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空气里飘着一场大雪降临前的沉闷味道,冷得要命。
墨归眼看从雍王府逃出来的人们进入乱雪阁在都城的落脚点内,这才稍稍放心。他在门口等了片刻,步青衣很快跟来,发丝都没乱一点,看样子遛那些府兵毫不费力。
“刘湘子来了吗?”步青衣探头望向屋内。
墨归摇摇头:“她说找到儿子就过来,没找到的话,她可能还要在雍王府多待一段时间。”
“情况紧急,刚才我还担心她会不会如约去通知你带人先走,看来是我多虑了。”长长松口气,步青衣的神色却放松不下来,“刘湘子说,有人暗中鼓动雍王设伏抓我,我觉得应该就是引我来都城的幕后主——”
“死了!他死了——!”
步青衣话未说完,便被身后传来的惊慌呼声打断,正是刘湘子的声音。
刘湘子跌跌撞撞跑来,怀中还抱着个三四岁的孩子,母子二人一样的枯瘦。见刘湘子面色惨白,神色惊惶,步青衣连忙赶上前去将她扶住。
“慢点说,别着急。你说谁死了?”
“雍王,雍王死了!”刘湘子紧张得呼吸不畅,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圆瞪的眼睛中布满血丝,“雍王被人割了头,死了!”
她在雍王府内兜圈子加上赶到这里,充其量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最后看见雍王时他还活蹦乱跳的,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人就死了?更让步青衣难以置信的是雍王的死法,真如刘襄子所说是被人割了脑袋吗?
那可是在守卫森严的雍王府,并且是在一群士兵的保护之下啊!
步青衣见刘湘子虽然紧张,可神志还算是清醒,况且她也没必要说这种谎话,猜测事实尽管令人难以相信,但是大概的确如此。
回头与墨归深深对视,他眼中也是一样的充满疑问。
步青衣将刘湘子搀扶起来交给手下照顾,而后将墨归拉到偏僻处:“事情越来越不对头。我有种不祥预感,只怕敌人在下一盘比我们预料更大的棋局。”
“雍王的死的确有些蹊跷,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杀也说明了一件事。”墨归语气微沉,“杀害雍王的凶手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幕后主使,他手下除了那批水准不低的杀手之外,应该还有实力不俗的高手在。”
“仅仅有强力手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计谋一环扣一环,谨慎而又难以猜测。如今我们连他真正的目的都不知道,想想与这样的敌人斗,难度非同一般,必然万分凶险。”
破晓日出,万物苏醒,新的一天即将开始。然而晨光照不亮都城的黑暗角落,勃勃生机却不能缓解步青衣心里的沉重,她总觉得头顶笼罩着一张大网,死死包裹着她,令她难以呼息。
接下来,已经画好迷局只等她跳入陷阱的敌人,还会有哪些动作?
情况以令人难以想象的态势迅速发展,当日晌午未过,幽王被杀的消息就传遍帝都的大街小巷。
步青衣知道宫中肯定乱成了一团,好在她并未透露住在哪里,免去了一干人等上门来询问打探的麻烦。只是这样一来,寻找陆景弈的线索看上去又断了,还要重新来过。
久无人住,客栈的桌椅都已落灰。步青衣打扫出一方干净桌子,将一摞纸铺在其上,仔仔细细将目前已知线索罗列出来。
“线索太过零碎,彼此之间看似毫无关系。我们与那幕后主使最近的距离,似乎就是用王府这件事了。”墨归双手撑着桌面,目光长久盯着那些线索,眼睛难免有些酸涩。他闭上眼睛捏了捏鼻梁,面带疲色:“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难对付。且不说他有多么善于布置陷阱,单单是他有资格与雍王面对面交谈这点,就足以说明这个人身份非同一般。有高高在上的背景,有一群实力不俗的手下,还有满腹的算计,再加上他身在暗处……”
“如果缙王的失踪只是一个诱饵,雍王的死又不是他的最终目的,我很难想象,那个幕后主使想下的棋盘究竟有多大。”步青衣接过墨归拖长的尾音,微微失神,“我现在最想弄明白的是,我在他的计划中是个什么角色?究竟是怎样的目的需要利用到我?”
