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西市,一片吵闹喧哗中,一道粗布麻衣的不起眼身影穿过人群,鬼鬼祟祟拐入一处冷清店铺中。
店铺没有掌柜,只有一个小二站在柜台里昏昏欲睡,听得有人进入的脚步声才抬了抬眼皮。
“今日货物全部售罄,客官改日再来吧。”见进来的客人其貌不扬,小二打个哈欠懒懒道。
来客没有回答也没有离开,而是走到柜台前敲了四下桌面。那四声敲击节奏并不规律,颇有几分古怪,小二听了之后有那么一瞬愣怔,旋即打起精神笑脸相对:“客官请随小的这边走。”
小二在前引路,将来客引到后院一处空置的房间内,而后自觉退得老远。来客规规矩矩站在门前,如前番节奏敲了四下门,片刻后有人将房门缓缓打开。
裴赞出现在门口,面容比之前似又老了几岁。
“王爷,有消息了。”来客毕恭毕敬凑到裴赞面前,低声道,“墨副主命人安排了七匹快马,据说今晚要启程去青州那边,同行的只有阁中几个普通子弟。”
裴赞一双浑浊老眼蓦地一亮:“他自己去吗?消息确定可靠?这倒是个好机会。”
来客用力点了点头:“我分别向两个人确认过,说法一致,消息应该可靠。不过时间很紧,眼看没剩下几个时辰,王爷要是有所行动的话,可要早些安排了。”
“这你就不用管了,本王心里有数。”
裴赞的眼中多了几丝愉快光泽,却掩盖不了原有的阴狠底色。
他此前的失败很大原因在于轻信了墨归和秦川,不过这也给了他一个提示——顾朝夕可以把耳目安排在他身边,难道他就不能在步青衣的手下里安插眼线吗?趁着步青衣重整旧部的机会,他命几个早年投奔自己的乱雪阁子弟伪装成忠于顾朝夕的一派,顺利混入如今由步青衣掌管的正牌乱雪阁中,如今这些人终于派上了用场。
破旧的房屋,粗茶淡饭,喝到口中的水竟然还带着一股怪味,他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日子了。在裴赞看来,这一切毫无疑问都是步青衣所赐,不过碍于顾容苏的插手干预,他不能直接对步青衣下手。
可是,顾容苏不是没有提到不能杀墨归吗?
墨归与步青衣的羁绊究竟有多深,裴赞并不了解,但他十分确定,倘若他杀了墨归一定会让步青衣痛苦不已。
这就够了。
“你先回去吧,往来通风报信要多小心,千万别露了马脚。”
裴赞谨慎地屏退他的耳目,而后向店铺的小二交代一番,锦衣华服之外又套上一身戴斗笠的农夫衣衫,这才小心翼翼离开店铺往皇宫方向走去。
想要万无一失地除掉墨归,只有他的力量还不够,少不得要“借力”。
墨归要离开都城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极少数人心里掀起了一阵小波澜,其中当属步青衣受影响最大。
这日学宫早课,白月朗见步青衣一直魂不守舍,而柳潇忆则在课堂上频频打瞌睡,料得二人昨晚大概是聊了个通宵。好不容易熬到午饭时间,白月朗正想上前与二人打个招呼问问情况,不料柳潇忆看到他后如同见了鬼一般扭头便跑,一直跑到雷云蔚旁边,与雷云蔚低语几句。
白月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刚要问问步青衣她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却见雷云蔚怒气冲冲向他走来。
“你干嘛?怎么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怎么了?”白月朗看得云里雾里。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雷云蔚根本就不解释,一手揪住白月朗领口,另一手握成拳头,砰地一声打在白月朗脸侧。
白月朗莫名其妙挨了揍,既恼火又委屈,瞪着眼睛想从雷云蔚的表情里看出个所以然来。见到又有热闹上演,周围的子弟们纷纷围上前,雷云蔚既不解释也不退缩,反而又照着白月朗另一边的脸颊来了一拳。
白月朗本就不是能够耐着性子讲理的人,加上他之前与雷云蔚的关系并不好,又平白无故挨了两拳,顿时怒火中烧,想也不想提起拳头打了回去。二人你一拳我一拳打得正热闹,步青衣突然沉着脸拨开人群,照着二人脸上各自给了一拳。
白月朗和雷云蔚实力旗鼓相当,二人互相打拳还能维持一阵,而步青衣的实力远在他们之上,左右两拳下去,白月朗顿觉眼冒金星头晕目眩,身子也不听使唤,扑通一声向后跌坐在地。
与此同时他又听得前面也传来一声闷响,想来雷云蔚的处境也没比他好到哪去,应该也坐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雷云蔚这是抽的什么风?步青衣又是怎么回事,问也不问一句上来就打吗?白月朗满脑子浆糊,在地上晕头转向坐了半天,听得有人大喊“朱司丞来了”,身旁围观的人便一哄而散。
在学宫内打架违反了朱昌洋定下的规矩,昨天刚有两人因为小打小闹被朱昌洋惩罚,丢到阴冷潮湿的冰窖关禁闭整整一天,今天雷云蔚和步青衣等人的举动无异于顶风而上,挑衅朱昌洋的威信。
朱昌洋走到三人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坐在地上的雷云蔚和白月朗,竟然与步青衣一样,问也不问直接给出了惩罚:“都给我关到冰窖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说情都不允许放他们出来!”
