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查不出任何问题,府上仆从都是祖孙三代慢慢带出来的,全都有用工契和身契在。将军府也不太可能,除了节日外,钟将军一年到头基本不着家,一干事务都是老管家带管。赵、桂两家则是没有这个动机,他们都是缙王一派的,近来还在坚持四处寻找缙王的就包括他们两家。“
“余下四家什么情况?那四家都是缙王的手足兄弟,有没有可能是为了争权夺势暗中下了黑手?”
子夜后的客栈里,只有步青衣和墨归还在点灯熬油耗着。墨归剪了剪越来越短的灯芯,随手把玩起金丝小剪刀:“有这个可能。这四家之中,嫌疑最大的当属雍王,也就是四皇子。雍王府仆从总计一千七百三十九人,多得有些不正常,而仆从名册上有很大一部分人从未出现过,并且有人说雍王府地下有巨大的密室,曾有人听见从下面传来拷问和哭喊声。”
步青衣凝视着摇曳的烛火,目光发直,半是自言自语道:“四皇子……好像没怎么听人提起过。他和缙王有过节么?“
“过节算不上,但两个人的想法一直相左,算是对立的两派势力。与缙王的稳重内敛不同,雍王锋芒很盛,行动上也颇为强势,以他一贯的作风,动杀心想要除掉缙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步青衣还是有些犹豫不决:“那些杀手怎么解释?一位年纪轻轻的皇子,他手下怎么会豢养那么多杀手?”
“这问题我就没办法回答你了。”墨归揉了揉额角,似乎有些疲惫,“无论是王孙贵族还是朝廷官宦,几乎每一家都有自己的秘密,也都有自己的保命之本。我在都城生活这么多年尚未察觉有一批杀手存在,这说明对方一切行动都是隐蔽进行的,想要了解具体情况也只能与他本人当面对质了。”
扭头看了眼沙漏,子时已经快要过去。步青衣收回视线,单手托腮,目光望向墨归:“在外面跑了一整天,累坏了吧?时辰不早,你早些睡吧。”
“鬼才相信你的体贴温柔,是怕我问你某些问题吧?”墨归嗤笑一声,稍稍打起精神,“说说,你那边有什么收获?为了引正主出现特地包了整座酒楼,难得见你这么大出血,是不是有种肉疼的感觉?”
一提到钱,步青衣的心就疼得滴血。她发出一声幽幽叹息,眼神里多了几分怨念:“一说这事我就想打人。银子花了大几百两,请一堆无关的闲人吃得酒足饭饱,结果等的人却没来。还有还有,我怕喝酒误事,总共也就喝了那么十几杯,眼看着好酒都被别人给喝掉,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那些酒可都是……”
步青衣的话没说完,就被墨归眉梢高挑的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没能畅饮的怨念让她一时忘记,今早分别之前墨归特地交代过,不允许她喝酒。
虽然一个是阁主一个是副阁主,但约定好的事却没能做到,难免有些心虚。步青衣悻悻道:“其实也没十几杯那么多,我就是夸张一下,顶多喝了七八杯……不是,三五杯……可能只有一两杯……”
啪嗒。
墨归倒了一杯茶水重重放在步青衣面前。
“喝。”
步青衣坐着,他站着;她心虚仰头,他低垂眉睫俯视。二人原本的气场高低因那几杯酒发生了彻底变化。
酒喝多了,喝点茶解解也不错。步青衣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捧起茶杯,咕嘟咕嘟把整杯茶喝了个干干净净。
她放下茶杯,抹了下嘴巴,又把茶杯推回到墨归面前:“这茶……挺好喝的,就是有点凉了。”
“酒是热的吗?”
“不是……也是凉的。”
“嗯。那就别挑三拣四,喝茶。”
墨归又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带着淡淡笑容看着步青衣。
他的笑容有让人心虚的奇异能力,步青衣有些不敢与他对视。咬咬牙,她端过第二杯茶又是一饮而尽。
凉的茶还真是有够苦……
“喝完了?来,再来一杯。”
“……姓墨的,你想灌死我?”步青衣看出他的意图,拍案而起怒目圆睁。
墨归不急不恼,哗啦啦斟满第三杯茶,表情里带着几分随意:“酒喝得,茶就喝不得?今晚喝了多少杯酒,这茶你就给我喝多少杯,否则下半辈子你别想再碰半滴酒。”
步青衣张口欲言想要为自己争辩,转念一想,又发觉自己着实理亏,最终还是心虚占据上风,硬着头皮一口一杯连干了十几杯茶。
整个过程中,墨归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那样站在旁边冷眼看着。
“臭毛病,不好好治治给你些教训,你铁定改不掉。”及至步青衣终于将茶喝完,他才淡淡开口,一只手落在她背部轻轻拍打几下,“铅华早就说过,你的身子不适宜饮酒,别拿她的话当耳旁风。监督你戒酒是铅华交给我的任务,你要是不满意的话,自己去找铅华抱怨。”
开玩笑,活腻了是吗?找铅华抱怨还不如让她再喝上十缸茶水!
