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说郡主特立独行、为人仗义,我一直想找机会结识一下,可又觉得直接登门拜访太过突兀,恐怕会像其他人一样吃闭门羹。这不,刚才偶然见到郡主想盘店,我脑子一热就想了这么个馊主意,结果却被郡主一眼识破。”
“殿下与我从未见过,又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呢?”
“同行的朋友昨晚有去赴宴,是他告诉我的。”
距离药铺不愿的小茶馆内,陆景弈和步青衣隔桌对坐,陆景弈回身看向正与掌柜交谈的年轻男人。
那人步青衣有印象,是位刚走马上任不久的御史,以清正耿直闻名。与这样的人为友,再结合传闻中百姓对三皇子的种种拥戴,可见陆景弈是皇子中难得的贤良。
“对了,郡主盘那间铺子做什么?不会真的要开店吧?”陆景弈斟茶,推到步青衣手边。
步青衣托着腮,一副悠闲模样:“就是要开店啊!不然盘下来当摆设看么?花上个把月修葺一番,再招几个像样的跑堂,年后开张了,殿下可以来我的小客栈捧捧场,我多送你几道菜。”
“客栈?在这种地方吗?”陆景弈有些惊讶,“这附近不少酒楼棋社歌舞牌坊都提供住宿,郡主在此处开客栈,生意许是不容易做起来。”
步青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杯停在唇边:“殿下这就是何不食肉糜了。您只见往来行商多奢美住处,却不见那些贩夫走卒风餐露宿。我这客栈虽小,只有粗茶淡饭,但价格足以让普通百姓负担得起。殿下觉得,都城之中是平民百姓多,还是富家商贾更多呢?”
陆景弈想了想,认真点点头,忍不住赞一声“想法与众不同”。只是他并不知道,步青衣的想法不是源自敏锐的商贾嗅觉,仅仅因为昔日行走江湖,她最了解什么样的客栈饭堂才是江湖人士最需要的。
平凡,低调,不用花费太多,吃得饱,睡得舒服,足矣。
若能经营起这样一间客栈,往来帝都的江湖人士多半会选择于此歇脚,出出进进的人多了,能打听到的消息自然也跟着增加,说不定哪天就会得到与顾朝夕有关的线索。
二人在小茶馆里坐了足有一个时辰,期间陆景弈提了不少问题,但只有极少数与步青衣有关,几乎都是围绕苏幕遮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均是广陵王因着上蹿下跳的某位“女儿”,名誉上受了不小影响。
步青衣很快摸清了他的套路,再第四壶茶喝光后,她阻止了他继续添茶的打算。
“行了,我算是看明白了,殿下见我的目的不在于勾搭刺探,而是变着花样提醒我。”步青衣倒扣茶杯,一声憋着笑意的叹息,“不过殿下来晚了一步,早在好多天前就有人提醒过我,做事谨慎些,别给广陵王添麻烦。”
稍作沉吟,陆景弈一脸恍悟:“是白衣侯吧?”
“你对他倒是满了解的。”步青衣摊手,神情委屈得像个小媳妇,“我只是和东阳王世子说几句话,那位正经过头的侯爷就不高兴了,拉长脸把我好一顿训斥。”
“白衣侯一向耿直,有什么说什么,郡主勿怪。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我亲眼见到郡主与东阳王世子牵扯不清,必然也会如白衣侯一样心生担忧。”
“什么意思?东阳王父子名声很不好吗?我听说他们挺守规矩的呀,还是天子颇为新来的重臣呢!”步青衣装傻。
陆景弈笑了笑,招呼老板来结账,直到与步青衣一起走出茶馆才又继续开口:“东阳王有什么问题,郡主应该有几分了解吧?我不相信苏瑞的嘴会那么严实。”
步青衣脚步顿了一下,歪头看着陆景弈继续装傻:“苏瑞?谁啊?怎么了?”
陆景弈欲言又止,最终下定决心一声低叹:“再不济我也是京兆府督办,苏瑞离奇死在牢中,我总要追查一番。这么一查就查到了郡主买下一位林姓女子回府,还曾向人打探苏瑞和林家医馆的恩怨……我没有任何证据指责苏瑞的死与郡主有关,所以郡主也别把我当坏人防着了。”
“不会的,殿下一脸天真无邪,我实在没办法把你当坏人。”
“……郡主这是夸奖还是嘲讽?”陆景弈哭笑不得。
“我是个很敦厚的人,从不讽刺别人,真的。”步青衣仰头看看天色,拍了下陆景弈肩头,“我还有事,改日再聊吧。我欠你顿茶,等客栈开起来你记得过来捧场,我还你一顿大餐。”
步青衣甚至不等陆景弈道别,转身往前走去。陆景弈望着她背影,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提高音量道:“郡主的意思,是欢迎我再来叨扰么?”