莫名其妙挨了打,如今又要莫名其妙受罚吗?白月朗满肚子委屈,正想与朱昌洋辩解,却被柳潇忆抢先一步。
柳潇忆双眸含泪梨花带雨,看上去楚楚可怜:“朱司丞,不关月朗哥哥的事!都怪雷云蔚,我只是跟他开了个玩笑,他居然跑来找月朗哥哥的麻烦!”
“关谁的事又不关谁的事,有什么可解释的?打了就是打了,又能怎样?”步青衣面无表情,仿佛是冷眼旁观的看客,言辞中却还是对朱昌洋挑衅不断,“朱司丞不是一向以管教严格著称吗?就算你们解释再多,理由再怎么可信,还是得跟我一样受罚。反正朱思丞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们又何必浪费唇舌?”
自打进入学宫开始,步青衣的态度就一直让朱昌洋十分不爽快,眼下逮到一个好机会,他自是不肯放过。
朱昌洋瞥着柳潇忆冷哼一声:“凡事总有因果,处罚也得讲个道理。雷云蔚与白月朗之间有所误会,发生冲突虽然不对却情有可原;倒是步青衣你,说说吧,你对他们二人动手又是什么理由?”
“没理由。”步青衣冷冷一笑,“心情不好,他们在那里吵吵闹闹的,我嫌烦。”
步青衣的倨傲态度引来周围子弟窃窃私语,雷云蔚和柳潇忆也是一脸怒色,众人的表情和议论尽收朱昌洋眼底。
沉吟片刻,朱昌洋一挥手:“心情不好是吗?那就去冰窖冷静冷静吧!来人,把青襄郡主送到冰窖,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步青衣被四名学宫管事送走,学宫子弟们轰地一声散开,留下一脸茫然的白月朗在原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整个下午,柳潇忆都躲着白月朗。白月朗苦思冥想,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她,更不明白不行步青衣今天犯的什么邪。坐立不安等到下午的讲授结束,白月朗赶忙回头去找坐在后面的柳潇忆和雷云蔚,却又发现二人已经脚底抹油先溜一步。
白月朗骨子里生来有种倔劲儿,今天的事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若是得不到一个答案,用不着到明天早上他就会被活活憋死。思来想去,白月朗一咬牙,转身拔足狂奔,朝着柳潇忆离开的方向追去。
内宫如同禁区,若没有一定身份的人接引,皇帝以外的任何男人都不得入内。所幸白月朗脚力不错,赶在柳潇忆进入内宫前将她拦住。
“你们今天是不是都吃错药了?一个毫无理由躲着我,一个不分青红皂白来打我,至于青衣我就不说了,她那是吃错了双份的药!”白月朗气得原地转圈,“来,你先跟我说说,我招你惹你了?你就这么躲着我?我身上有臭味还是有虱子啊?”
柳潇忆几次想要开口说话,都被气极的白月朗打断,只好等他把满腹的牢骚都说完之后才无可奈何开口:“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其实今天的事是青衣姐一手安排的,我也不是故意不理你,只是想让其他人看起来你们打架更合理些。”
“好端端的干嘛非要打架?闲出屁来了?”白月朗气得一拍额头,“用最简单的话说明白!我不听长篇大论!听不懂!”
谨慎地瞧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柳潇忆这才深吸口气,郑重其事道:“为了能让青衣姐顺利关禁闭。”
“……究竟是你们有病还是我有病?我怎么理解不了你们的想法呢?”
“哎呀,这里面的情况特别复杂,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总之呢,青衣姐今晚要出宫一趟,还不能被人发现,所以要制造一个她被关禁闭的假象,懂了吗?”柳潇忆一把抓住白月朗的手,唇瓣靠近他耳畔,轻声细语中带着一丝戏谑之意,“青衣姐今晚要去追墨归啦!”
未经允许不得离开皇宫是学宫的规矩之一,可今晚墨归就要走了,不管是想要拦住他还是在他走之前把话都说清楚,都必须要在日落前离开皇宫找到他才行。步青衣知道,想从朱昌洋那里请假不可能的,经过一上午绞尽脑汁的苦思冥想,她终于想到一个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去的办法。
惹祸被关禁闭,然后从冰窖溜走,明天再偷偷回来。
这个计划除了她之外只有柳潇忆和雷云蔚知晓,之所以没有提前告诉白月朗,是因为白月朗心直口快容易说走嘴,只能临时借他来演成戏了。
如愿以偿被独自关在冰窖的步青衣长舒口气,不过她没有时间为自己的狡猾喝彩,她必须以最快速度离开冰窖,去找墨归,一刻都耽误不得。
若是稍有延误,恐怕,将是一生的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