步青衣连连摇头摆手,赶忙岔开话题:“我还得搞出点动静才行,必须尽快与幕后主使接触。明天我想进宫一趟,一来是让我回到都城的消息传得更快些;二来,我也有些事情想要向皇帝确认一下。”
“我知道拦不住你,不过我还是要说——我不赞同你和圣上有过多接触。”墨归摇了摇头,口吻比刚才略显严肃,“圣上知道你和顾阁主的关系,倘若当初裴赞的背叛与圣上有关,那么他对你定然也是怀有戒心的。当年他能为排除异己,私下与顾阁主缔结约定铲除政见不和的朝臣,谁知道他现在为了保守秘密会做到什么地步?”
“我明白,正因如此,我更要与他见面。”
步青衣低下头,不自觉握紧手中茶杯。
七杀的成立源于皇帝和顾朝夕的一纸约定,皇帝会对乱雪阁成就江湖霸业路上的杀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顾朝夕则要为皇帝组建一支杀手队伍,顶级且口风严谨,专门为皇帝铲除那些他“不需要”的朝臣。
以上是步青衣对七杀来源,以及顾朝夕和皇帝之间关系的全部认知,除此之外的细节,顾朝夕没有过多向她透露。
此前她和许多人一样,以为裴赞的背叛举动源自他对功名利禄的向往;后来慢慢发现皇帝给予裴赞的名利超乎寻常,且皇帝本身就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她才后知后觉开始琢磨,裴赞当年的背叛是否与皇帝有关呢?
她隐约记得,就在叛乱事件发生前不久,顾朝夕隐约提起不想再与皇帝有什么瓜葛。这种想法,又会不会是顾朝夕招来杀身之祸的源头?
“如果真的与圣上有关,难道你还要做个弑君的杀手吗?”
墨归的严肃质问让步青衣陷入茫然之中。
倘若当年真是皇帝指使裴赞背叛顾朝夕,那又能如何呢?杀了皇帝吗?让西平王朝群龙无首一盘散沙?
“这个问题以后再想吧,现在还没有盖棺定论,没必要为一个假设劳心伤神。”步青衣深吸口气,伸了个懒腰,“明天我还得继续当好诱饵,寻找缙王的事就拜托你了。易容的面具可以反复使用,等下我拿一些泥胶给你,明早你可以自己搞定。”
见步青衣打着哈欠准备回房休息,墨归上前一步抓住她手腕。步青衣微微惊讶回头,弄不明白他脸上那些不悦从何而来。
“下次再易容出门,用些平常的面孔就好,不许再弄那么天姿国色。”他手上的力道有些大,言语中也有些警告的味道。
步青衣娥眉一扬:“我凭实力捏的脸,为什么不许?”
“那么多男人盯着你看,恨不得冲上前把你生吞活剥,你就没感觉不自在?我都替你手痒,想打人。”
“好大的醋味儿啊!”步青衣揶揄嘲笑。
“你尽管笑我,只要以后别再这么乱来,你就算笑我一辈子都没关系。”
不算明亮的烛光时而摇曳,泛黄的光线照在墨归侧脸上,更显得他五官清俊,棱角如刀削斧凿一般分明。这样一张曾叫许多贵族千金心驰神往的脸庞,再配上他此时情深款款的表情,想不心动的确有些难。
步青衣找不到什么玩笑话来消弥此刻有些怪异的气氛,只能微微侧头避开他视线,故作轻松道:“你是不是对都城有什么情结?怎么一到都城就化身情圣了?要不要我把你的易容改得更俊俏一些,争取多吸引几家的小娘子?”
“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墨归上前一步,逼得步青衣只能后退,可身后就是房门,便是后退她也只有半步的空间。
说好给彼此一些时间,这才没几天,怎么又这副猴急的模样了?
步青衣不禁也有些恼火,伸手试图将他推开;不料墨归早就猜到她的举动,又将她另一只手腕也擒住,身上沉甸甸的重量将步青衣向后压倒。
砰的一声,步青衣不轻不重撞在门板上。
她的一双手腕都被墨归攥在掌中,丝毫动弹不得;她的后背贴着冰凉的门板,肩头耳侧却是他炽热的呼吸,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刚刚酣畅淋漓大醉一场,冲动得不管不顾。
“我只答应你好好审视这段感情,确定我对你的喜欢没有任何杂质。这不代表我可以任由你放纵,让你拥有再被其他任何人喜欢上的机会。”
他的吐息近在耳侧,嗓音低哑,有着不容反驳的力量。
“谁再不怀好意多看你一眼,谁敢心猿意马觊觎你,我就用醋把他们的骨头都泡软……比如说,某个姓时的家伙。”
数百里之外的驿路上,时同醉打了个响亮的喷嚏。