“你别再害我做赔钱买卖就没问题。”步青衣没有回头,一边回答,一边挥着手潇洒离去。
陆景弈目送直至她背影看不见,不自觉翘起嘴角呢喃:“她若真是位郡主就好了。”
“她真是郡主出身,你还要提个亲不成?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人家看肯定没看上你。”已经当跟班许久的好友冒出头,在陆景弈肩头摸了一把,抓着什么东西递到他面前,“看,你这点小心思,人家都没当回事。”
陆景弈低头。
好友手中攥着一把银票,不多不少,七百两。
什么人的钱能拿,什么人的钱不能拿,步青衣心里自有分寸。陆景弈跟裴墨归不同,他浑身上下连一件值钱的配饰都没有,看着就知道不是大手大脚花钱的人,没道理第一次见面就拿他这么多钱。
虽然盘下铺面没能成功讨价还价,但步青衣丝毫不觉得不悦,正相反,与陆景弈的交谈给她一种十分愉快的感觉。
轻松,无所顾虑。
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步青衣离开市集,一脚踏入王府所在的小巷。当她发觉有一道如影随形的视线始终黏在她身后时,渴望嗜血却迟迟未能如愿的短剑悄悄滑落掌心。
如果没猜错,这次跟在后面的人和上一次一样,就是那个趁她发病出手的家伙。
“出来吧,躲躲藏藏跟了这么多天,不累吗?一起喝个小酒聊一聊怎么样?”步青衣停步在小巷中央,语气散漫随意。
许久无声。
“不管你是哪边的人,又是谁派来想知道些什么,就这么不远不近天天盯梢能有什么结果?要是想直接取我性命,最好也露个面,上次那么好的机会,以后不可能再有了。”
步青衣的“循循善诱”似乎起了效果,原本寂静如无人的巷子里多了一份气息。
不再遮遮掩掩的,带着几分急促的气息。
步青衣慢慢转过身,短剑在袖中脱鞘,锋利剑刃严阵以待。
一道犹犹豫豫的身影出现在巷口,瘦削,颀长,好像还带着几分……羞涩么?怎么慢慢吞吞像不好意思见人似的?
那人穿着破旧粗衣,乱蓬蓬的头发将稚嫩面孔半掩,看上去应该是个相当年轻的男人。奇怪的是,那人手中没有任何武器,看向步青衣的眼神十分古怪,无论是打扮还是气势上,都不像是有所图谋的跟踪者。
“你……我们在哪里见过?”步青衣隐约觉得那人竟有几分眼熟。
这句询问就像是一发信号,原本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跟踪者突然激动起来,毫无征兆地向她冲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他的速度远远超乎步青衣预料,不过转眼之间已到面前。
那一瞬,步青衣终于看清他的面容。
这不是酒楼里直勾勾盯着她看,那个被小二称作傻柱子的年轻伙计么?
弹指间发生的事,想要细细思考自然来不及,但这不代表她会坐以待毙。十余年的杀手生涯给了她丰富的经验,即便意识还没有跟上,觉察到危险的身体也会下意识做出反应——步青衣是这么认为的。
她以为短剑会扬起,剑光会落下。
她以为自己会出于本能格挡或者反击。
然而事实是,那把短剑稳稳地躺在她掌心中,她的身体也没有任何动作,就那样一动不动眼看着青年冲到面前,张开双臂。
有种奇怪的感觉在束缚她,不让她对那古怪青年出手。
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发什么呆?!”陡然一声低喝破除了步青衣身上的无形束缚。
步青衣浑身一震,仿佛刚从一场迷梦中醒来,眼前已经没了那青年的面容,取而代之的是宽阔稳重的背影。
“裴墨归?”有些惊讶,却又觉得不是很意外,步青衣矛盾地看着他回头的侧脸。
“退后。”裴墨归无奈一声叮嘱,而后目光望向正前方数步远的青年,手中长剑斜斜指向地面。
刚才那一瞬间,他们两个交手了?
步青衣顺着剑身看去,没有一滴血光,看来裴墨归并没有对那青年下杀手。可裴墨归的手在轻微颤抖,那种不易察觉的颤抖,让她顿时胆战心惊。
依她猜测,裴墨归的内力应该跟她不相上下。可那青年赤手空拳,居然仅凭一击就让他受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