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有屎么?无冤无仇的我杀雍王干嘛?”步青衣惊愕之余又感觉哭笑不得。
墨归略作沉吟,微微有几分凝重:“以前可以说无冤无仇,经过昨晚的事……恐怕你说无冤无仇也不会有几个人相信。”
“就算我放了他囚禁那些人,那也是他恨我才对,我又没有必要杀他。但凡长脑子的人应该能想明白吧?再说当时一群雍王府的士兵追着我,我哪来的时间跑去杀人?难不成我会芬身术?”
传言之荒唐,在步青衣看来完全就是滑稽可笑的。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她瞠目结舌的消息。
“阁主,其实……其实还有其他两件事。”前来报信的手下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在墨归目光示意下才战战兢兢开口,“雍王被杀后不到一个时辰,安王和卫王先后遭到袭击。安王因有功夫高强的护卫保护,只是受了惊吓;卫王就没那么幸运了,被刺客捅了一剑身受重伤,眼下还不知道是生是死呢……”
先是雍王,然后是安王、卫王。除了太子之外,比陆景弈年长的皇子全部遇袭,这手笔可谓惊人。
步青衣闭着眼睛仰起头,静了静,而后恢复常色:“这两场行刺该不会也都扣到了我头上吧?”
手下犹犹豫豫地,轻轻点了下头。
步青衣无言以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歪头倦倦地看着墨归,苦笑:“我摊上事了,对吗?”
“摊上的还是掉脑袋的大事。”墨归拍拍那手下肩头示意他先退下,回头盯着步青衣眼眸认真道,“这次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不是你站出来解释几句就能洗脱嫌疑的。据说这三家王府的府兵一口咬定,亲眼所见行刺的人就是你,而且已经有人将消息报入宫中。我想今夜之前,会有很多人掘地三尺想要把你找出来。”
怪事发生的太多,也就见怪不怪了。
步青衣已经到了麻木的地步,她倚着窗边,垂下眼睑遮挡刺目的阳光:“一个眼瞎可能是巧合,两个眼瞎可能是盲从,所有人都眼瞎,那就只可能是有人在幕后故意安排。我现在也不觉得生气了,倒觉得雍王有些可怜,被人怂恿蛊惑想要抓我也就罢了,居然莫名其妙丢了性命,那些本该保护他的士兵非但没有为他讨回公道,反而帮着真正的凶手栽赃嫁祸于我……也不知道雍王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借尸还魂,跑去把那幕后主使活活掐死。”
“那也得借尸还魂到一个位高权重,功夫又很好的人身上才有可能。”墨归哑然叹息,“事情闹到这种地步,根本不可能平安收场。我的建议是,你先离开都城回到长梁镇躲一躲,这边我尽力斡旋。”
步青衣毫不犹豫反驳:“又想把我丢到一旁,你自己一个人扛着?想都别想!”
“那你打算怎么办?在都城躲着不露面?还是想徒劳地去向圣上解释?那么多人在做伪证,你一张嘴能说得过他们千万口舌吗?”墨归一摊手,无可奈何。
步青衣眉头微皱,沉默少顷,忽地一捶掌心:“还没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你仔细想想,对方这一系列计划看似环环相扣天衣无缝,但很多细微之处十分脆弱,根本经不住打磨。众口铄金自是难以对抗,然而谁能保证这么多张嘴都守口如瓶,能够把一个谎言圆满?”
“你的意思是说,从那些做伪证的伏兵下手,让他们出面来为你澄清?”稍作思忖,墨归点了点头,“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那幕后主使虽然善于谋划,但在笼络人心上显然能力不足,连他一手组织的那些杀手都对他充满怨恨,会对你这个击杀目标坦露心声,那些伏兵又岂会为他死守秘密?只要有人敢站出来证明,亲眼目睹你杀害雍王一事根本不存在,这场栽赃陷害就会不攻自破。”
威逼也好,利诱也罢,那些撒谎的士兵肯定是为了什么才罔顾事实陷害步青衣,只要反过来利用这个命门逼他们说出实话,就能反守为攻,挫败对方的阴谋。
“既然你也认同这个计划,那我们还等什么?”步青衣立刻打起精神,目光灼灼,“先去雍王府还是另外两家?或者我们两个分头行事?”
