不给秦川时间和步青衣私下交谈。不过步青衣倒觉得这样更好,纵使心里有万分不舍,面对面时她还是不知道该与秦川说些什么。
可以托付生死的亲人,许多话没必要非得说出口。
秦川大抵已经看出步青衣和墨归之间的感情进展,除了有些闷闷不乐外倒也没有反对什么,还破天荒地喝了一杯步青衣敬的酒,而后便借口身子倦乏一个人先回了房间。
“我怎么总觉得川哥心情不太好?”步青衣不禁有些担忧。
“刚才铅华拉着他说了一堆,还提到了白衣侯带着的小女孩,你觉得秦伯会想起什么?昨天的晚饭吗?”仿佛洞悉一切的墨归轻轻摇头,“失去妻儿的痛,想来不容易轻易走出,正因如此我才会同意他替我去青州。一旦忙碌起来,他就不会有太多时间胡思乱想了。”
“虽然希望渺茫,但我还是不愿相信川哥的女儿也死了。等忙过这些事情后我们去找找吧,我实在不忍心看川哥这样下去。”步青衣喝了一杯素淡无味的茶,口中苦涩。
虽说桌上都是墨归亲手做的菜,每一道都曾经让步青衣垂涎三尺,可是受秦川的情绪影响,步青衣着实吃不下,囫囵吞枣塞了几口就放下了碗筷。
“说起来,我怎么觉得川哥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步青衣单手托腮,看着铅华忙忙碌碌收拾碗筷的身影自言自语道,“他那副表情就好像觉得我已经无药可救似的,我最近也没招他惹他啊?”
铅华瞥她一眼,嗤笑:“这还不明白吗?自打秦大侠知道你和姑爷同床共枕的事情后,他就一直这副表情,就好像孩子出嫁却没告诉他这个当爹的一般。”
步青衣眨了眨眼,仔细看着铅华的表情,眨了眨眼:“不是……你等一下,你这话什么意思?怎么我就……我就和谁同床共枕了?谁跟你说的?”
“这事你怎么还问我?”铅华翻了个硕大的白眼,“那天早晨姑爷从皇宫回来之后,一整天都兴奋得手舞足蹈,跟姑娘在一起睡了整夜的事不知道唠叨了多少遍。”
咔嚓。
步青衣仿佛听到理智在自己脑海中断裂的声音。
不知道唠叨了多少遍……还手舞足蹈……
墨归这乌龟王八蛋……
这种事情有必要宣扬得人尽皆知吗?她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保守秘密,否则就把他阉了丢进监所的呀!
这贱人!!!
步青衣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从清华手中抢过一只盘子就要往墨归头顶砸去,转身时才发现,桌边哪还有墨归的身影?人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避难了。
仿佛为报刚才的一箭之仇,铅华也在步青衣然后不轻不重捶了一下,从她手中抢回盘子,故作漫不经心道:“纸包不住火,既然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你再隐瞒也没什么意义,倒不如好好想想之后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有什么要办的?我现在唯一要办的就是把那个姓墨的贱人大卸八块!”
“德行,就会嘴上逞能。”铅华用力唾了一口,又认真道,“我跟你说正经的呢,既然你们两个之间已经没有隔阂了,婚事打算什么时候办?是在这里还是回漱玉林?准备请多少人?做多少道菜?要多大的排场?现在这季节肉菜都不好买,你得给我些时间准备。”
步青衣无力地伏在桌面,一只手捂住眼睛绝望低吟:“我的姑奶奶,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急什么急?”
“能不急吗?万一你怀上了怎么办?挺着个大肚子结婚?那叫什么事儿啊!”
步青衣险些一口老狗血喷出去。
“我怀上什么?怀满肚子委屈冤枉吗?我跟他之间什么都没发生,我怀个屁!”步青衣怒不可遏站起,转头蹬蹬跑上楼,直奔墨归房间。
她很想知道墨归究竟怎么误导的铅华和秦川,并根据具体情况来决定是直接把墨归阉了送进宫里,还是先把他打个半死不活再阉掉送进宫里。
砰的一声踹开房门,墨归果然在房中坐着。
“这么快就和铅华聊完了?也好,不能把大好时光都浪费在废话上。”墨归坐在床榻上,一脸坦然望着步青衣,居然还厚颜无耻地啪啪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来,这边坐。”
步青衣二话不说,脱下一只鞋径直朝墨归砸去。
轻车熟路接住步青衣丢来的各种东西,直至她身边再无东西可丢,墨归好整以暇地仰躺在床榻上,慵懒道:“就你这温温吞吞的性子,不给你几鞭子好好催一催,只怕我这辈子都娶不上媳妇。你可别忘了,我爹还在漱玉林等着抱孙子呢。”
步青衣一直觉得,普通的事情上唇枪舌战他总能占据上风,但说起这些厚脸皮的混账话来,墨归绝对是无人能与之争锋。
老气横秋长叹口气,步青衣彻底放弃了向他讨说法的打算,转身拉开房门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听得身后一阵衣袂猎猎翻飞的响声,而后双臂一紧,脊背一暖。
“别回宫了,留下吧。”墨归将下颌搭在她肩头,温润唇瓣在她耳边呵气,“你不在的每一夜我都难以入睡,这样下去是要折寿的。”
世上最难抵挡的不是持续的温柔,而是平日里悄无声息,总是突然到来且蓬勃汹涌的,那种该死的温柔。
步青衣无声低叹,知道自己又被他俘获了。
“今天天色已晚,想回宫也来不及。但明天我还是要回去,闹腾了一大场,总不能留个烂摊子给潇忆他们。”
步青衣将打开的房门重新关好,收回手,轻轻落在墨归交错在她身前的两只手上。
如果说卫钰和凤栖的感情教会了她什么,那就是勇敢去表达,不避讳任何人,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暴露在阳光之下,不躲不藏。
“不需要有太多的人。”她低声呢喃。
墨归没有听清:“什么?”
“结个婚而已,没必要请那么多的人,只要自己家这些人都在就好了。简单些,用心些,足矣。”
“……嗯。”
房间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只有相拥在一起的两道剪影,亲吻着,期盼着。
期盼黑夜散去,曙光终于来临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