“如果不能抓到这个幕后主使,恐怕我们很难得到答案。”
好不容易才显露一丝的希望彻底破灭,寻找陆景弈也好,抓住幕后主使也罢,在所有线索都被敲碎的现在,一切又都回到了一无所知的原点。
“既然这件事没有新的线索,不如暂时把目光挪回到我们原来的目的上。”
墨归从怀中又拿出一张折起的纸,展开后摊在桌面上。纸上是裴赞那几处藏身之所的地址,旁边有人密密麻麻加了一些标注。
墨归的指尖点着那些标注,目光望着步青衣:“派出去的人仔细打探了这几处宅院近来的情况,发现裴赞每天在哪里居住并没有固定的规律,他应该是怕被预测到,所以采取了临时起意随意选择的做法。”
“心里有鬼又胆小的得要死,他当然怕了。不过她总要吃东西吧?总要与外面联系吧?我想鲁国光应该没有胆量继续替他效命,裴赞现在应该忙着寻找其他可代替的心腹,否则他的衣食住行——”
话说一半,步青衣和墨归齐齐愣住,二人面面相觑,几乎是同时想起一个问题。
“裴赞他……”
“那个幕后主使……”
想到一起的二人不必把话完全说开,已然知道对方和自己是同样的想法——二人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幕后主使要盯着步青衣不放,但如果假设这个幕后主使与裴赞有什么约定或者交易,这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砰地一声,步青衣一拳重重捶在桌子上。
“如果陪伴和幕后主使是一条线上的,那我们的任务可就轻多了,无论先找到谁,都能顺藤摸瓜找到另一个人!”
挟命之毒的解药,陆景弈的下落,如果能一举两得完成,岂不美哉?
“你先别急着高兴,现在还不能确定裴赞与那个幕后主使是一伙。”墨归收起桌面上的纸,指尖飞快在步青衣鼻尖上一刮,旋即收回,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这几个地方我都已经派了人手去监视,一旦发现裴赞的踪迹就会立刻回报。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休息,昨晚一夜没睡,是不是累坏了?闲暇时养精蓄锐,关键时刻才能如常发挥。”
“你长得帅,你说的都有理。”步青衣难得乖巧地点点头,打着哈欠的同时伸了个懒腰。
最近一个月她都在奔波中度过,身子虽不至于崩垮,却也疲乏得很。尤其这几天正赶上月事,又是喝酒又是熬夜,她的确需要好好睡上一觉。
“铅华正在烧饭,吃过了再睡,不然容易胃疼。”墨归出外面晃了一圈,回来时手中多了一只碗,稳稳地放在步青衣面前,“先把这大枣姜糖水喝了。”
步青衣低头看着那碗熬至黑红色的糖水,愣了半晌,微带尴尬的抬起头:“为什么要我喝糖水?”
“这种事非要逼我一个大男人说出来?”墨归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前晚隔着墙都能听见你整夜翻来覆去睡不踏实,这两天脸上又没什么血色,这还不好猜吗?月事来了就好好休息,就算不好意思说,那也该自己多注意些才对。”
步青衣悻悻,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初入乱雪阁时顾朝夕就曾对她说过,身为杀手要舍弃男女之别,只把自己当成一把刀,一柄剑,而刀剑是不会有月事这种累赘的。在那以后她便不把自己当个女人,即便来了月事也只是随意敷衍一下,疼也好累也罢,不只没有对外人说过,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怎么在乎。
会细心待她到这种地步的,墨归还是第一个。
尴尬的是,他是个男人啊!怎么好意思跟她谈论这种话题?
“害羞了?原来你有害羞的时候。”墨归显然看出了她的局促窘迫,反而更进一步,眯起细长眼眸,唇角噙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以后你会慢慢发现,我对女人的了解远不止这些,什么洞房花烛,什么十月怀胎……当然,更多的了解需要你来配合我,毕竟我对其他女人半点兴趣都没有。”
步青衣平生第一次尴尬得连头都不敢抬,只能捧着那碗热气蒸腾的大枣姜糖水,闷头呼呼吹气。
姜糖水啊……还是第一次喝呢。
意外地香甜。
借着那碗姜糖水辣中带甜的余味,步青衣着实睡了个好觉,整个身子从心里往外暖烘烘的,几乎感受不到越是带来的腹部微痛和劳累了。
若是没有被叫醒,她大概可以一觉睡到明天早上去。
事实上步青衣仅仅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傍晚时分,墨归一脸凝重将她推醒,身侧站着一名惴惴不安阁中子弟。
见步青衣醒来,那名手下甚至忘了行礼,一开口便是惊人消息。
“阁主,您快想办法澄清一下吧!现在外面都传开了,说潜入王府杀了雍王的人,就是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