看她摩拳擦掌的架势,墨归不禁失笑:“这种时候了你还想外出?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吧。在我拿到证据之前,你就在客栈中陪秦伯和铅华,顺便好好休息养养身体。女人要对自己好一些,别真把自己当成铁打的战士了。”
步青衣情急之下忘了自己还是个嫌犯,被他这么一说,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却也只能如他所说那般老老实实留在客栈内,免得节外生枝——皇帝总共也没几个儿子,老大是个窝囊废,陆景弈失踪,这三个儿子又死的死伤的伤,搞不好这次皇帝真的会狂躁。
墨归稍作安排便匆匆离去,留下步青衣在客栈。才过半个时辰,她就已经坐不住板凳,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麻雀一样,蹲在窗前可怜巴巴地向外面张望。
“真没出息!”铅华路过,恨恨地唾了一口。
秦川病发睡着了,与铅华聊天又免不了谈到感情问题,可是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客栈内再也没有别人。步青衣着实无聊,想睡觉消磨时间,一闭上眼又满脑子都是令她心烦意乱的种种,彻底体会到百无聊赖是个什么心情。
幸运的是,她的无聊并没有持续太久。
墨归离开一个多时辰后,负责监视裴赞几处宅院的手下突然气喘吁吁跑来,告知裴赞出现的消息。
裴赞本着狡兔三窟的原则,在都城之内购置了十余处秘密宅邸,如今步青衣掌握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裴赞从不在一间屋子停留超过一天时间,通常都是过夜不度日,度日不过夜。眼看已经快到傍晚时分,裴赞来这处宅邸应该是要过夜的,许是明早天一亮他又溜了,下一次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的踪迹难以预料。
步青衣一度犹豫是否应该等墨归回来,可是想到雍王等人接连出事,她又开始担心陆景弈的安全,生怕片刻的迟疑会错过营救陆景弈的最好时机。
再三思量之后,步青衣终于作出决定,优先考虑陆景弈的安危。
当然,她不会傻到素面朝天跑出去自投罗网,简单易容是必不可少的。至于月事期间身体不适……眼下也考虑不了那么多了。
发现裴赞踪迹的宅邸距离客栈较远,步青衣随着手下一路赶过去,到地方时已是星垂天野,暮色四合。因着一群手下轻功马马虎虎,为防打草惊蛇,步青衣并没有带人手靠近,而是独自从耳房旁边的墙头潜入,小心翼翼摸索至正房。
正房里亮着灯,透过窗子隐约能看到一道身影;房外的院中没有府兵也没有裴赞的手下,只有一对儿普普通通的老夫妻在厨房忙着烧饭。
步青衣在游廊的栏杆后悄然观察,老夫妻端着托盘送饭到正房时,前来开门的人正是裴赞,却与她记忆中有着相当大的差别。
曾经不可一世阴险狡诈的裴赞,如今过早地出现了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深邃纵横,苍老得与他实际年纪不符,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郡王,倒像是在逃亡中耗尽心血的可悲老人。
步青衣当然不会对裴赞有什么同情心,她暗暗抽出短剑准备发动突袭,却在即将出手的时候意外发现,一道人影趁着裴赞开门接饭菜的功夫,以极快的速度悄悄闪入房中。
步青衣暗暗倒吸口凉气。
她平生所见轻功最佳者非顾朝夕莫属,而顾朝夕以最快速度从她面前掠过时,她仍能看清他的面容。可是刚才那人飞速而过,她竟然看不清五官表情,只觉得那人面上漆黑一片没甚光泽,就连身影也是模糊的。
难道这人的轻功竟在顾朝夕之上吗?
有实力未知的高手在场,步青衣不敢轻举妄动。她重新收好短剑,在裴赞回到正房片刻之后才蹑手蹑脚悄悄靠近,紧贴窗边墙壁侧耳偷听。
房间里,传来裴赞和一道陌生嗓音的交谈。
“鲁国光是我的手下,你凭什么说杀就杀?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裴赞的声音十分激动,依稀还带着几分颤抖之意,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因为害怕。与他相比,那道陌生的嗓音格外淡定,语气索然近乎刻板。
“一个出卖了你的手下,你还打算留他的命做什么?让他见证你是怎么被步青衣击败的?”
“就算是要惩罚,那也该由我来,他毕竟是我乱雪阁的人!”
“乱雪阁?你有什么脸面提乱雪阁三个字?你这名不正言不顺的阁主之位怎么来的,心里没数吗?”
裴赞好半晌没有说话,倒是那人不计较前番谈话的不愉快,竟然“关心”起裴赞的安全来。
“你的藏身之所已经暴露,步青衣随时有可能来杀你。想保命的话,我建议你远离都城,找个没有江湖的僻静之地,安安份份过完你毫无意义的下半生。”
“你——你这是想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裴赞陡然拔高音量,怒不可遏,“当初是你提出会帮我杀了步青衣,我才选择与你合作的。如今步青衣还在外面逍遥自在,你却什么都不做,反而来劝我逃走,你先前的许诺岂不是在放屁!”
盛怒之下爆出的脏话并没有惹怒那人,他的语气口吻仍旧淡得无味,仿佛对一切都了然于心一般。
“我说过的话从不食言。先前没有对步青衣下手,是为了让她这颗棋子发挥最大作用,把行刺几位皇子的嫌疑转移到我指定的目标身上。如今她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也是时候履行对你的承诺了。”
话说至此,那道陌生的嗓音突然停了下来,半天没再说话。
步青衣正犹豫要不要捅开窗纸向内窥探时,耳侧陡然传来一声巨响,挟着一股磅礴力量的凛冽风刀撞碎窗框,一只苍白到吓人的手掌向内一勾,直奔步青衣脸上抓来。
飘渺地,带着冰冷嘲讽意味的声音随之传入耳中。
“请裴阁主好好欣赏吧,用你那双短视的眼睛看着,看看步青衣究竟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